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城一中初中部每半月放一次假，一次假滿打滿算也不過三天，譬如周五上完早讀之後放假，那麼周日晚自習之前，學生們都得返校。

一中初中部的課業抓得緊，開學不過半月，已經開始為了一年以後的生地會考印發資料，美其名曰：為了之後學生們的升學考試早做打算。當然，這麼做不無好處。潭城一中近些年的生地會考成績在一眾兄弟學校麵前一騎絕塵。

五班角落的位置，鄭之珩百無聊賴地轉著筆，眼神放空、望向窗外發著呆，上節課的生物書還躺在桌角處，課上英語老師講的語法點左耳進右耳出，最後留在中間的仍然是最熟悉的二十六個字母。

“咳咳”，英語老師停下手中的內容，環顧整個教室，對著班上人人熟悉同時也陌生的“某些同學”道：“我知道部分同學的學習能力確實優秀，但這並不意味著老師上課的內容你可以不重視！”

鄭·“某些同學”·之珩頭轉向黑板，開始對著講台發呆。

下課鈴響，同學們都如釋重負，紛紛跑去走廊上呼吸新鮮空氣。

鄭之珩放下筆，正準備趴到桌上睡覺，就看到夏誠站在窗戶外朝他招呼。

鄭之珩起身，從班級後門走出去，來到走廊上。

“誠哥，找我有事？”

夏誠今年高一，在升學考試之前直接通過一中內部的選拔考試，從本校一千多個卷生卷死的學生裡，拿到了五十個直升高中部學優班的名額之一。他比鄭之珩早開學一個多月，這回剛放完月假回來。

“嘿，你這才剛放假沒多久，咋就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跟我有的一拚哈。”夏誠打趣，把手邊的袋子遞給鄭之珩，“給，楊梅！我媽給我帶了好多，要我也給你拿點……哦！你這袋啊，是栩栩專門挑大的給你！”

聽到夏栩的名字，鄭之珩好像看著也精神了些，問道：“他這就放假了？”

“那倒沒有，我媽知道他嘴饞，趁我放假要我送去他學校。那小子看到我就要我幫忙打掩護說家裡有事，幫他逃了一下午的課！”

想到夏栩估計是連威脅帶哄騙的樣子，鄭之珩也不禁感到好笑，問：“那他下次放假又是什麼時候？”

夏誠告訴他：“估計就這月末吧，那時候就該放國慶假了。應該和你放假時間撞得上……你國慶要回村？”

鄭之珩低頭往袋裡挑楊梅，“嗯”了一聲。夏誠又擠眉弄眼，語氣賤兮兮的，“你倆現在都初二了……嘿，知道我這次去夏栩學校還看到什麼了嗎！”

夏誠是個憋不住話的，“夏栩那小屁孩就要談戀愛了哈哈哈！”

鄭之珩挑楊梅的動作一頓，隨便拿了一顆出來，看起來有點好奇，問：“什麼時候的事？”

“不知道。”

“但我去給他送楊梅的時候，我看他也給彆的女生分了點……不是你咋這個眼神，我是那麼消息不靠譜的人嘛。是他玩得好的哥們告訴我那女生之前就和栩栩表白了，再看他兩那動作，十有八九在一起了！好了不說了，我得快點走，馬上要上課了！”

鄭之珩看著手裡紅透了的楊梅，心裡腹誹：下學期就生地會考了，這時候早戀，也不怕影響學習！

他把楊梅扔進嘴裡。

嘶，酸。

……

國慶前一天，清溪鎮初級中學，初二二班。

講台上的語文老師口若懸河、聲情並茂、滔滔不絕。

台下的夏栩單手撐著腦袋，頭要點不點的往下掉。

不一會兒，講課聲停了，原本還有點窸窣聲的課堂瞬間安靜。

隻聽向來講課端端正正的語文老師，捏起他那口磁性滿滿的男中音，唱道：“台上的老師唱著戲呀，台下的學生正釣著魚……”

而後一顆粉筆迅速從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正中夏栩眉心！

課堂頓時哄然大笑。

夏栩的惺忪睡意被這笑聲驚走，他看著講台上的夏樺，還有點懵。

“小夏啊，釣了幾條魚啊？”語文老師麵帶笑意，眼含殺氣。

夏栩：“……”哈哈，還沒走到池塘呢。

大課間下課，夏栩被叫到了班主任辦公室。

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精力旺盛，滿腦子中二思想，下課要麼拿起把掃帚對打，要麼把礦泉水瓶當籃球，手上作勢投進一個漂亮的三分……

夏栩進辦公室的時候還是昏昏沉沉的，聽班主任兼數學科任老師李銘給他布置假期額外的作業。

“把這學期語文和英語已經學過的詩詞還有單詞都好好鞏固一下，回來的時候我會組織你們聽默寫。”

“你們”，自然是指像夏栩一樣被格外關注的同學了。

夏栩這會完全醒了。

夏栩無言以對。彆搞學科歧視，您再努把力，把副科老師的任務也包圓了吧。

正式假期前一天，清溪初中中午就會給學生們放學。

這種情況下，各科課代表們都會在科任老師上完假期前最後一節課就去問假期作業，然後布置到後黑板上。等當天上午的課一上完，班主任再交代完假期注意事項，學生們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清溪鎮上有來往於各個村之間的班車，早上七點到下午五點，每三十分鐘發一輛。

上午最後一節下課鈴響，夏栩利落地收拾好東西，在李銘還沒來得及踏進教室的前一秒，虛影一晃，已經從後門溜了出去。

他在人潮湧進樓梯間前飛奔下教學樓，然後又放慢步子，悠悠閒閒地朝校門外走去。

直到在校門朝裡走的那條主乾道旁，那一排紅彤彤的公示欄前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夏栩才仿佛見鬼了似的停了下來，就那麼愣在原地好幾秒。

他放輕腳步慢慢走到那人身旁，和身旁人一樣抬頭看著公示欄。

公示欄上貼著的還是上學期的期末成績，第一版的第一個位次，夏栩的名字安靜卻又張揚的印在那，當然名字後麵的成績單比前者更加張揚。

光看分數，這個成績放在潭城任何一所中學裡，都能名列前茅。

夏栩偏了偏身，終於忍不住開口：“好看嗎？”

身旁人轉頭看向他，又看看公示欄，惜字如金道：“嗯，不錯。”

夏栩一巴掌拍的人往前邁了小步，笑道：“少裝！怎麼，國慶你不待在潭城逍遙快活，居然拐回鄉下了。”

鄭之珩被拍了也不惱，“爸媽想過二人世界，早久就訂好機票往外飛了，我自己被扔在家裡，隻好回來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又一起往外走。

夏栩：“那你怎麼不直接從潭城坐班車回村裡？”

鄭之珩：“坐累了，下來換口氣。”

“你們學校放假也提前半天？”

“初中部是這樣，高中部嘛……誠哥說他今天中午放假，後天午休前就要返校。”

夏栩忍不住嘲笑：“謔，真就放‘一個’國慶呀。”

他們慢慢往校園外走，穿著不同的校服。比起小時候那會，兩人身量都拔高不少。

陽光勻勻灑在校園內，周圍都是學生們因為放假壓不住的熱鬨與雀躍。

快走出校門口時，夏栩聽到有人喊他。

他回頭一看，是他們班的文娛委員。

“夏栩！”女孩跑過來，鬢角的發絲被微微汗濕，粘在了皮膚上。

等到跑到夏栩麵前，女孩才看到少年旁邊站著的另一個人，她腳步頓了頓，眼神又不禁多往旁邊看了兩眼，又迅速轉回來看著夏栩。

女孩把手裡的一包奶糖遞給夏栩，聲音溫溫軟軟的：“那個，謝謝你前幾天的筆記，糖有點甜，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夏栩愣了一下，一時間也沒想起自己什麼時候借的那本筆記，他朝女孩笑了笑，說道：“謝謝啊，但我最近長蛀牙了，一吃甜的就疼，你留著吧。”

女孩遞出去的動作僵了一下，又默默收了回來，她也朝夏栩笑笑，臨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彎：“這樣啊，總之謝謝你的筆記……你們是一起的嗎，去車站坐車回家？”

夏栩下意識朝旁邊看了一眼，道：“哦，是的，我倆是朋友，家就住隔壁。”

等到女孩轉身離開，兩人也繼續往外走。

“你期末考考的很好。”

“啊？”

這話題轉的太快，夏栩一時沒反應過來，“哦……那個呀，那是上學期期末題出的太簡單，老師估計也想讓我們回家過個好年，好好複習都能考的不錯。”

夏栩刮了刮鼻子，鄭之珩又說：“但你也拉了第二名三十多分，數學怎麼119？”

“……壓軸題沒寫解。”

“壓軸題不難？”

“還好。”

“你談戀愛了？”

“還……啥？”夏栩猛的轉頭看向旁邊人，他這才發現鄭之珩好像還比他高了半個頭。

少年的側顏神色淡淡，看不出具體什麼表情。

夏栩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陽光斂去少年半邊陰影。

他把那句話琢磨琢磨，沒琢磨出什麼來，乾脆單刀直入，“沒有談戀愛，你聽哪個傻子給你謊報軍情？”

鄭之珩聽到這話頓了頓，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莫名其妙，還有點蠢。

從他認識夏栩開始，這人就是個咋咋呼呼又直來直去的性子，要真談起戀愛來，總該逮到機會就跑來他身前炫耀，況且他又不真是夏栩親哥，人家談不談戀愛關他什麼事。

鄭之珩毫不猶豫地把夏誠賣了，“半個月前你分楊梅給彆的女生，誠哥說那女生之前給你表白了。”

夏栩現在想把夏誠揍一頓，他不屑的“切”了一聲，道：“夏誠的消息你都信，那是他們一夥人真心話大冒險，那女生說之前就跟我講清楚情況了！夏誠那狗逼，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鄭之珩看著夏栩氣呼呼的樣子，心裡本來有口悶氣又忽然鬆了，可他旁邊那個向來是個傻的，賤兮兮地和他開玩笑：“放心吧鄭之珩，小時候叫你一聲哥，哪天哥們真談戀愛了，肯定第一個告訴你！”

鄭之珩：“……”

清溪鎮車站附近，有準備回村的鄉親們和剛放假的初中生，也有趁著放假趕回老家來看看的外地務工人員，街道上熙熙攘攘，一道少年人的慘叫聲在一片喧鬨之中破空而出，惹得附近的人紛紛駐足回頭。

大人們見是少年人間的玩鬨，多是一瞥而過。

而同齡人對同齡人之間總是多出幾分好奇，腳步會放慢許多，目光落在打鬨的兩人身上。

此時的夏栩被鄭之珩的手臂從背後一把勾住了脖子，他一隻手下意識去拉那條勾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沒來得及動作就被鄭之珩捉住，緊接著身後的人帶著他迅速往後退，夏栩雙腿沒跟上，就這麼被鄭之珩半拖半抱的動作給製住了。

夏栩拉手拉不開，起也起不來，心下一橫，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直接放聲嚎起來：“嗷嗷嗷嗷嗷嗷——殺人了！鄭哥鄭哥鄭哥哥！我錯了啊啊啊啊啊！”

“夏栩！”

夏栩繼續乾嚎：“嗷！”

“你要是真敢早戀，我就……”大抵是鄭之珩這輩子第一次算得上威脅彆人，經驗不足，“我就告訴你媽媽！”

夏栩：“……啊？！”

他這會兒想不明白，究竟是現在毫無形象耍賴潑皮的他更丟臉，還是把威脅的話說得這麼“石破天驚”的鄭之珩更尷尬。

隻是那天的陽光很好，他兩處在樹蔭下，一個自然彎腰垂眼，一個被迫仰頭凝目，視線交彙。

夏栩眼神不自在地往一邊歪，於是注意到，透過層層疊疊的枝葉，日光悠悠然灑在鄭之珩的身上，還漏出了一角晃入他眼裡——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