許徹曉在這稍作停歇了一番後,便重新將散在地上的劍鋒收回劍鞘,起身要走。
“一同走吧,林姑娘。”
林意春拍了拍手上沾著的水,有些意外地看著許徹曉的動作。
他的傷明明很重啊。
她也三兩下就將玉蘭膏收起來,塞進腰間的小袋子裡,重新束起彆好。
越向前走,樹林便越是幽深。
先前在城北巷口時聽到的鴉叫重新開始嘶鳴,幾片樹葉被振動落到地麵,恰好劃過林意春的發頂。
許徹曉瞥見,腳步一停,挨在她身邊,抬手將那片枯敗的葉子挪開。
冰涼的指尖觸到一塊溫熱的區域,他不禁微頓,沒看林意春的眼睛,有些彆扭地收回手,徑直走到最前麵的位置。
由於離得近,林意春感受到那股紫檀香突然離開鼻腔,翠色發帶貼著她的臉頰甩了過去。
她抬眼,看到許徹曉手中緊攥著劍,身子有些僵硬地走著,那隻沒有握劍而空下來的手,正不自在地摩挲著指腹。
她沒憋住,一聲輕輕的嗤笑聲揚出。
許徹曉愣怔在原地,背脊生硬地轉過來了一半,隱忍般的聲音從幾步之遙外的地方傳來,
“跟上。”
林意春也沒有存心逗他,隻是快步走過去,在靠近他一些的時候,調侃狀地說,
“這劍——”
她伸出手,掂了掂他手中捏著的劍身,似乎在衡量它的重量。
隻是她上下打量一番過後,視線卻是移到了許徹曉的臉上。
他彆開視線,看向林意春身後的草叢。
隨後,許徹曉聽到她說,
“攥這麼緊做什麼?”
他垂眸看了看手中握著的劍,這才驚覺自己的掌心將它握得死緊,劍柄上好的材質都被他捏的有些泛白。
他腳步加快,林意春看到他好多次想開口但是都咽了回去。
腦中像天人相鬥,他最後隻落下一句咬牙切齒的,
“與你無關。”
密林裡鴉雀四散,冷風陣陣。由於正值夜半,裡麵多了幾分陰森。
像是一個繞不開的迷宮,許徹曉帶著林意春七彎八繞,最後也隻是繞回原地。
林意春從荷包裡抽出僅剩不多的幾張符紙,但上麵並未繪有朱砂製的符號,是空符。
一開始見到幻魘的時候,她將符紙都用的差不多了,如今剩下的也隻有這類空符。
她伸出兩根手指,其中一根食指放進嘴裡咬破,鮮血滲出來了一些。她將鮮血淩空畫了個符,豔紅的血液似朱砂般淌下,落在符紙上。
她又作了幾個複雜的符號,另一隻手捏起訣,吐出一字,
“定。”
憑空畫出的符號穩穩落在了符紙裡,混著鮮血,倒是有些像模像樣。
林意春畫的是指路符。
她想起之前帶來的司南並沒有丟,於是拿出司南,為指路符點明妖氣所在。
指路符懸在空中,邊緣處散發著細碎的光芒,直到飄到幾處矮枝掩蓋的地方,慢慢消弭。
林意春快步趕到符紙化為灰燼的矮枝旁,順帶拉上了許徹曉。
“許公子,看此處。”
她抬手指了指矮枝叢後的黑暗。
“指路符追到這便無用了,證明這矮枝掩蓋下的地方,可以出密林。”
許徹曉視線順著她手指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的的確確是一片黑暗,陰沉的色調依然圍繞在密林裡,矮枝掩蓋的地方雖然難以看清,但也不失為一種可以走出密林的希望。
他掀下腰間一直護著的最後一張火符,捏訣點亮。
周圍清晰了一瞬,斷斷續續、隱隱約約的溫暖從他指間流瀉,林意春儘可能用手遮住一半這火符,避著風,使它不容易被吹滅。
矮枝處被照的亮了起來。
林意春能夠清楚地看見裡麵有一些微小的藍色光芒縈繞,如同流螢一般。
一些狀似螢火蟲的東西,四處遊蕩,像是在守護一樣很重要的物件,藏得格外隱秘。
林意春剛想撥開重重疊疊的矮枝,眼前景象突然變得模糊不清,大霧開始彌漫,手中的司南猛然轉向一邊。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這比當時遇到幻魘時所爆發的反應更要強烈。
不過這可能並非是妖氣,而是彆的強大力量在控製它。
她目光鎖到那縷在霧中無比脆弱的光線。
藍色微光……
難道。
林意春想起在古籍中看到過的,發出此類微光的不僅是螢石,還有一樣能夠掌控聖物法寶去向的靈品。
——藍玉。
傳說此物也是聯通了各大法寶器物,若是有人丟失,無論在天涯海角,都能很快找到。
不過正因它的實用性很強,一直被各大門派所爭搶,難以尋找。
沒想到,能在密林裡碰見。
霧氣越來越重,看見的東西也越發模糊。
林意春咬破手指,又往空符上畫了一個圖案,這次不一樣——是火符。
她施了個訣附著在火符上,但很快就被霧氣所掩埋,根本點不起來。
不對。
哪裡都不對。
她收起火符,頓住自己四下防備的動作,往矮枝的地方後退一步。
為何偏偏是在看到藍玉的時候起大霧,而不是在找路的時候。
除非、除非……
林意春仰頭看天空,那塊淺顯的月光被遮了個嚴嚴實實,枝丫相互交錯,隻有一塊顯山不露水的四角之地。
四周也沒有了異響,她偏頭去尋找許徹曉的蹤跡。
“許公子?許公子?”
無人回應。隻有她的聲音在偌大的密林裡傳來回聲。
這裡變得更為空曠,她能聽到自己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與幾近要蹦出胸膛的心跳聲。
理智告訴她要冷靜,可說到底這也是她第一次獨自下山捉妖,若真要是有不測,她可還不想草草交代在這裡。
許徹曉看來是在剛才大霧四起時便走了。
她竟然還傻到被他反算計。
林意春想起他剛剛醒來的時候,還故作可憐要和她一同來捉妖。
胡扯!
此人真當背信棄義。
她如今,隻能靠她自己。
現在快什麼也看不見了,睜眼便隻剩下白茫茫的空景。
她扯過頭頂懸著的枝條,將它強硬地掰轉開,想要拉下一大段來,通過劇烈的動作驅散一些濃鬱的霧氣。
可惜沒掰扯成功。一道飄飄搖搖的藍光從她背後的地方襲來,伴隨著一陣疾風,手中握著的司南劇烈抖動,在某個臨界點時,向外炸裂。
司南破碎,林意春察覺到不對,先一步脫手,避過一段不必要的傷痕。
藍光的氣力實在強大,以細小之姿,穿過層層雜枝茂葉,妄想洞穿她的身體,直往她腰際處溜去。
林意春一向武力值不夠,少時體弱多病,便疏於練武,如今更是抵不過妖物的強橫一擊。
就連司南都炸裂了,若是藍光真當穿過她的身體,她應當會立即斃命,下場興許會比那司南更慘烈。
這藍光或許也是藍玉的護身流光。
她想起玉佩上似乎能抵過這一擊,保住她的命。於是她迅速解下腰際上掛著的、刻著許唯禮三個字的玉佩,舉到身前藍光即將撞來的位置。
玉佩周邊散發著淡淡的銀色,對上那股藍光,恰恰兩相抵消,隨著玉佩“嗞”的一聲裂開,藍光也散去兩邊,消失無跡。
幸虧是賭對了。
這玉佩或許也無用了,林意春看著玉佩上刻著的許唯禮三個字,心中緩緩蔓延開沉沉的怒氣。
雖說她一開始對許徹曉也是利用的關係,但她一向都算無遺策,這種被反算計的情況還是第一回。
她舉起那枚碎裂的玉佩,想要重重扔下,可又突然收回手,將玉佩小心翼翼拚好,又放回腰際。
他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待她出密林後,隻要被她抓住他的把柄,他便是隻有被她算計回來的份。
藍光不見了,順帶一同消失的還有藍玉所散發出來的那抹淡淡的藍色。
若是林意春猜的不錯,許徹曉定是為了那枚藍玉。先前找幻魘也是一樣,他有一件法寶丟失,至今不明去向。
而且那法寶對他而言,至關重要。
霧氣突然淡了一些,興許也是藍玉被取走的緣故,光線變暗,似一把重重壓下來的大刀懸在頭頂。
林意春揮舞著劍刃,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擋開飛騰而來的枝葉落石,隨後按著指路符先前所指的方向,挑開矮枝,一彎腰便鑽了進去。
矮枝掩蓋所處是一片無儘的黑暗,她手上的火符才燃了一半,於是她重新點燃,一點微弱的光線重新躍進她的眼底。
林意春勉強看清了一些這裡麵的情景。
破敗的石路,枯萎的花草,沒有大樹也沒有遮陰的地方,更沒有密林中的四角天。
似乎是已經出了密林,有一點淡淡的月光落下,卻很快消失。
林意春往前走,有一絲微弱的光束照了進來,借著火符與這束光,她似乎是看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個洞口。
似乎是要走去深不見底的地下,一路上雜枝叢生,但真正要走到那裡時,卻是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異物。
洞口上還虛虛掩上一層稻草。
林意春用劍鋒挪開了一些,看見一級級階梯在洞口處,往下延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