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信使傳書,青雀隻顧著看了熱鬨,忘了把信交於獨陽智,有貴客駕臨雲浮仙山時,獨陽智師徒三人差點兒慌了手腳。
“呃,還未來得及清掃的庭院!”
“呃,落滿枯葉的池塘!”
“呃,雜亂一片的書房!”
獨陽智一邊往山門外走,一邊覺得平時看不出有什麼弊病的雲浮仙門,如今看來卻無處不紮眼,無一處令人舒心,嶽西樓緊隨獨陽智身後,每聽自家師父如臨榱崩棟折哀嚎一聲,他便默默施法將那處清宮除道,直到聽到了‘金瓦玉牆翡翠磚夜明寶珠鑲簷邊’,他手中動作一頓,抬掌聚氣竟是向獨陽智打去。
“門規第六千三百二十五條,禁止許不切實際的心願,門規第九千三百四十一條,貪婪之人直接叉出去!”
獨陽智不想思考門規裡到底有沒有這兩條,他被“愛徒”嶽西樓打飛了,飛的好高、好高,直接落在了山門前,姿勢極為不雅地趴俯在地,稍一抬頭便見一雙用金線銀線繡著花紋、鞋麵還墜著玉珠的帛靴近在眼前,他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隻好急中生智道:“太子殿下大駕光臨,小仙未能遠迎,實在失禮,還望殿下恕罪!”
眼前著皂靴的這雙腳稍稍後退幾步,獨陽智正疑惑間卻聽有人道:“這……淮卿你來。”
而後一雙不染纖塵的雪白帛履上前來,獨陽智這才發覺自己拜錯了人,但也隻得硬著頭皮順著那雙手扶著自己手臂的力道起身。眼前厲太子銀發白裳,簡直要與漫山冰雪相融,這般模樣卻和獨陽智印象中的厲太子大相徑庭,然而觀其身形、神態,卻還是能和他記憶裡厲太子的身影重疊。
獨陽智聽到幾聲明顯摻雜著不悅情緒的咳嗽聲後才回了神,這聲音是自己剛才拜錯的人,也是與厲太子同行的人所發出的,觀其一身穿著周身氣度,不似是普通隨從,更何況他方才聽到這玄衣男子喚厲太子為“淮卿”,想必二人的關係必定不簡單。
“雲尊好久不見,觀你雲浮山仍是一切如常,吾便放心了啊。”
“好久不見,太子殿下卻是變了許多,想必小仙避世的這些歲月一定發生了很多的事情吧。”
厲太子神色淡然,眉宇間少了幾分愁緒糾纏,多了幾分坦蕩豁達,語氣中透露出幾分柔和,“如今天下局勢震蕩,哪裡有幾天安分日子可過,所幸雲浮山尚是一片未染塵埃的淨土,吾這才暫時拋了那紛紛擾擾的世事,來此避難了。”
厲太子語調輕快,獨陽智心中卻越是酸澀,倘若自己能為他分一絲憂,解一道難也好,可是自己卻不能。天帝的咒印在偶爾夜深人靜時仍壓製得他喘不過氣,他是天帝的人,卻心不忠,於是在多年前的那場戰役後便遭了劫,天雷火燒儘了雲浮山的一切,他付出了慘痛代價才挽回了失去的所有,從此消極避世,隻為了要保住雲浮山、雲浮山的萬千生靈,若真的隻有此處是一片不染塵埃的淨土,那便讓他這樣繼續自私下去吧。
然,他心難安啊……
獨陽智無聲長歎,終是下定決心道:“殿下若有用得到小仙的地方還請儘管開口,雲浮仙府有我的兩名弟子在,我很放心。”
厲太子順著獨陽智的視線瞧了過去,山門兩側的兩名少年動作整齊劃一地向他拜揖,他又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掩唇笑道:“呀,原來是兩位風華正茂的小仙長,吾還跟鬼傀主道這雲浮山果然鐘靈毓秀,連門口的石龍都能化為人形呢。”
“石龍尚能辟邪鎮宅,這兩個劣徒不氣死我就算好的了,失禮之處還望多您多擔待,蓬門待客本就怠慢,還請太子殿下移駕舍內飲一杯粗茶吧。”
盧道生和嶽西樓依然遠遠的跟在三位長者身後,盧道生每看他們走一步都感覺一陣心驚肉跳,湊到嶽西樓耳邊用氣聲問道:“喂,師兄,你有沒有記得把你挖的那些坑填上啊,他們三個今天掉進去誰咱們倆都得完蛋。”
嶽西樓心裡也是一陣忐忑,厲太子威壓太勝,一切術法異能都施展不了,他心如鼓擂,耳膜都被心跳震得發痛,卻沒忽略盧道生話中的那個“咱們”,他驚問:“你又作了什麼?”
盧道生摸了摸鼻子,一臉心虛,“師兄,你知道掃雷嗎?”
嶽西樓隻感眼前一黑,扶額說道:“我們最好祈禱他們的天運都很旺盛。”
話音剛落,前方一聲驚天雷鳴,嶽西樓感覺天運最爛的人不是自己就是盧道生,其次就是他們的師父。隻見獨陽智麵色黑如鍋底,或許是氣的,但多半可能是被炸的,有厲太子和另一貴客在場,獨陽智不好立刻發作,隻是強忍著怒意道:“閉關不過才一個月,看來西樓的陣法又加強了,為師真是為你驕傲啊。”
獨陽智笑得勉強,笑得麵目猙獰,咬牙切齒的模樣仿佛恨不得要把嶽西樓當場生吞活剝,嶽西樓秉著死也要在黃泉路上給自己拉個伴的念頭,故作一副謙讓的姿態把盧道生推了出去,“師父謬讚了,其實這是我和師弟一起鑽研出的組合技,也多虧了道生師弟的引雷術,弟子所布下陣法的威能才會更上一層樓啊。”
盧道生被這種“死道友也死貧道”的做法驚得五雷轟頂,想跑也已經來不及了,隻得和嶽西樓一同承受師父的怒火。
“罷了。”厲太子抬手拍了拍獨陽智的肩,出言打了圓場,“吾之行宮的鶴侍也總這般活潑,雖偶爾令人頭疼,但對這些孩子們的感情到底還是愛大於憎。沒有幾年了,雲尊,待他們長大成人能夠獨當一麵時,你會十分懷念這個時候的他們的。”
一旁直到現在都未發一言的鬼傀主終於開口道:“淮卿你總愛慣著這些小輩,不過某到認為,偶爾小懲一下也未嘗不可,方才既然說這是兩位小友齊力布的陣,那二位必有破陣之法,請吧!”
厲太子也不阻止,笑眯眯地看著盧、嶽師兄弟二人,“吾倒也想知道這陣法怎麼破,請教了!”
獨陽智也絲毫沒有替兩個“熊”孩子解圍的意圖,嶽西樓一下犯了難,但見盧道生朝他自信一笑,“師兄你一會兒跟著我,我怎麼跳你怎麼跳,彆跳錯哦。”
“喂,你可要想清楚了,跳錯了可不光是掉進陷阱裡那麼簡單,可是會被雷劈的。”
“師兄,你就安心吧,我又不像你,自己挖的坑都記不住,根據剛才師父踩到的那顆雷的位置,我就心裡有數了,你跟著我跳準沒錯,再說了就算真踩到了,炸的也是我,莫怕莫怕了。”
盧道生在前,嶽西樓在後雙手搭著他的肩,兩人齊刷刷單腳、雙腳跳……步調一致而且富有節奏感和規律,厲太子和獨陽智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認真探討起盧、嶽二人的步伐是否與天罡、北鬥步類似?鬼傀主卻越觀望,眸底的戲謔之意就越深。
這不就是民間孩童常玩的,叫做“跳房子”的遊戲嗎?
鬼傀主看破不說破,反正在場的所有人裡除了他之外都各得其樂,他又何必故意去掃興。
嶽西樓在盧道生身後有樣學樣的跟著他一起跳,雖然畫麵看上去有些滑稽還有些詭異,但也不得不承認頗具趣味,盧道生對於上一次玩這個遊戲的記憶還停留在十年前,十年後他依然“寶刀未老”,成功掃清所有雷。
“確定沒有遺漏哪一個嗎?”嶽西樓不太放心地抬腳踩了踩周圍的土地,“就那麼隨意跳一跳,你埋的雷就不起作用了,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能是隨意跳一跳?其實我們剛才跳來跳去是為了引導並改變火雷的線路,將所有的火雷都串聯到一條線上,我最先埋下的那顆火雷便會吸收其他火雷的威力,而那顆火雷埋下的位置十分刁鑽,隻要不是運氣太差,基本上不會有被踩到的風險。”
盧道生說的信誓旦旦,他卻忽略了他們幾人中真的有人臉黑,而且還是字麵意義上的臉黑。
獨陽智感覺不太好,他心裡的預感非常強烈,莫名的緊張驅使他胃水上湧,壓製不住的惡心乾噦,就在他身心不穩踉蹌幾步一腳踩進花壇裡時,那顆懸著的心還是炸了——心靈與物理的雙重爆炸!炸得猝不及防,炸得盧、嶽二人心涼,炸地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三位郎。
當日厲太子和鬼傀主互相攙扶著出了雲浮山,當日有江湖傳言雲浮山上掀起了一場仙界內戰,當日獨陽智還給了盧道生和嶽西樓一個完整的童年。
當晚盧道生和嶽西樓各自占據柴房茅草堆的一邊,攤成了兩條被風乾晾曬的鹹魚,盧道生強忍痛意抬腿踢了踢從剛才起就趴在那裡了無聲息的嶽西樓,“師兄,你還活著沒,還活著的話幫我上個藥啊!”
嶽西樓緩緩抬起頭,瞟了一眼盧道生的傷處後又把臉埋回了乾燥的雜草裡,深吸一口氣,“我才不要呢,你自生自滅吧。”
盧道生仍不死心地又伸手揪了揪嶽西樓散了滿背的長發,“彆這樣嘛師兄,我也會替你處理你背上的傷啊,雖然我是看不到我身上的傷勢如何了,不過你的背被抽得就像改了花刀後準備下油鍋去炸的鬆鼠鱖魚唉,不及時處理肯定會留疤,師父下手也太狠了吧!”
嶽西樓這下連頭都懶得抬,聲音悶悶地從雜草裡傳出來:“不要,我可不想看你的屁股更不想碰到你的屁股,誰叫師父打你的時候你要一個勁撅著屁股,現在你自己想辦法給你自己的屁股療傷吧。”
“哇,說的這麼無情,但師兄你一句話是要提到我的屁股幾次啊,都是男人看個屁股怎麼了,而且看的還是我的屁股,怎麼想吃虧的都是我才對,我沒收你錢都算便宜你了。”
嶽西樓忍無可忍抬掌狠狠抽在盧道生的臀上,然後從衣襟裡摸出一枚銅板丟了過去,“好了,你滿意了,從現在開始不要吵我,否則我這裡還有很多銅板,我們可以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