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吧出來,薑硯之走了一小段路。
晚風拂過發梢,霓虹燈在她眼裡閃爍。
她腳步越來越慢,到最後甚至是停了下來。
腦袋裡回味著某些細節,終於覺出些不對勁來。
——她懷疑手鏈是肖以禾昨晚故意掉的。
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合,掉哪不好,偏偏就在她口袋?
隻是對方又為何要這麼做?亦或者隻是她多想?
多思無益,她總不能倒回去當麵直接問對方。
這事到此就為止了,她想她後麵和肖以禾也不會有其他什麼交集。
可事情總讓人難以預料,譬如周一在學校的碰麵,是以兩人都為此感到意外的。
南恩學校是桐舟市位列前幾名的私立學校,內設小學部、初中部、高中部,入學需要考試,要麼就是靠砸錢進去。
因而在校學生可以大致分為兩類人,一種是成績比較好的,另外一種是家裡比較有錢的。
薑硯之在高中部高二年級任職十班和十一班的數學老師,她是這學期新加入的老師,周一這次的升旗儀式,領導講完話後輪到新教師代表上台講話。
那時候肖以禾在學生隊伍的最後麵,和其他老師待在一起,本來沒睡醒腦袋在走神,聽到薑硯之三個字的時候,她神經好似被戳了下。
微微顫動的睫毛甫一抬起,便看見主席台上站著的人,白色襯衫銀色細框眼鏡,拿著話筒語氣不急不慢的念著標準的說辭。
肖以禾眼眸眯了眯,看了半分鐘後,低聲說了句,“高二的老師?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旁邊一位老師說:“上周的教師大會你沒來吧?”
“嗯……有事請假了。”肖以禾說完,目光又回到了台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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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最後學生講話也結束,大家都解散了,操場上一窩蜂的學生往教學樓方向走,十班上午第一節就是數學課,因而薑硯之準備回去辦公室,沒成想在一堆學生中看見了肖以禾。
因為是周一,校方要求學生必須穿校服。
在清一色的校服中,隻有老師穿搭不是統一的,而肖以禾正挽著一位女老師的胳膊往樓梯上走,著實顯眼極了。
“薑老師。”有班上的學生路過她旁邊,跟她問好。
薑硯之點點頭,跟學生問過好之後,抬起眸,發現肖以禾看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短暫的交彙了下,同時彆開了目光。
踏上第一格階梯,薑硯之餘光看到肖以禾的身影消失在上麵一層的轉角,這才掀起眼皮看過去了一眼。
一路到了辦公室,直到坐下她尚在沉吟,聽到預備鈴聲,這才起身,拿起課本去教室。
南恩學校活動豐富多彩,即便是高中,學校也會保證學生每周都有一節音樂課。
高二年級的音樂老師隻有兩位,一位是肖以禾,另外一位音樂老師因為結婚請假,導致這周高二整個年級的音樂課都落在了肖以禾的身上。
由於課程的衝突,比如三班和十一班在明天上午最後一節都是音樂課,於是十一班明天的音樂課被調到了今天下午第一節,和自習課換了一下。
下午上十一班的課,薑硯之因為要用PPT講,所以提前去了教室,走到門口,十一班的多媒體還在播放音樂,肖以禾剛好從裡麵走出來,撞見她,吟吟一笑打了聲招呼,薑硯之也回個招呼,沒有露出多餘的表情,徑直走進了教室。
班長見她來了,跑去關掉了音樂。
薑硯之眸光掃過教室,看得出來上一節音樂課同學們都上得非常的歡快,她甚至能夠感受得到,學生們因為她的到來而瞬間變得苦兮兮的。
音樂課是拿來放鬆的,比起數學的費腦細胞,學生不喜歡上數學課也正常。
晚上十班和十一班各有一節她的晚自習,因而下午下完最後一節課薑硯之仍舊在辦公室。
外麵走廊高跟鞋的聲音越來越近——
“裴老師。”肖以禾過來找人。
辦公室就薑硯之一人,薑硯之聽見她的聲音時手中的筆都僵了下。
“咳…”薑硯之乾脆起身,作出要離開的樣子,“她不在。”
肖以禾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含著點笑意,“薑老師,挺巧,咱們又見麵了。”
“…是挺巧,我還以為你——”薑硯之停頓住了話頭。
“以為我什麼?”肖以禾朝她走近了幾步,“沒想到我是名老師?”
薑硯之實話實說,“是沒想到。”
更沒想到和她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年級任職。
“所以你之前以為我是乾哪一行的呢?”肖以禾湊近她,眼尾夾著不明的淡笑。
薑硯之下意識後退了小半步,後腰碰到辦公桌邊緣。
雖然現在辦公室除了她就隻有肖以禾,但聊這種話題還是不太好。
“沒什麼。”薑硯之挽了下耳邊的發絲,轉移話題,“你吃飯了嗎?”
“沒吃。”肖以禾邀請她,“要一起去吃嗎?”
和肖以禾一起去吃飯並不在薑硯之的計劃中,但既然碰見了,又這麼說了,拒絕也不太好。
兩人一同前往教師食堂,正常的距離並排走著,沒有挨得很近,在落日與夜幕拉扯的界限,校園裡的風變得更加涼快了一些。
薑硯之聞到一股淡淡的熟悉味道,正要思考,就聽見肖以禾的話語在耳畔響起,“薑老師覺得我用的香水怎麼樣?”
薑硯之偏過眸,鼻尖當真下意識的感受了下,有草木的清香,最明顯的是淺淡的桂花香氣。
南恩學校建校也有挺長一段時間了,校園道路兩旁載了不少的樹木,此刻正是早期桂花開放的月份,那股桂花香並不太明顯,卻又讓人不可忽視。
可再仔細一品,其實還有肖以禾身上的味道。
肖以禾突然湊近,“聞不出來嗎?”
對方的肩膀碰到她的肩膀,薑硯之幾乎在那一刻腳步也停下來。
逆著光的緣故,肖以禾鬢邊的發絲被裹上淺淺的光暈,路燈已經亮了,但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影子在地麵很薄很淡。
“我忘了,早上噴的香水了,現在可能已經沒了。”肖以禾又湊近了一點,“但其實還是有點的吧?宣傳廣告說是留香二十四小時呢,感受到了嗎?”
薑硯之其實感受到了,因為這款香水是她自己平時在用的,香氣很熟悉。
可肖以禾以為她的沉默是沒感受到,於是拉著她胳膊往自己身旁帶了一點,如此一來,薑硯之感受到的,還有肖以禾吐露出來的溫熱氣息。
“老師好。”兩位穿著統一校服——淡藍色襯衫和短裙的女學生從後麵竄出來跟她們問好。
這兩位學生都是薑硯之班上的學生。
薑硯之內心著實是咯噔了下,瞬間跟肖以禾拉開距離。
她在學生麵前還是很注重形象的,剛才的一幕讓她有些心慌,連續咳了幾下,將麵上的情緒不著痕跡的全都壓了回去,等到扭過頭回應學生們的招呼的時候,她麵上早已經呈現不顯山不露水的淡定自然。
“老師我們先去吃飯了。”其中一位女生嘻嘻一笑,被另外一位女生拉著走遠了。
薑硯之看著前麵兩位學生的背影,女生挽著閨蜜的胳膊,湊在耳邊說些什麼,那位女生像是想回頭再看一眼但又沒敢回頭。
她知道學生們在私底下會聊一些老師,比如上周她剛來到新班級教了幾天,就在某次課間無意聽見學生們聊她,幸好她不當班主任,說她要是當班主任簡直恐怖如斯。
薑硯之那會就心想,她有這麼恐怖嗎?
還是說,她在剛來到新班級的時候樹立威嚴樹立得有些過了?
但這次,她直覺那兩位學生附在耳邊的悄悄話裡,主角不止她一個,而是加上了肖以禾。
肖以禾聽見她前麵咳的那幾聲,唇畔彎了彎,“薑老師是嗓子不舒服嗎?”
“……有點吧。”薑硯之隻好這樣回答。
“那得多喝點水,現在天氣有點乾燥。”肖以禾又說。
薑硯之目視著前方,“謝謝肖老師提醒。”
對話終於回到了正軌上,薑硯之心中那口氣還沒鬆完,肖以禾一句話又把話題帶了回去,“所以——感受了嗎?”
薑硯之生怕對方再來一次剛才的,因而便道:“肖老師用的香水和我用的香水有極大相似的感覺。應該是同一種?”
“你說的沒錯。”肖以禾微微一笑,“薑老師,咱們連香水牌子都用同一種的。”
“……”薑硯之心臟好像有種被蚊子叮了一下的癢,卻又無處抓撓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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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上午最後一節課上完回到辦公室,薑硯之打開手機看到好幾條沈憩發來的消息。
【你知道我知道了什麼嗎?】
【我聽說肖以禾是南恩高中部的老師。】
【你也在那所學校工作。】
【你見過她嗎?】
【是不是真的?】
薑硯之麵無表情的回複:【我早就知道了。】
回複完消息,她把手機扔一邊,暫時先去忙彆的事情。
等到吃飯的時候再打開手機看,沈憩發來的:【這麼說你早就認識她?】
薑硯之手指在屏幕快速飛舞,【算認識吧。】
沈憩:【今晚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你喊上人家肖老師唄。】
這如意算盤打的,薑硯之給他回了串省略號。
沈憩:【出來嘛。】
薑硯之:【沒空。】
沈憩:【明天你休息。】
南恩高中高一和高二都是每周放兩天假,高二則是周日傍晚要返校上晚自習,高三則是隻有周日一天假,且周日晚上還要上晚自習。
薑硯之就算明天休息也沒有答應幫沈憩約肖以禾出來吃飯。
況且,她約肖以禾出來吃飯,肖以禾就一定會答應嗎?
沈憩這人也是執著,自己實在找不到辦法,就來纏她。
薑硯之周二在辦公室聽見幾位老師在聊天,聊到了肖以禾,一位年輕的男老師說:“像肖老師這種,不知道會喜歡什麼樣的人?”
“呦,你是不是喜歡人家?”
麵對其他老師的調侃,男老師隻是一笑,沒有反駁。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位男老師對肖以禾有好感。
薑硯之當時聽見那句話的時候,坐在椅子上正在查看沈憩發來的微信消息。
她心想,肖以禾喜歡什麼樣的她不知道,但肯定不喜歡沈憩。
周末去酒吧在肖以禾麵前的存在感都要刷滿了,肖以禾要是對他有意思,早就不至於讓沈憩單方麵覺得約對方出來吃飯是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一個人若是真對你有好感,是會給你機會讓你接近Ta的。
這話薑硯之還是在學校牆角根聽見一位女生勸導另外一位女生說的。
十六七歲的年紀情竇初開挺正常,但學校明令禁止學生之間、學生和老師之間談戀愛,當時那兩位學生在聊戀愛的話題,撞見她,嚇都給嚇跑了。
而且,當時第一次見麵,肖以禾喝醉了,也沒有給機會讓沈憩送她回去,那時候薑硯之就有直覺,沈憩沒戲。
隻是薑硯之這麼說,沈憩隻會不信。
有些人就是不到黃河不死心,薑硯之勉為其難的答應幫沈憩在傍晚喊肖以禾出來吃頓飯,隻是為了讓沈憩死心。
當然,前提是肖以禾能夠答應她的話,不然她也沒辦法。
沈憩:【那就在訂在傍晚七點?】【餐廳我訂好了。】【我把位置發給你,你到時候直接過來。】
薑硯之回複:【你準備好了嗎?】
沈憩:【準備什麼?】
薑硯之:【表白。】
沈憩:【瞪大眼睛.jpg】
薑硯之:【我隻幫你這最後一次,你還磨蹭什麼。】
沈憩:【你說的也是,但我覺得會不會太唐突,要不今晚我還是先試探一番她的心意。】
薑硯之:【行,你自己拿捏好分寸。】
薑硯之看過課表了,下午最後一節課,五班有音樂課。
因而薑硯之待在辦公室沒走,直到聽到放學鈴聲響起,等了一會兒,看見肖以禾回來辦公室。
薑硯之整理了下桌麵,起身很自然的同肖以禾打招呼,“肖老師等會去哪吃飯?”
“怎麼,你要請我吃飯不成?”肖以禾用開玩笑的語氣。
薑硯之想了想,說:“我表哥喊我去外麵吃頓飯,要一起嗎?”
肖以禾沉默了幾秒。
在那沉默的幾秒裡,薑硯之內心都放棄了,她以為肖以禾會拒絕。
肖以禾卻說:“你表哥請你吃飯,我去蹭飯不太好吧?”
“沒什麼的,人多熱鬨,我跟他說一聲就好。”薑硯之道:“況且你倆以前不是大學同學麼?他肯定樂意的。”
肖以禾意味深長的扯了下嘴角,“看不出來薑老師是喜歡熱鬨的人。”
話到這裡,薑硯之內心已經徹底覺得肖以禾不會答應了。
她果然不擅長幫人牽紅線。
可意外的是,肖以禾思索了幾秒,居然答應了,“那行,剛好我等會也要去吃飯,既然方便的話那就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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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以禾手頭還有點事情,因而薑硯之先去門口等她,再一起前往沈憩訂好的餐廳。
在位置上坐下,薑硯之接到沈憩的電話,她出去了外麵接聽。
沈憩突發急事,今晚來不了,讓她跟肖以禾先吃,語氣都是惋惜。
“晚一點也來不了?”薑硯之問。
沈憩:“不知道,我儘快,要是能處理完還來得及我再趕過去。”
薑硯之:“行。”
掛斷電話,薑硯之回到包廂,肖以禾和她對視上,雙眸眨了眨,“你表哥還沒到?”
“他有點事,我們先吃。”薑硯之平靜道。
然而這飯菜吃到了一半,沈憩也沒來,沈憩在微信上給薑硯之發消息:【完蛋,真來不了了。】
薑硯之在桌底看完消息熄滅屏幕,把手機倒扣在桌麵。
心中不禁腹誹沈憩:真的是,給你機會都不中用。
“這飯都快吃完了——”肖以禾眸中繚繞著興致,單手支著下巴嗓音懶懶的說道:“你表哥還不來,你該不會是又拿你表哥當借口吧?上次送花也是。”
薑硯之:“……”
她恨沈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