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村子不過一日,嶽西樓已成功融入了村民中,一身飄渺白裳換成了方便耐臟的土色短打,一頭長發學著村婦的模樣包在頭巾裡,一張臉雖然還是俏的,卻少了幾分仙氣。
盧道生甫一睜開眼還以為自己和嶽西樓已成婚多年,尤其當嶽西樓丟過來一套衣服,揪著他的耳朵把他從暖烘烘的火炕上拽起來時,這種可怕的感覺就更加強烈。
怕,為什麼要怕,他又不是妻管嚴!
不,不對,這位又不是他的妻,那就更沒理由怕了!
盧道生欲再躺回去,又聽到門口君阿婆的輕笑,臉上一熱便不好意思再躺了,嶽西樓見他難得老實便鬆開了手,“收拾完我們去君阿婆家的地裡走一趟,我從好久以前就惦記著把那塊荒地開墾了,隻是苦於沒有時間也沒有幫手,如今倒不必糾結這些了,現在又正是播種的好時節,所謂一年之計在於春,勤快起來人才不會廢掉。”
那還是廢掉算了……
幽幽古道邊,水田如鏡,印著蒼翠環抱,印著碧空萬裡,印著田邊一少年的衣角,和另一少年靜坐的身影。
君阿婆家的田地占畝不大,嶽西樓又是個利索性急的人,盧道生勉強才上進度,待田裡的活計做完後,他不管不顧地往田邊小道上一躺,任嶽西樓怎麼喚都再不肯動彈了。
嶽西樓也並非狠人,見他如此耍賴,自己便也就地坐下來,雙臂反撐在身後,身子後仰,仰望著萬裡晴空,雖皮肉酸痛發脹,心情卻是難得的恣意暢快,隻覺歲月靜好,大抵如此。
風和日暄,柔柔曳曳催人入眠,嶽西樓倚著盧道生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不知睡了多久,胸前被什麼東西不輕不重地被砸中方才驚醒,睜眼時隻見一隻飛的不高的紙鳶斜斜向他頭頂撲來。
“大哥哥,幫我接一下!”
嶽西樓抬起手穩穩抓住紙鳶的一角,轉身看到古道上一頭老黃牛,老黃牛上馱著一個約摸五六歲大的孩童,粉雕玉砌的一張圓圓臉,頭頂用紅繩紮著一個朝天揪,看上去就像年畫娃娃從畫中跳了出來似的,他衣領裡插著一束桃花,手中拿了顆梨子上下拋接著玩。
“謝謝大哥哥,那顆梨子就當我給你的謝禮吧。”
梨子?嶽西樓撿起剛才將自己砸醒、又咕嚕嚕滾到腳邊的果子,擦了擦,在孩童滿懷期待的目光中輕咬了一口,“很甜,這梨子是你家中種的嗎”
“不是,是我從一戶人家探出牆外的枝頭上摘的。”
“這……豈不是偷?”
孩童噗嗤一聲笑了,“大哥哥,你和那個人講的話一模一樣唉,不過我摘的是世子草堂裡梨樹上的果,摘完之後我去問過世子了,他還同意我可以多摘幾個。”
“世子?雲浮山還有地位如此尊貴的人在此隱居,我之前似乎從未聽說過,而且你說那個人,那個人又是誰?”
“大哥哥,我說那個人而不說名字,這就代表著我也不認識他,既然我都不認識,大哥哥你又怎麼會認得他呢?不過是他告訴我可以進入世子草堂向世子詢問可不可以送我幾個梨,世子沒有回答我的話,他卻是替世子回答了,說隻要我保證不浪費即可。”
那人興許還沒走?嶽西樓好奇心來的突然,“能告訴我世子草堂在哪裡嗎?”
“沿這條路走下去,尋到一處紅牆青瓦的居所,那裡就是世子草堂了。大哥哥你也是要去摘梨嗎,記得要先問一下世子哦。”
“好,我會的,多謝。”嶽西樓不多作解釋,將手中紙鳶遞給小童目送其離開後,便伸腳踢了踢仍長睡不醒的盧道生。
盧道生撓著腮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還未張口詢問,嘴裡就被塞了一顆又脆又甜的梨子,他心安理得地咬了一大口,邊咀嚼邊口齒不清地問道:“哪裡來的,現在又到哪裡去啊?”
嶽西樓不想說其實是自己閒的慌沒事做,便也不向盧道生說明,兩人追追打打,沒一會兒工夫就到了童子所說的“世子草堂”。
草堂、草堂。此處果然一如其名的清貧淡雅,斑駁朱門未上鎖,推開門便是遍地的雜草叢生、蛛網密布,怎麼看都不似有人居住的樣子。
世子就是在這裡嗎?
盧道生的視線越過嶽西樓的頭頂,看到院內這番凋敝景象,不由感歎道:“真是人去屋空啊,也不知你怎麼找到的這裡。”
人去屋空,怎麼會?
嶽西樓將方才與那小童的對話簡述了一遍,盧道生神色忽然變得神神秘秘,“要不然就是那小童唬你,要不然就是這所謂的世子草堂裡鬨鬼,你看,這種地方連咱們師父都可能待不下去,更彆說什麼世子,身份那般的顯貴的人了。”
“你是說……鬼?”
“哈,沒錯,你沒見過啊,我也沒見過,正好我們今天見見世麵!”盧道生一說起與修習的無關事就總是興致勃勃,抬腿便邁進了草堂內。
“你做事總是這般魯莽,怎麼可以直接就這麼進去了呢?”
盧道生回過頭來勾勾手指招呼道:“快來快來,反正這裡再可怕也不會有你的陷阱可怕。”
嶽西樓也是不服:“明明是你埋的雷更可怕。”
“那可是一擊必殺的絕招哦,王炸!”
嶽西樓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也跟著進去了。
二人進入世子草堂不久便發覺了不對勁,一縷一縷的薄霧愈加濃鬱,眼前景象逐漸扭曲得不可直觀,盧道生和嶽西樓同時感覺周遭一切開始崩塌分解,腦中隻有眩暈、暈眩,此時的兩人唯有彼此的脊背才是依靠。
奇哉,怪哉,這是什麼術法,又是什麼幻陣,竟叫人無法擊破!
險象迭生,卻聽得盧道生高聲喝到:“快看,那或許是破局所在!”
嶽西樓眼疾手快,立刻抽出腰間的拂塵甩向盧道生所說之“破局所在”,隻見那深不見底、仿若黑洞般的孔洞猛地收縮,天旋地轉間,盧、嶽二人相繼重重摔倒在地。
“啊啊啊啊——”
尖叫聲仿佛要刺破空氣,穿透人的耳膜,盧道生和嶽西樓起身定睛一看,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正捂著腚趴在地上哀嚎。
“你……閣下你還好嗎?”
嶽西樓居然正在試圖和那怪物進行交流,盧道生連忙扯住他,一指那怪物身後正在隨著抽搐的動作搖曳的白色“尾巴”,“趁著這時候快跑吧,當心它叫你負責哦。”
什麼負責?嶽西樓再一仔細看那條“尾巴”,麵部肌肉不受控製地抽搐了好幾下,天呐,那哪裡是尾巴,分明是他拂塵的麈尾。
“此時此刻我好希望我的拂塵插在你的腦漿裡!”
盧道生腦袋幻痛了一下,“是願望嗎?”
“不是,是奢望。”嶽西樓餘光瞥到那怪物拔出了塵柄正高舉著飛快向他們跑來,所謂世上本沒有無敵的人,但如果那個人揮著一把沾了穢物的武器,那他便真的無人可敵,嶽西樓盧道生想戰卻是不能去戰,不願退,卻是不得不退。
四個腿的跑得的確比兩條腿的要快,當然三條腿的道理也是如此——是指那怪物本是四肢著地的跑姿,卻因要舉起拂塵而少了一條前腿參與追擊行動。
嶽西樓和盧道生逐漸力不從心,嶽西樓絕路難逢生居然還想得天真,“你、你說它是不是想把拂塵還給我啊,畢竟拾金不昧的道理誰都懂,它也應該……”
“絕無可能!”盧道生打斷了嶽西樓可怕的想法,“拾金不昧的前提也得是沒被那塊金砸到腦袋,更何況你這個情況更嚴重,你可是強行讓人家菊花朵朵開了!”
“那怎麼辦?”
“賠禮道歉啊,運氣好的話能給我們留個全屍吧。”
嶽西樓凝氣道:“非常抱歉,拂塵我不要了,您拿著通便用吧,真的非常抱歉!”
盧道生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喂,我叫你賠禮道歉,沒叫你去挑釁啊,你這樣作我們可能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你說的賠禮道歉啊,哪裡不對?”
賠禮道歉……賠禮,賠的禮是玉質的拂塵,道歉,那兩聲“抱歉”的確誠心誠意——盧道生差點被嶽西樓神奇的腦回路說服,但身後的怪物追得更緊,顯然到底還是被激怒了。
事已至此,一味地逃跑已不是辦法,嶽西樓兩指成劍,劍指一揮,那怪物手中的拂塵已然化為灰燼,沒有了威脅,盧、嶽二人這才能停下奔逃的腳步,全力應戰。
然——怪物不再追上前來,而是四肢蜷伏在地,手裡捧著那殘灰發出一聲聲抽泣。
二人一時摸不著頭腦,盧道生更是看得嘴角抽搐,“它該不會是被你的塵柄捅出感情了吧?”
嶽西樓隻感一陣惡寒,“莫要胡說,你讓我再也不能直視我身上的條狀物了。”
盧道生瞪大雙眼由上而下仔細打量一番嶽西樓,視線最終停留在他的臍下三寸之地,“師兄,你居然也會說葷話了?”
嶽西樓憤憤轉過身去不再接受盧道生目光的洗禮,“我是快要被你氣昏了,不管了,趁此機會,快跑,它如果反應過來再追上了就麻煩了!”
也對,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突然——
幾道寒光乍現,嶽西樓和盧道生勉強閃避開來,又見萬道冰劍由天而降,一瞬之間,快如閃電,將二人重重包圍在劍陣之中,冰牆之外,隻見一名身著綺羅霓裳,頭戴鳳冠步搖的絕代佳人仗劍而立。
“就是你們欺負了我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