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蘇娘子一案陌玉緋算是欠了她的人情,是要還的,隻是她沒想過會這天來得這麼快,她手裡沒有太多籌碼,唯一有價值的是她的身份,但違法犯罪的事是斷不會答應的。
老板娘見狀手臂搭在陌玉緋肩膀上:“放心吧,不是什麼大事。”她停了停繼續道,“大人應當知曉,奴家是做些生意的,今逢此禍不知道還要被人家怎麼取笑,故想讓大人陪奴家走一遭好打消閒言碎語。”
宋家多少和當今的皇室沾親帶故,但因多少和前朝有過聯係,到了他們這一代已經沒落縱使想方設法討好皇帝,也無法和以前相比,皇商做到這種地步不可謂不失敗,族中子弟已另謀出路巴結權貴,生意上的事便落在老板娘手中。
她一個人打理不易,如今又因去了一趟大理寺底下的那群人更加蠢蠢欲動,陌玉緋能幫的話還是挺樂意幫的,查案的事不是一天就能解決的,去走走也耽擱不了大事。
思及此,她便同意了:“可。”
宋家的生意或大或小遍布整個京都,一路上走走停停陌玉緋順從老板娘當好工具人,老板娘試圖和她聊聊,但陌玉緋乏善可陳每每敷衍,次數多了,話題便聊到一旁的少年。
“小公子年方幾何?”
雲扯扯陌玉緋衣袖躲到她身後:“年方二八。”
十六歲嗎,陌玉緋垂眸,還真是小啊,收如此之齡的小孩將其培養成刺客,這清風樓屬實滅絕人性。
陌玉緋幾人不多時走遍了內城的店鋪,接下來便要去外城了。若說內城是繁華安全的安樂鄉,那麼外城就是充滿危險的貧民窟,剛踏入陌玉緋便感覺到身後跟上了尾巴。
人聲鼎沸,攤販們衣衫襤褸,大聲叫賣,最中間的小攤被重重疊疊圍繞爭吵聲不絕,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理,陌玉緋無暇顧及暗中的那些尾巴,她向老板娘投去歉意的目光,隨後手持腰牌擠進人群。
人群中央是跪地哭訴的青年男子,他麵色蠟黃眼下青黑顴骨突出,嘴巴一張一合,聲音氣短:“你咋不去搶呢!”
“老天爺啊,這不是要我命嗎?”
小販撇嘴不屑:“哎呦呦,瞧把你能的,你不去城裡麵瞧瞧,現在糧價不知漲了多少?”
他抓起一把豆子撲簌簌撒落:“我也要活啊,就這個價,愛要不要。”
春耕農忙時節,農戶卻連種子都買不起,朝廷賦稅越來越高家中凡是有餘糧的,都會以各種名頭三番五次讓人補繳,農人手中的糧越來越少留存種子為了飽腹不得不也用了去,往年這個時候官府為了不壓迫得太狠,會刻意調低糧價。
今年這個時候,卻不知為何在這種緊要關頭糧價飆升,不給人活路。青年人還在哭訴,圍著他百姓也漸漸悲戚神色愁苦,他們惡狠狠盯著商販。
陌玉緋了解事情始末,默默將腰牌收回,此時不好管,若是打架鬥毆她還能管管,但買賣之道你情我願,若用強權壓迫無論對哪一方都失之偏頗。
說到糧價,那日去鬼市時似乎排在她前麵的那人,詢問了百曉生這件事,最近又死了位押糧官,是巧合嗎?陌玉緋問商販:“糧價是何時漲的?”
貨郎撓撓頭:“大概兩三天前吧。”
陌玉緋看向老板娘,麵露為難,既然是漲糧價對方手裡的糧鋪自然不會維持原來的價格,若是此事真的與押糧官有關,那麼查清糧價自有可能降下去,奈何查案需要時間,就算是真的有關待查清怕是會錯過農時。
她走近老板娘低聲道:“不知宋娘子可否願意同陌某做一樁生意?”
老板娘掩麵,靈動的眼輕眨她笑得嬌俏輕輕貼近陌玉緋,忽然後背一涼趕忙拉開距離,她對上少年冰冷滿是殺意的眼,笑容不由得變少默默拉開距離站好:“大人想做生意,奴家自然是願意的。”
“還未請教娘子芳名?”
“奴家鄭盈兒。”老板娘嫵媚挪著身子,卻不敢做得太過火:“大人可以叫我盈兒。”
陌玉緋跟隨她來到糧鋪,宋家的鋪子價格自然也是高的,但由於皇商的名頭自然是沒人敢鬨事,管事的見是自己主家帶人過來的便知趣地退下。
待店裡人都清空,三人坐下休憩,陌玉緋順勢說出目的:“鄭娘子,陌某有幾款京都不常見的茶飲,文人墨客皆好茶,若是配合著前幾日的炸雞,自然生意不愁。”
“大人慧極,若非商賈之道乃是賤業,大人隻怕在此道混得風生水起,何苦潦倒。”府衙工錢低,陌玉緋的境況隻要稍微留心些不難注意到。
“職業不分貴賤,都是養活人罷了,隻要不違反律法,從事何業都是值得尊敬的。”陌玉緋倒了一杯茶推給她:“娘子何必妄自菲薄。”
鄭盈兒有些震驚,自古以來士農工商,但這番話從陌玉緋口中說來也並不奇怪,不愧是她選中的人,若她和那些屍位素餐的酒囊飯袋相同,她也就不會把那些罪證交給她。
“嗯,大人想從奴家這裡得到什麼?”
陌玉緋喝著茶神色複雜,她所許諾的事虛無縹緲,卻想要對方做些現在就能看到成效的,怎麼都覺得是在空手套白狼:“希望鄭娘子能低價賣給農人種糧。”
"茶方我會儘快寫出,若是鄭娘子想要驗貨,在下可現場調出一杯。"
“不必了,盈兒自然信得過大人。”鄭盈兒把玩著自己的秀發,似開玩笑道,"那群人若是知曉了大人所做的,定要後悔當初在背後辱罵。"
狀師在百姓那裡,就是為有錢人家出謀劃策指黑為白的訟棍,儘管作為府衙招來的狀師,陌玉緋是不要寫訴狀的銀錢的,但信她的人寥寥無幾。名聲於她沒有太大的影響,擁護她,她也不會替其掩罪,詆毀她,她也不會因此公報私仇。
所以還是留給有需要的人吧,陌玉緋道:“不必告知,就讓他們以為是宋氏皇商仁慈。”說到半截,陌玉緋停下思考,“鄭娘子可采用每人第一次采買半價,此後恢複原價的策略。”
這樣也不會太過虧損。
鄭盈兒眉眼彎彎:“善。”
管事按照安排,不一會兒糧鋪便圍了一大群人,那位餓得發虛麵如草色的青年人也恰好在采買的人群中,他熱淚盈眶,緊緊抱著糧種看上去精神不少。
絡繹不絕,陌玉緋站在高處看了半晌,片刻後幾人踏上歸途,而此時跟在她身後的那幾條尾巴也悄無聲息消失了,她在僻靜的小巷等了片刻依舊不見人影,索性作罷。
練武一事還需再加強強度。
宋氏商行雇了馬車送幾人回城,到宋宅陌玉緋拱手告辭,她帶著雲才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後響起淒厲的哭聲,陌玉緋轉身。
鄭盈兒下了馬車癱坐在地,身旁的丫鬟在她耳畔說著什麼,隻見她再次嚎了一聲:“老爺——”
不知曉的還以為家中死了人。陌玉緋上前扶起鄭盈兒,問她何事她也不說隻是哭啼,她看向小丫鬟,小丫鬟也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麼。
無奈,陌玉緋隻好扶著人和鄭盈兒一同踏進宋宅。
她身後,名為雲的少年步伐緩慢,臉上的神情依舊懵懂,細看卻和陌玉緋一樣有幾分無奈。
裡屋,書籍散亂,酒杯滾落瓷片碎了一地,越過紗帳,頭發花白的郎中朝著幾人微微搖頭,歎惋:“可惜了。”
陌玉緋身側的鄭盈兒上前拉走郎中去外間細問,不多時又傳來細細的哭聲,哀轉久絕。寬敞的床上,一男子裹著被子緊緊纏繞,他眼睛瞪圓,裡麵布滿血絲,一動不動,那身體看上去繃得僵硬,胸膛沒有絲毫起伏,旁人來看也許會覺得這人已經死了。
但那雙眼睛,睫毛還在細微地顫動。陌玉緋用長劍割開被褥握住男子手腕把脈,脈搏短促跳得飛快,時而有力時而虛浮難以察覺,是驚嚇過度。
陌玉緋在房中尋找不小心撞上屏風,急促的驚嚇聲傳出:“呀!”
屏風後,花憐見到陌玉緋,頓時眼淚漫上眼眶。
她怎麼會在這裡?陌玉緋來不及深思,她找見做女紅用到的竹籃子,迅速拔出幾根繡花針到床前對著那人穴位紮下去。
陌玉緋的醫術是從老仵作那裡學來的,但她起先學習隻是為了會驗屍協助查案,後來因每次為慕瑾抓藥時那郎中不善的眼神,陌玉緋便不願去了,買些雜書在空暇時和老仵作學些細致的救死扶傷的醫術。
這男子驚覺過度,卻不至於救不過來,隻需淺紮幾針使人清醒冷靜便可,雖不知那郎中為何這般說,但陌玉緋此時再去找新的郎中可能就晚了,隻能冒著風險針灸。
幾針刺下,床上之人身體漸漸變得柔/軟,大睜的眼慢慢合上,片刻後呼吸平穩,不多時鼾聲如雷竟沉沉睡去。
陌玉緋收針是才發現身邊圍了三人,雲一臉崇拜眼裡光芒點點,不知道的真以為他是她小弟,陌玉緋避開眼,一側是抹眼淚驚恐的花憐,一側是神色怔然的鄭盈兒。
“花憐為何在此。”
“奴家見她沒有去處,暫時收留。”鄭盈兒聲音裡還帶著哭腔,她握住陌玉緋雙手露出一抹勉強的笑:“這次真是多虧了大人。”
“無礙,天色將晚,陌某該辭行了。”
鄭盈兒麵露難色:“大人可否多留片刻,待盈兒喚找來新的郎中。”
陌玉緋同意了,耽擱一會兒晚回家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不知家中的書生是否備了飯食,若是等不到她出來尋人就糟了,此時臨近宵禁。
半晌過後,陌玉緋皺眉,她把過脈自然知曉除非再受驚嚇,否則那男子並不會出問題。
“還有多久?”
派去尋郎中的小廝始終不見歸來,就在陌玉緋想要不顧及患者家人情緒闡明情況時,一隊兵卒持槍闖入。
紅纓飄蕩,來人氣勢洶洶:“鄭盈兒,花憐,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