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攤著本皺皺巴巴的練習冊,本子上抄了幾行歪歪扭扭的字。
字的主人正百無聊賴的拿尺子刮橡皮,攤開的本子上不一會又多了數不清的橡皮“屍體”,至於寫字的筆早就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裡。夏栩這廂心無旁騖,完全沒注意到身後悄悄接近的夏遙遙。
“嗷——媽媽媽媽媽媽!!!”夏栩耳朵一疼,繼而被夏遙遙拎著耳朵揪了起來。
“叫你讀書寫作業,寫了些什麼啊!好好的橡皮被你刮成這樣,準備拿去給你六爺爺喂雞啊!”
夏遙遙看著兒子亂糟糟的桌麵,氣不打一處出來。
夏栩連忙求饒,抱著他媽的手就開始撒嬌賣乖,“媽媽,題目太難了!我今晚睡前一定寫完,我已經抄了一半了!”
“臭小子!”夏遙遙一掌就朝他屁股上抽。夏栩飛速躲開,就要往門外跑,又被他媽拽住胳膊肘扯了回來。
“行了,彆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夏遙遙給兒子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橡皮屑,繼續說,“今天隔壁的哥哥就一個人在家,你帶他出去玩會,晚上叫他來家裡吃飯。”
夏栩覺得今天的媽媽格外好看。
“我回來的時候碰見他了,他說他家大人今天去潭城辦事,要他中午自己在家熱飯吃——你看看人家多能乾,這麼小就知道自己吃飯,你還天天要喊!這些天除了他家大人也沒看他和誰出去過,你叫上小誠一起帶人家熟悉熟悉……”
一聽到自家老媽真準他出去,夏栩心早就飛了。他跑去夏誠房間外把門拍的震天響,把人從房間裡連拉帶拖扯出來,又去另一個房裡翻出了去年買好的遊泳圈,打好氣,整個人歡歡喜喜的,“走,咱叫上隔壁玩水去!”
夏遙遙:“玩水彆往深處去啊,小誠看著他點,注意安全啊!”
兩兄弟已經噔噔噔的出門了。
到了鄭之珩家樓下,夏栩用遊泳圈捅了捅旁邊人。
夏栩:“叫。”
夏誠:“……你怎麼不叫,光逮著我使喚。”
夏栩撇了撇他,鄙夷道:“嗬,沒記住人家叫什麼就直說,我又不笑話你。”
夏誠無語,“你記住了,你來,叫不出來是狗!”
夏栩空出手朝他豎了個中指,他裝模作樣的清清嗓子,喊:“鄭——哥——哥,你在家嗎——”
夏栩轉頭,“狗,叫兩聲。”
夏誠:“……”這人忒不要臉,呸!
看著樓上沒啥動靜,夏栩又喊了兩聲。然後他兩就聽到門內有人應了,不一會兒,門開了。
夏栩手上抱著兩個遊泳圈,看人出來了就打招呼,“鄭哥!我們去河邊玩水,水不深的,你去不去?我給你也拿了遊泳圈!”
鄭之珩看著門外的兩人,沒猶豫,說:“好,我先去拿鑰匙。”
兩人就在外麵等著,等鄭之珩弄好出來,夏誠就把手裡的遊泳圈往他頭上一套,又從夏栩手裡拿了一個,“鄭弟弟,我們走!”
一路上夏栩也沒忘了夏遙遙和他說的話,一轂轆把村裡好玩的事情都告訴了鄭之珩。
長河裡村離潭城一個半多小時的車程,多的那一小時是山路彎彎繞繞的,那彎從這頭拐到那頭,也就老司機大著膽子敢開快。從長河裡到清溪鎮也就二十來分鐘,夏誠的爸爸就是鎮上的醫生。
夏天暑假,好多在潭城工作的大人都把自家小孩往村裡送,老人們見了孫兒外孫,那幾個月乾啥都總是歡欣的。
長河裡村外有條江,夏栩就愛和人去那打水漂。可那兒的水太深,一般都沒人敢下水。村裡也有條河,順著那條河往上遊走,有幾處淺的水潭,夏栩一般就和人去那玩水遊泳。
要是天氣涼爽點就找根細長點的竹竿,再叫他爺爺給削個細點的竹條,把竹條首尾壓成個圓捆一頭插著,然後就滿村跑去找蜘蛛網,用蛛網把竹圈網完了,就跟著一堆夥伴浩浩蕩蕩地去捉蜻蜓!
“就他!”夏栩指著夏誠,“以前我倆還一起翻石頭捉螃蟹、下田捉泥鰍、上山捉蚱蜢呢!現在成天就知道拿著手機玩遊戲,切!”
夏誠一臉故作高深,道:“那是因為大姨覺得你太小,不給你配手機!你要是有了手機,就知道這些有啥好玩的,擱太陽底下曬著就你覺得好玩!”
鄭之珩聽他兩拌嘴很有意思。
“對了鄭哥,沒半個月就要開學了,你在哪上學啊?”夏栩問他。
“你看起來也和栩栩差不多大,潭城裡大多數小學的轉學生都要通過入學考試才錄取,你轉去哪所學校啊?”夏誠也好奇。
鄭之珩愣了愣,想起前段時間爸媽讓他去報的那所學校,他的成績是可以通過的。
誰知當時學校招生辦的負責人居然是他爸那邊的勢利眼親戚。
當初鄭展帶著一家人回了老家,親戚們除了好久不見的感慨以外,一些風言風語也毫無由頭的傳了起來……
那次從學校回來後,夫妻兩人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開始收拾東西帶他來了長河裡。
鄭之珩不欲多說,於是把話轉了個彎:“說不定我倆是同學呢。”
夏栩一臉不相信:“怎麼可能,我就在村裡念書。我媽成天誇你多乖多聽話,你爸爸那麼好,肯定送你去潭城讀啊……夏誠!潭城最好的小學是什麼!”
夏誠脫口而出:“星光小學!哇塞廣告上那學校老漂亮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媽說那裡麵的人賊勢力。”
夏栩不信他,“你消息向來不靠譜,之前還說捉隻□□自己能成哈利波特呢!”
鄭之珩被夏栩這說法逗笑了,他想了想,說:“一半一半,確實沒那麼真。”
等他們到水潭時,也有不少人在那玩著了。夏栩聽著水聲,隔老遠就開始心癢,他把遊泳圈往身上一套,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緊接著後腳發力猛的一下,往水潭裡一跳,炸起好大一個水花!
冰涼的河水透過衣物沁著皮膚,衝去悶著的滿身熱意。
“跳這麼急,衣服都濕了,河底躺著不少碎石,當心劃破你腳掌!”在旁邊看著的大爺提醒。
夏栩三兩下把自己剝得就剩條短褲,一邊朝還站在岸邊的兩人催促,轉身又找彆人潑水去了。
夏誠看著正跟彆人玩得不亦樂乎的夏栩,又看看旁邊遲遲未下水的鄭之珩,問:“怎麼了,你怕水?”
鄭之珩搖搖頭,“……沒有。”
“那我也去玩了,這水不深,旁邊也有大人看著的,你要是第一次來河邊遊泳啊,就慢點下水,小心河底碎石……臥槽,夏栩你搞偷襲!”夏誠彎腰兜起一把水就潑向夏栩。
“鄭哥!”
鄭之珩看向準備兜水的那人,而後眼前一花,他下意識拿手去擋——迎麵而來的水小半被手掌擋下,大半越過手掌打在頭發、臉頰上,又順勢淌進了衣服裡,有點癢,也有點舒服。
罪魁禍首笑得沒心沒肺,“哈哈哈鄭哥你怎麼光站著不動啊……這是我隔壁的鄰居哥哥,他最近才回來!”
夏栩一麵向周圍人介紹,一麵又忙不迭應對鄭之珩和夏誠。
“我靠你們兩個……夏誠你大爺的!”
熱烘烘的陽光灑在水麵上,又被少年人的掌心兜起,盛著歡聲笑語,用滿手晶瑩剔透的碎晶、換下滿身通透清涼。
也許許多年後的他們早已忘記,那再恣意單純、熱烈美好不過的一個普通夏日。
晚飯後,夏栩搬了幾把竹椅放到自家小院裡,夏栩的爺爺奶奶已經坐著好一會了,他叫上鄭之珩一起去乘涼。
“喏、西瓜!”
鄭之珩坐在小竹椅上,兩手接過夏栩遞來的瓜。
夏奶奶搖著扇子,問孫兒:“小誠呢?又蹲屋裡繡花呢?”
“昂,繡的火熱呢!”
“哢嚓”一口,夏栩滿足的靠在背椅上,“飯後一口瓜,真甜……對了鄭哥,你爸爸媽媽怎麼現在都還沒回來啊,要不你今晚到我們家住吧。”
鄭之珩搖搖頭,“不用,他們給我打過電話了,說還有事情沒忙完,明天就回來了……”
夏遙遙把碗筷都收拾好了,也搬了把椅子坐下,一聽到鄭之珩這麼說,問道:“誒呦,那今晚你一個人住啊?那怎麼行,雖然我們這村鄰居彼此都認識,你小孩子一個人晚上的可不害怕?”
“沒關係,謝謝阿姨,我不怕……”
平常自家兒子和外甥沒臉沒皮慣了,第一次見鄭之珩這麼客氣的,夏遙遙樂道:“這麼客氣呢小朋友,對了,這麼久我都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鄭之珩乖乖回答:“我叫鄭之珩。”
夏栩:“知識的知、點提勾的那個橫?”
敢情這麼久,夏栩這小子連人家叫什麼都還沒問清楚。
鄭之珩:“……王羲之的之,王加個行的那個珩。”
夏栩聰明的腦袋瓜轉了轉,恍然大悟,“哦!原來那字讀héng啊,我一直讀háng。”
夏遙遙對著兒子就是一個大板栗。
夏栩捂著腦勺,“嗷!”
夏遙遙:“要不今晚就和栩栩睡吧,我再給你們搬床薄被,他睡覺不占地方,要是不老實啊,你直接一腳給他踢下去!”
夏栩舉雙手讚成,興奮道:“對對對!我倆一起睡吧,明天我和夏誠帶你去找夏丁寧他們玩!”
夏遙遙作勢又要敲他,“天天就知道玩玩玩,你今天作業寫了嗎?我看你開學拿什麼給老師交代,彆又要我給你請假,我給你一腳踢出去!”
夏栩笑嘻嘻的拉著鄭之珩走了。
“嘿,那小皮猴!”夏奶奶搖搖蒲扇,笑道。
洗完澡後,鄭之珩穿著夏誠的睡衣,睡衣上印著吹泡泡的派大星。
夏栩正趴在床上,捧著巴掌大的漫畫書,看得津津有味。聽見鄭之珩出來了,夏栩隨手把書塞枕頭下,對著旁邊的位置拍拍,“鄭哥,你睡這!”
等鄭之珩上了床蓋好被子,夏栩關掉床頭的燈。
一片漆黑中,鄭之珩聽見夏栩鑽回被窩悉悉索索的動靜。沒一會,旁邊人說:“鄭哥,你會不會睡不著啊?”
鄭之珩攥著被角,“應該不會。”
他聽夏栩打了個哈欠,又說:“哇,那你真厲害,我剛回來那會晚上就睡不著,但外麵的懶懶音一直在叫,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鄭之珩問:“懶懶音是什麼?”
夏栩:“就是蟬啊,我奶奶這麼叫它,我就跟著叫了。你要是睡不著啊,你也聽聽,說不定也一會就睡著了。”
鄭之珩嗯了一聲。
長河裡八點多的夜比穗城安靜許多,沒有來往不息的車流聲,也沒有絢爛繽紛的霓虹燈。鄭之珩閉上眼睛,旁邊已經傳來了平穩的呼吸聲。
果然窗外不一會兒就響起了蟬鳴聲,“懶懶懶懶——音——”蟬聲響了一會,停了。鄭之珩翻了個身,好像又聽到了草叢響動,悉悉沙沙的,不一會兒,也停了。
不知道哪戶人家的雞被突然驚起,咯咯咯叫了幾聲。
窗外的蟬鳴又響起了。
銀色的月光順著沒關緊的窗簷漏了進來,晚風輕輕拍了拍窗,溫溫柔柔的月光連忙說:“噓——多安靜的兩張睡顏啊。”
風兒晃了晃,好像撒了個嬌。
至此萬籟寂靜。晚安,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