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發帶 第二,相信我(1 / 1)

徹曉瀟瀟雨 念春過 4683 字 10個月前

“啪嗒”一聲,林意春合上了正堂的門。

門口把守的侍衛這次不再攔她,而是將手中的長劍豎立在腳邊,為她讓出一條道來。

正堂出來的另一邊,是一排長廊,兩邊放著古董,它們靜靜待在牆角。珠簾上嵌著一些閃亮的裝飾,隻是布料有些粗糙。

穿堂風過,搖起兩邊珠簾,使其翻卷飄動,珠子碰撞,發出清脆聲響。

林意春故作要原路返回的樣狀,走至一半,她頓在原地,突然折返回去。

粗糙布料磨過木板的聲音是刺耳的,可錦繡履踏過牆壁的聲音是叮咚的。

她緩緩側耳,又靜聽了一瞬的風起時。

方才在正堂中所聽的聲響果真沒錯,她一隻手緊握劍柄,另外一隻手準備好隨時拔出劍鞘中的劍。

她今日穿的衣裳上掛了一塊玉佩,走路時會搖晃幾許。借著這股穿堂風,玉佩水光晃蕩時的映射下,林意春看到有一處陰暗,在牆角隱秘的地方,也有垂地的珠簾作擋,縱使風刮也撕不開半分。

她裝作不在意,一下下挪步過去,珠子碰撞聲更甚,在距離僅剩不足三臂時,她倏忽從劍鞘中拔出劍,雪亮的劍光透出,光線經此一反射,晃眼的很。

“出來。”

劍身離垂地的珠簾隻剩幾寸,隻要林意春略微往前一走,抬手便可以碰到。

兩兩相持間,珠簾後傳來一聲輕笑。

似一抹春色,在昏暗深沉的長廊中各外違和。

聲音是透亮的、不摻一絲雜質。

珠簾轉眼便被一隻手撥開,從裡頭走出一個人來。

那人身高約莫八尺,紮著一個高馬尾,發絲黑到極致,用翠色發帶綁著,形成一種強烈反差。浸得顏色更加鮮明。

他戴著半副銀質麵具,隻有眼瞼下到下巴的一部分,露出的眼睛線條流暢,是一雙明顯的桃花眼。

眉峰濃麗上挑,是為劍眉。

林意春與他的視線對上,察覺到了那一雙漂亮的眼睛裡,盛滿的綿綿笑意。

她被這笑容一晃,略微有些愣神。她上下打量著麵前人,心中盤算著他的目的。

他身著一件水藍色衣裳,配上半邊銀質麵具,與這環境格格不入。

“你是何人?”林意春舉著劍的手卻仍沒有放下,隻是往後移了一些。

她能從麵前這人的舉止中,勉強判斷出,他是一個正值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英氣能從他的舉動下逸出,他輕笑著將那把劍的劍刃推遠,並往後站了些。

“這話該我問你吧。”

林意春蹙眉。

“這是我府上,姑娘是何人?來此處做甚?怕不是也來除妖?”

翠色發帶隨著他的動作揚在空中,他彎腰,將質問悉數奉還。

他的府上?莫非他與城主有關係?

是父子……還是?

她垂眸,默默思襯著。

見林意春許久沒有回答,那人便先把那把劍小心翼翼收入林意春的劍鞘。

“喂,傻了?”

林意春被這一聲喊回神,再握起劍時卻隻剩劍柄,

“你……!”

“罷了。”

她將劍鞘彆回腰際。

“臨寧林氏林意春。我確是來除妖的。不過公子方才分明已經聽到我與城主談話了,何故如此問?”

這位少年在牆角聽了許久,想必一是來打探情報,二是來做臥底的。

隻聽他微微嗯了一聲,“姑娘同我爹所說的,我聽得一字不落。”

“不過,姑娘不知道,我也是來除妖的。”

爹?

果然,他便是少城主。

林意春了然,不過聽到後半段,還是一愣:“少城主也除妖?”

“是啊。”

“爹既是為了百姓安寧,我為何不去?”

“如此啊。”

她點頭,手也徹底從劍鞘上拿開。

“既然我們如此有緣,”少年從腰間丟下一塊塊狀物體,“這是我隨身的一塊玉佩,上麵刻有我的名字,便贈你了。”

似乎察覺到林意春要推絕,他走得飛快,隻留下與她幾乎貼身而過的翠色發帶的觸感,“不用謝我,我玉佩多得是。”

“重要的是,讓你認識我,忘不了我。”

他語調是上揚的,窗外開了晴陽,水藍色被熱烈的陽光淹沒,如他本人一般燦爛無虞。

玉佩冰涼,林意春垂眸,隻見那玉佩上刻有三個字:

許唯禮。

唯禮。

林意春想,她記住了。

她用指腹撫摸了幾遍那抹刻字,隨後,將玉佩同自己的放在一處,彆於腰間。

夜半寅時,城北巷口。

林意春帶著他從林府帶來的司南,找了處稻草堆守著。在這對麵,便是先前城主所說的那對夫妻的屋子。

這司南並不是用來指彆方向,而是用來辨彆妖氣所在。

陰森森的天,伸手不見五指,她隻能勉強辯彆一些景物,細看卻是朦朧不清,如隔了一層薄紗,細霧。

前麵也是妻子死的地方。

傳聞她被丈夫虐、殺而死,死前被七竅穿孔,舌頭連根.拔下,兩頰被戳.了鋼筋,妖物為了讓她一直保持那個驚愕的表情,無所不用其極。

血液染紅稻草垛,流淌到隔壁鄰家裡。

當時他們以為是雞鴨魚肉被殺,並未怎麼當回事。

直到第二天,在稻草垛裡,看到一具隻剩慘敗外殼,內裡被掏空,皮囊被扒下的軀體。

鄰裡趕緊搬家,整天整夜睡不著覺。睜眼閉眼都是那個稻草垛,那天滲過來的血。

林意春想起幼時家主同她講的故事。

一個七歲頑童因調皮走進深山,夫妻二人為了找他,散儘家財與精力。

最後拾回來的,是一具切去頭.顱,骨頭碎了大半的骸骨。

妖物橫行的世界,能夠保全自身便已是很好。林意春想,鄰裡或許是發現了異樣,但無意更無法幫助那個妻子。

隻能看著她絕望死去。

思及此,她就連握著司南的手都是顫抖著的。人們保護自身的利益永遠是上上策,其餘都隻是豐富活著的一種手段。

此處充滿了惡意與痛苦。連風吹來的氣味都是透著血.腥的。

可是隻有在這裡,才最有可能等到大妖的線索。

林意春出神地想著,垂眸觀察司南動向。

一時風動,草木搖曳,她背脊忽然僵住,一種特彆的感覺提醒她,背後有一個人。

此時司南的勺柄正好轉動,看這趨勢,似乎是要指向她的身後。

林意春一向會聯想,她突然就想到當時的淒慘情景,背脊不但僵住甚至還發涼冒汗。

這是她第一次捉妖,行過及笄禮前,在林府的日子裡,她總是於紙上談兵,從不實踐。那些計謀都是交由兄姊完成,雖說每次都能漂亮回程,但她卻毫無經驗。

這也是家主為了培養她,送她下山曆練的原因之一。

肩膀上落下一道溫熱的觸感,她腦袋裡緊繃的最後一根弦斷掉,她往前跌下,轉頭時,對上了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睛。

還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但此刻卻沒有一絲一毫情緒波動,像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

——許唯禮。

像是見到了救星,林意春心下一鬆,重重咽下一口氣。

“幸好是你。”

“林姑娘是怎的了?”

“無妨。”

她為自己順著氣,攥著稻草的手已染上一片汗漬。

不知想到什麼,許唯禮突然一臉好笑地看著她,“林姑娘這是怕了嗎?”

“捉妖人常常出門在外,四海為家,遇到的事比這可怖多了不知幾分,我怎會怕?”

林意春倔著性子,寧可嘴硬,也不願意承認她方才的一時心悸。

“如此,那在下可真是佩服林姑娘的膽量。”許唯禮笑著,“既是如此,那我便先走了。聽聞這位妻子死狀淒慘,我膽量小,不敢多看。”

說罷他便作勢起身,一身藍綠作配,在黑夜中尤是顯眼。

“誒,彆。”林意春慌忙中也不顧規矩,在夜色裡扯住了他的一抹水藍色衣角。眼下這情景,總歸是需要有彆人在。

“林姑娘不是不怕嗎?”他饒有興味的看著她。

“自然……自然是不怕的。”林意春彆過頭,

“我隻是擔心你害怕,我打算保護你一會。”

“畢竟,你不是也要除妖,抓大妖嗎?”

她又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擦了擦鼻尖。

“嗯,是這樣。”許唯禮老老實實坐下,側頭看了看林意春發紅的耳垂和一看就燙到不行的臉頰,心下一動。

捉弄她,還挺好玩的。

鳥雀發出一聲啼鳴,又一下子撲閃翅膀飛上枝丫。

月色露出半邊臉,傾灑下來。

許唯禮臉上的銀質麵具被月光鑲上邊框,眼睛中光芒閃爍。

許唯禮為何來這?又為何恰巧同她碰上?

林意春握住司南,似乎是想到什麼,卻又沒提方才的思考,看向許唯禮:

“方才你過來時,我有見到司南的勺柄偏轉向那處。”

她用手指著許唯禮側後方的位置。

“或許是那裡有妖氣。”

深夜因為有了月光的傾灑,也能看清幾分。

林意春所指的地方是一片密林,她隻能看見密集的樹聚在一起,裡麵確為深黑,無法瞥見任何。

“林姑娘的意思是,密林裡有大妖出沒?”

“或許是。”

司南再次不偏不倚的指向了那個位置。

“可林姑娘是否想過,為何大妖還會來到此處故意泄露妖氣,若是隻為了將我們引去密林呢?”

這並不失為一種可能。

林意春無法表示不讚成,但麵前人卻也說不上可靠。

“許公子的意思是?”

許唯禮輕鬆一笑,帶著幾分少年人的輕狂意氣:

“縱使是這種可能,但又何必不闖一闖?”

“我有把握完好進去,完好出來。絕不會傷我們分毫。”

“你不是方才說,這恐怕是陷阱?”林意春道。

“是陷阱又如何?”

許唯禮從錦囊裡掏出整整一遝的符紙,水藍色衣擺與翠色發帶搖動,混著一股說不清的紫檀香,飄入鼻尖。

“我自有辦法脫身。”

林意春靜靜看著他將香囊中的符紙數了一半交給她,放在她隨身攜帶的荷包裡。

見到她腰邊玉佩時,他撫摸了一瞬,

“玉佩也帶著我部分靈力,你應當也會無虞。”

“符紙上所配的術法都會嗎?”

林意春將荷包中幾張符紙抽出,都是基礎的術法,她不懂為何許唯禮有如此自信,相信一定有辦法戰勝大妖。

風撥動葉片,她眼眸微微一動。轉瞬,將眼底情緒掩下,攥緊荷包。

許唯禮掂了掂手中的符紙,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我並不是肯定能護你周全,”

“但是你若想捉住大妖,目前便隻有這一個辦法。”

“你隻有兩個選擇,第一,放棄,逃避,轉身就走。”

“第二,相信我,和我留在這裡,一起進入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