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春怔愣地看著手中攥著的荷包,裡頭符紙已經塞得滿滿當當,就連將鏈子重新束起彆好,也很困難。
許唯禮神色有些漫不經心,默默看著她的眼睛,像篤定了她不會答應一起進去。
畢竟,這實在是太冒險了。
稍不留神,萬一麵前這個隻有一麵之緣的人背信棄義,進了密林後拋下她一人,讓她獨自在裡頭麵對,
那該如何?
可是那符紙在荷包裡,微微發燙。
像是一把烈火,炙烤著她的手心。
整整半數。
是她親眼看見許唯禮數著給她的。
“那麼林姑娘的打算是什麼?”
他突然湊過來,引得稻草垛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林意春袖口的銀珠叮咚碰撞起來,黑夜裡風聲卷過珠聲,襯得寂寥萬分。
“是離開這裡,回到臨寧城嗎?”
咚、咚。
是玉佩環鳴,是呼吸交織。
她心口不知為何竟劇烈跳動起來,身子往後撤了幾寸。
“容我、再想想。”
這般程度的耳語顯然過於親密了。
她先是保持與麵前少年的距離,隨後從荷包中隨意抽出了一張符紙。
金黃的底色,上麵是用朱砂繪製成的符號圖案。
一個複雜的符號,不過她能辨認,這是火符。
召出火符的口訣她還記得,她用單手將符紙放於胸前,口中張合幾下,另外一隻手合並兩指,自下而上推送火符。
“起。”
火苗蔓延開來,先是從符紙上,後又落到稻草堆中,呈現燎原之勢。越燒越旺。
煙霧衝天,蜿蜒直上。
林意春仰頭看天空,她所在這一片空中,烈火閃爍,周圍景物看得更清晰,甚至亮如白晝。
這火符是真的。
眼看火勢迅速蔓延很快,林意春又用另一張隨身帶著的水符,將火澆滅。
這些都是平常捉妖人的道符,都是些基礎小訣。
可至少證明了許唯禮給她的東西是真的。
林意春目前不可完全信任他,她看著那個荷包許久,心生一計。她將荷包小心翼翼放在手心拿著,拍了拍衣角灰塵。
“我想好了。”
許唯禮看她搗鼓一番後,偏頭聽著。
“想好什麼了?”
“我們一同進去吧。”
林意春看著不遠處的密林,站起身來。
其實剛剛的火符,也是為了照路。那一瞬間亮眼的火光,也讓她將那密林間的一些崎嶇之路、妖獸,看了幾分。
確認危險不大後,她才熄滅了火焰。
“沒想到,林姑娘竟頗有膽識。”
講真,這也令許唯禮感到意外。
從前也有許多捉妖人同他曆經此幕,可是無一例外,見此情景,他們皆是慌張退去。看著他的眼神都充滿了輕佻與蔑視。
他們可不會相信許唯禮的輕狂之語。
可林意春竟是選擇了第二種。
相信他嗎?
不過這個可能轉瞬就被許唯禮拋到了腦後。
不可能。她絕不可能信任他。
“許公子過譽了。不過是想早些抓住大妖,完成除妖的任務罷了。”
林意春的視線從許唯禮左邊往後看,見那密林中群樹搖曳,簌簌的落葉聲經久不絕。
“我們先進去吧。”
風止住,夜靜謐和寧。
林意春使手訣點燃符紙,將火苗轉到一根木枝上,火焰頓時躍起,周圍景致如臨白日。
她起身,往前走去。腰上懸著的玉佩隨動作搖晃,兩塊幅度不一,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許唯禮見狀,站在她的身側,緊跟著她的步伐。眼前的密林越來越近,他們似乎聽到了幾聲鴉叫。林意春手中似乎被什麼力量所控製,那司南險些脫落。
勺柄旋即強勁轉於一邊,妖氣猛然增強,密林裡傳出嘶鳴。
她堪堪穩住身子,將雜亂的樹枝往旁邊一撥,借著一道空隙,彎腰鑽進。
月光隱去,空寂無人。
許唯禮也穿過矮枝,眼睛注意著林意春下一步的動作,在她需要跨過雜枝時,伸出一條手臂,由著她借力,順帶穩住她的身子。
林意春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多謝了。”
許唯禮沒應聲,隻是默默將手垂回袖邊。
兩人並肩向前,越往密林深處走,便越漆黑得厲害。林意春手中的木枝燒了幾許,便悄然熄滅。
周圍回到暗謐,倏忽,密林深處閃出一絲微光,猶如螢火蟲撲閃翅膀,卻又搖搖欲墜。
那光線脆弱得可怕,瞥走一瞬便要逃去。
林意春看了許唯禮一眼,一隻手彆於腰際的劍身上,另一隻手撥開阻攔著的叢枝,步履輕盈地走去。
離那熒光更近時,她擋住風的一部分吹動,虛虛攏起那縷光。
這光恐是妖力所致。
許唯禮雙手環胸,佩劍夾在臂間,流蘇垂下,他背靠著樹乾,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大妖不會這麼輕易被找到。”
他用口型對她說。
林意春蹙眉,彆過頭,看著那抹用雜草掩起的光束。
“這是?”
她用眼神示意。
許唯禮不再靠著樹乾了,而是走到她身側,又與她擦肩過去,直接除去礙事的草枝,拉著林意春一邊衣擺,使她能夠看到裡麵的情景,
“螢石。”
她感受到了那股拉去的勁頭,隨機扭頭。
她將目光投向了草枝掩蓋的那處。
是一塊泛著藍光鑲在邊緣的石頭。看上去不似一般之石,裡麵也是瑩透,流沙微動,左右搖晃。
隻有這麼一塊,在散發著微弱的光線。
確是螢石。
傳聞螢石隻有沿海之地才能得,一枚白日裡能做修煉指引,夜晚能透明察景,用處頗多。
而螢石的後麵,是一個湖泊。水波瀾不興,水中沒有魚那些生物,而是像撒了一把閃粉一般,靜止著的星星湖。
簡直像個死池,整整一湖靜水。
許唯禮保持著環胸的姿勢,抬起下巴示意林意春上前。
“怎麼,不敢嗎?”
“噗嗤。”林意春笑了出來,“激將法對我沒用,許公子。”
他輕飄飄掃了一眼林意春的表情,帶著幾分對他這番言語的興味,然後嘴角緩緩揚高。
“不管用?”他指了指靜水,
“你可知何為靜水?”
林意春自然知道,但她嘴上卻改了口,
“意春愚笨,尚且不知。”
許唯禮這下挑著眉彎了彎眼睛,
“不知了吧。”
“這靜水,是湖泊中不動的部分。即便大風刮來,也不會興起絲毫波瀾。也正是湖中心,稍不小心,便會落入其中,如臨沼澤一般被吞噬。”
“嗯——”
林意春拖了個長長的調子應聲。
許唯禮看見她一臉早有預料的表情,發現自己被耍了,接下來的話語近乎是從牙關中透出,
“你分明早就知道。”
“是啊。”她大方承認,“不過聽你講,還挺有意思的。”
許唯禮還沒出聲,就聽湖中央傳來一陣隆聲。一股強勁的妖氣傳來,虛空中襲來一股看不見的妖力,由內向外,將許唯禮和林意春各往一邊推開。
林意春抵不過這突如其來的妖力,被震到了外圈,往樹乾上狠狠一撞。
血水貼著她的口腔流下。
許唯禮並沒有如此慘狀。反而遊刃有餘握住了一根橫斜過來的樹枝,撐住身子。
之後借著樹乾的力,一腳騰起於空中,手中劍刃向前劈去,倏爾幾道青白色劍光便落於湖麵,將靜水生生砍出一道縫隙來。
在絕對力量麵前,一切都是虛設。
翠色發帶搖動,隨他劇烈的動作幅度,揚在空中。待他將劍放在一邊時,又是慢慢垂下,直至碰到他背後的衣裳,回歸原狀。
許唯禮躲過這妖力的同時,又再次施加劍氣,雪亮的劍氣拋去,靜水微波,四周漾動起來,中央探出一隻慘白的、不像人樣的手。
林意春的修為沒有很高,但好在頭腦尚還是清醒的。
她從初次見到許唯禮時便知道他不是良善之輩,要麼就是有過硬的計謀,要麼就是有絕對武力傍身,才能在進密林前,說出“自有辦法脫身”的話。
方才由她之觀,有一部分妖力在碰到她腰際彆的這塊玉佩的時候,便往四周彈出,定是這玉佩上有什麼非同一般的靈氣。
而許唯禮所出的劍光,使一潭死水起了波瀾。
他定是後者。
林意春賭對了。
她之所以敢冒險進來,便是知道隻有進去這一條路才能捉到大妖,但她一人定是無法做到,甚至隻能被大妖吞吃入腹。
但許唯禮可以。
她利用許唯禮的武力,為自己開辟出一條險中求生的道路。
那抹水藍色很快落地,錦繡鞋履觸地的輕響使她回神。她重新將目光投於水中。
少年衣擺從風止後便停下了,他半個身子擋住了林意春的視線,林意春隻聽到他輕飄飄落下一句,
“救下你,有什麼報酬嗎?”
這人著實是不正經,生死關頭竟還想著報酬一事。
林意春剛想出聲說沒有時,水珠迸濺到四周,一道似妖非人的身影自水中而出,兩眼布滿血跡,滿頭銀絲。
許唯禮不耐地轉頭,剛想揮劍,卻又是突然想起什麼,把劍又落回劍鞘中,隻將幾張金黃色的符紙從香囊中抽出,置於身前。
他單手捏訣,目光死死鎖著麵前堪稱妖物的東西。
做好了隨時用符紙咒訣炸死他的準備。
那道身影搖晃兩下,後來又沒有了動作,即使被甩出去也絲毫無損的司南暴烈轉動,勺柄迅速轉向那道身影。
妖力強勁,正是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