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粱一夢 不想死就滾出來(1 / 1)

徹曉瀟瀟雨 念春過 3861 字 10個月前

林意春果真猜的沒錯。大妖從那靜水中出來,似人樣但卻如同一具死屍,蓬頭垢麵,白到訝人。

許唯禮舉著符紙的手略微一頓,隨後上前走了兩步,傾身,速度極快地把一張定身符貼在了大妖的額門。

他轉過身,掩下眼底情緒,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可轉瞬,身後土石開始震動起來,血紅色的光束落在地麵。

林意春看見赤紅的妖氣傾瀉,換轉成尖銳的利箭,向他們所處的地方刺來。

“公子當心。”她出口提醒一句,扯下荷包,裡頭的符紙儘數被倒出,她握住一把,兩根手指憑空畫了個符號,另一隻手拿著符紙豎起,捏訣。

她嘴上閉合兩下,符紙上頓時燃起一團火焰,由於抓了整整一把的緣故,火焰幾近衝天之勢。

這符咒所化的火,任憑靜水也無法澆滅。

她雙手捏成三角狀,控製火焰向前,在利箭即將同許唯禮擦身的時候,迅速向外擋去。

好在,這般程度的攻擊恰好與利箭相抵。

妖力化作的利箭憑空消失,而符紙消弭成了灰燼。

許唯禮偏頭看向她。

林意春似乎是剛鬆一口氣,緊蹙著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將剩下沒用完的符紙繼續往香囊中塞。

一種道不明的情緒蔓延開來,許唯禮似乎對她“保護”了他這件事有些不理解。

明明都是各有目的,逢場作戲。為何還要救他?

何況,他方才就是故意引那妖力往身上去的。

林意春的聲音響在他耳畔,如盈滿的輕絲,

“許公子下次可要當心些。”

她將荷包重新彆於腰際,頭發上編著的發髻隨她動作一晃一晃。

許唯禮看得有些出神,轉瞬又若有所思將視線挪向彆處。

“多謝林姑娘。”

他規矩地將劍柄握在手裡,身子前傾,低頭朝她一拜。

空中仿佛有一種急劇的氣流,許唯禮的水藍色衣擺擦過林意春的,衣袖翻飛,他往前看去,靜水翻動,大妖並未退卻,反倒是越挫越勇,控製著鮮血般赤紅的妖力聚在一起,在湖中央形成一個巨大的波流漩渦。

四周的水都向那裡流去,層層疊疊,裡麵的深洞黑魆魆,靜水早已染成赤紅色。

大妖笑著,慢慢往那漩渦裡陷,四周的氣流增強,從後方、從周身,將林意春和許唯禮往湖中心推。

最初林意春還想抵抗,一隻手箍緊手中的劍,使其尖端對準地麵,借力不讓自己被推去,但終究是力量不敵,劍刃在地麵留下一道雪白的劃痕。

符紙……對,符紙。

林意春下意識去摸腰際上的荷包,可不知被妖力所生的氣流刮到了哪去,她隻摸到一手的錦繡腰帶,和兩塊冰涼的玉佩。

玉佩還在咚咚碰撞,在這片生死相急的境地中顯得格外違和。

她一咬牙,徒手捏了個訣,往湖中心去。

那是個雷訣,她下山前匆匆所學的,她知水能導電,那雷便隨水流直通湖中心。

她等著大妖被刺痛出來所暴露的位置。

可惜這次她沒賭對,這靜水不是普通的水,對於此等法術,毫無反應。

林意春被氣流摁住兩臂,直直去向漩渦之中,旋即,一抹青綠色消失在了靜水裡。

反觀許唯禮,他一聲不響,也沒有做絲毫動作,隻是翹起嘴角,雙手環胸,如同旁觀者一般看著自己陷入漩渦。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也是冰冷的,儘管知道大妖的厲害,卻還是坦然直對。

甚至,在整個身體浸入靜水時,他露出了一個等待許久的表情。

漩渦中漆黑一片,林意春衣裙卻是未濕半分,她訝然發現裡麵沒有水,腦海中一個念頭越發清晰。

這或許是幻魘。

所謂幻魘,顧名思義,此妖能作虛幻之景,看透人一生中最害怕之事,不管是從前或是將來,都能出現在夢中,將人困在那個夢裡,一次又一次重複當時的情景,此妖,是為幻魘。

幻魘能操控赤紅妖力,常居靜水中,以人的懼意為食,欲望亦能使他增長。

林意春扣住手中的劍,將它橫斜過來,防備一般舉在身前。

黑暗裡,她什麼都無法看見,甚至無法辨彆身旁的景致。

方才的妖力強大,她不論如何做都無法留在密林裡,不知許唯禮是否留下了。

不知在哪處,突然挑起一盞小燈,那渺弱的光線怎麼也捉不住,絲絲縷縷從四處彙集起來,如螢火蟲拖著尾巴,最終合在一起。

林意春有種不怎麼好的預感。

眼前不再是黑暗了,而是期安城旁的邊陲小鎮。她手持長劍,而劍身正在向下滴血。

一、二、三……直至將地上躺著的人的雪白衣衫浸透,讓它不複從前的光鮮,由血色裹著,掩沒在漫山屍野裡。

林意春垂頭看,她身上不再是那件青綠色衣衫,而是一條明紫的襦裙。

紫色的邊緣暈染開來,那塊顏色驟然加重,分明不是漸變的衣服,卻是層層地不同深淺的紫色。

她用手一抹,遺留在指尖的血跡淌下,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整座鎮上,除她以外,再無其他活物。

定是幻魘編織的幻境,不可信。

林意春迅速冷靜下來,此般場景不存在於她的記憶中,要麼就是將來所發生的,

要麼就是,

這隻是幻魘為了困住她,構造的一個幻境。

幻魘可以編織假的夢,甚至可以用彆人的回憶使她慌亂共情。

可她沒有過多的憐憫之心,這不是她的過錯,屍山下掩埋的也不是她包藏不住的邪心。

她舉劍,將劍身橫斬,玄色劍光落於山野,飛鳥震動,撲哧逃於樹蔭,風起林搖,血色漫天,劃出一道弧線。

空中出現一道裂縫,她又是一劍斬去,兩劍出現的裂隙呈現交叉狀,很快,它擴大起來,從林間出現一片星空,林意春合上眼睛,將劍鋒一轉,憑輕功躍向前。

眼前景物卻並沒有回到密林,而是一個裝潢亮麗,氣宇軒昂的門派。

林意春站在了門派前,她疑惑地抬頭看,三個字躍在她的眼前:

清虛門。

她為何會到此?莫非,她到了他人的幻境?

目前隻有這一種可能頗為可信。

她不再猶豫,三兩步走進了清虛門。

入眼便是偌大的正殿,殿前卻是空曠一片,林意春剛想抬腳進去,卻意外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水藍色衣袍,翠色發帶隨風吹拂而揚起,高身挺立,佩劍在手中被攥緊了。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緊繃的視線,麵前人竟是緩緩轉身,抬起一雙空洞的眼睛,看向她。

眸子波瀾不驚,沒有任何情緒。

在無邊幻境裡,她看見了許唯禮。

見到他,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

或許,這是許唯禮的夢境。

他的眼神轉而看向殿前的空地上,明明什麼也沒有,可他卻突然向中心的位置靠去,單膝跪地,像受重傷一般,嘴上張合,不知在喃喃什麼。

林意春並非局中人,這也並非她的記憶,她什麼也看不見,卻看到那個自她遇上便充滿勢在必行的少年,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的記憶中,究竟有什麼?

許唯禮如願進了這幻境。隻有將這段記憶熬過,他就能見到幻魘了。

為了這段,他苦等了整整一月,終於是有一個小姑娘願意同他一起進這密林。

如果獨他一人,幻魘便不會現身。

唯一超出他預料的,便是他以為他對於自己曾經那段記憶早已不甚在意。

可是再次如臨真景時,他還是一再驚懼,明明是抗拒的姿態,卻被命運迫使著喝下那碗熱湯,被驅動著去殿前等待典禮的開始。

比妖力更豔紅的陣法啟動,鐵鏈貼合在他的手腕上,湯碗裡的藥性發作,他全身無力,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靠近,他們用符紙定住他,使他無法動彈。

可他不想死啊。

他用儘全力,想拚個魚死網破,可卻是連這精力也沒了。隻對大妖使用的陣法加到他的身上,再回神,隻剩下因為掙紮而勒出的血印,血跡斑斑地砸在地麵。

他像欲翱翔於九天,卻被獵人生生折斷翅翼的雛鷹,隻能落在地上,望著那不遠但又再也觸不到的蔚藍。

許唯禮想要擺脫這抹不可控的力量,可越想拋之腦後,卻越像一根刺鑽入心口。

他死咬唇瓣,直到血色蔓延,他勉強回醒了一些意識。他用劍法狠狠向前一劈,帶了十足的力勁。

空間微微碎了一些,可那鮮紅的鎖鏈,輕渺的笑容,鎖妖卻用於他身的陣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幻魘。

許唯禮像是被氣到,生生扯出一個不算好看的笑。

待他砍破這幻境,定讓它親自死在那陣中。

他用手肘撐著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劍伸直於胸前,利刃拋去,凜冽的劍光一道道刮下。

唇瓣已經被許唯禮咬得傷口支離,可他似乎也是覺得這樣不夠,再次閉上眼睛又睜開,強使著自己脫離那狠劣的幻境,眼神才勉強恢複清明。

他像氣急了,又向虛空中連砍了好幾劍,最後似乎是察覺到了某處,將尖利的劍鋒對準那裡。

“不想死就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