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差事?陌玉緋見劉縣令這副狀態就知道不會是什麼好事,她握著劍柄後退。
陌玉緋情緒不高,低頭敷衍道:“願為大人效犬馬之勞。”
劉縣令捋著胡子拉開距離,視線在陌玉緋身上來回打量,濃烈的酒臭飄散,自己卻絲毫沒發現,嘴巴咧咧:
“這麼白淨可容易受欺負。”
陌玉緋身形微滯,她抬頭看向縣令。
“往臉上抹些泥巴。”
“諾。”
那押糧官是個好色之徒,劉縣令好酒好菜備著,把酒談歡,對方卻覺得不夠儘興。
無奈,縣令不想與人交惡,隻能許諾明日在酒樓大擺酒宴,帶著京都第一美人前去赴會。
他所言的好差事,是讓陌玉緋去物色那第一美人。京都,權貴世家因十多年前的浩劫,勞筋傷骨,紈絝子弟們紛紛夾緊尾巴做人,哪敢張揚與美人尋酒作樂。
至於貧苦百姓,自然是為柴米油鹽奔波,哪有閒空去煙花之地。
京都第一美人,誰會去評這麼個名頭。
陌玉緋進廂房換衣裳,她用發帶係住青絲,隨後戴上麵具,長劍換成折扇,白衫清雅轉身翩翩少年郎。
樂坊,輕歌曼舞紅綢飄飛,靡靡之音動人心弦,奇幻的香味籠罩整個坊間,零星吃酒賞樂的人坐在台下,神色癡迷。
香氣屬實濃鬱,陌玉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聲音雖小卻引來注目。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竟也出現在此,劍客席地而坐,姿態清閒,麵具之下,略含深意的眼盯著陌玉緋。
陌玉緋驚訝,她不欲和這人在此相認,所幸扮著男裝,臉上戴了麵具,讓人認不出,便裝作不識。誰知僅轉身邁出半步,身後傳來清冷的聲音。
“過來。”
他的嗓音,宛若高山上的涓涓細流,彆有韻味,冷淡卻平和自然,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
陌玉緋抬腳走到他身邊行禮:“老師。”
劍客望著戲台並未回頭:“坐。”
陌玉緋席地而坐,也看向前方。舞女穿著相似的紅衣,翩翩起舞,婀娜多姿,輕紗半披半落,神情或嫵媚或可憐,顧盼生姿,皆是一等一的美人。
隻不過陌玉緋對於她這個高風亮節的師父能來樂坊,看舞姬跳舞,屬實驚訝,借著嘈雜的配樂,她問:“老師喜歡嗎?”
劍客這才收回視線,仔細看著他的徒兒,他沉思,認真思考,輕輕搖頭。
“既如此,為何要來?”陌玉緋好奇,是什麼讓這位謫仙人屈尊。
慕瑾避開視線輕聲道:“等你。”
“老師怎知……”
陌玉緋話還未說完,戲台一舞作罷,舞女們紛紛下台陪著食客們逗食戲酒,現場頓時嘈雜,喧鬨不止。
二人不得不起身躲避人群。
“呀!”
靠近陌玉緋的舞女,不知被誰絆倒,跌跌撞撞朝她撲過來,陌玉緋伸手扶人好巧不巧拽下舞女披著的薄紗。
披帛滑落,露出女人光滑細膩的肩膀,她捂住胸口,抬臉淚眼婆娑,分外惹人憐惜:“非……非禮哇……”
“嗚嗚嗚……”
細碎的哭聲,如同蟲鳴,卻惹得所有聽眾齊齊注視,他們譴責的目光死死盯著陌玉緋二人,陌玉緋走到女子身後替她擋住眾人視線,彎腰撿起披帛輕輕覆蓋舞女肩膀。
“無意冒犯,還請姑娘見諒。”
言罷,她拱手行禮,不等陌玉緋離開,舞女便輕輕拽住了她的衣角:“奴家……公子可為奴家負責。”
舞女蜷起的睫毛輕顫,她怯懦縮著身子,望向陌玉緋的眼神卻很堅定,沒有絲毫動搖。
陌玉緋驚愕後退,後背撞上慕瑾,她偏頭無聲詢問自己的便宜師父:“怎麼辦?”
視野盲點,她看不清劍客的神情,自然不知對方望著舞女時眼睛裡的殺意。
回應陌玉緋的是錚錚劍鳴,慕瑾拔劍指向舞女:“死或者,滾。”
陌玉緋:……
這個世界就沒有正常人嗎?
大堂詭異的氣氛最終在嬌俏的打趣聲中消散,見過風浪的坊主笑著撥開劍身,扶起那舞女,趁著動作狠狠掐住舞女腰間軟肉,她笑著,眼裡卻是藏不住的惡毒:“你這個騷蹄子,見者個人都想著往上貼……”
她說著,臉上又堆滿討好,朝著陌玉緋二人彎腰:“二位受驚了,在下這就好好教訓這不長眼的東西。”
坊主身後,鶯鶯燕燕的人或害怕或幸災樂禍,無人製止,陌玉緋看不下去上前握住坊主正要揮下去的巴掌,她將那舞女拽到身後,躲著旁人的視線將袖中府衙發的腰牌露出一角。
她小聲道:“去府衙支銀子,替官家辦事莫要聲張。”
坊主驚懼,默默點頭。
收回腰牌,陌玉緋拉開距離,拽著舞女邊朝外走便道:“此人,我替她贖身。”
“是是是。”坊主點頭哈腰,連連應下。
慕瑾遠遠跟在她身後。
出了門,陌玉緋鬆手:“叫何名字。”
舞女唯唯諾諾,吸著鼻子抽泣:“奴家花憐。”
“可有去處?”
“奴家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她說著,露出摔倒時擦傷的手臂,“奴家疼~”
嗓音嬌媚,陌玉緋默默拉開距離。
不知不覺便走到醉仙樓,說來巧合,劉縣令明日設宴之地恰好正是此地,而她與這裡的老板娘算是有幾分交情。
“明日會有貴客於此設宴,還請花憐能獻上一舞。”
“既是公子期許,奴家定不負所望。”
陌玉緋將花憐安頓好,才顧得上她的師父。
長街上兩人肩並肩漫步,同色的衣衫交疊,又都戴著麵具,看上去似神仙眷侶,分外相配。
陌玉緋打開折扇,從容瀟灑,倒真有幾分公子哥的氣質。
“老師找玉緋,所為何事?”
小公子身姿端正,風度翩翩,姿態上卻顯得浮誇,頗有幾分紙老虎的模樣,慕瑾有一瞬忍不住失笑,他及時藏下情緒,掏出一遝宣紙。
“見麵禮。”
“拜師禮。”取出劍穗的陌玉緋與他異口同聲。
話落,兩人不自覺相視一笑。
彼時她將慕瑾的簪子慌作傳家寶贈予,但多少是有些草率,不夠真誠,故才想著準備新的拜師禮。
這個師父似乎挺負責,泛黃的宣紙上,墨跡未乾有幾處暈開,墨香淺淺,煞是好聞。隨著翻動,小人執劍揮舞,動作乾脆利落,卻又不失華麗。
是這個人會喜歡的劍招。陌玉緋收下劍譜,俯身拜禮:“徒兒不勝感激。”
“去吧,莫辜負為師心意。”
待陌玉緋走後,慕瑾細細觀察著劍穗,他撫摸著小鳳凰,冰涼的觸感自指尖慢慢散開,籠罩著的戾氣煩躁似乎也在消散。慕瑾取下劍柄上的美玉,換上新劍穗。
長劍隨之煥然一新,他拔劍,日光下光芒折射,劍鋒也變得更加鋒利。
劍穗搖曳,鳳凰浴火涅槃,如此,不殺幾個人似乎可惜了,慕瑾慢悠悠翻開蘇娘子交給他的名單,臉上的笑漫不經心。
那便挑個倒黴鬼吧,希望不要讓他失望哦。
陌玉緋回到小屋,折下樹枝照著畫冊練,招式複雜華麗,她撿著最簡單的那幾招照貓畫虎。
樹下,女子矯健的步伐穿梭,衣衫隨著動作獵獵作響,雖是秀氣的劍招,挑、刺、劈,卻每招每式力量感爆棚。不像慕瑾演示時殺氣騰騰,陌玉緋的劍招裡蘊含的儘是刻板的規矩,一板一眼,和她這個人一般。
樹枝虎虎生風,刹那停住,頓在來人咽喉。陌玉緋鬆手,枝條墜落,她上前挑起慕瑾下巴,湊近觀察他的脖子:“有沒有傷到你。”
喉結處微微發紅,陌玉緋鬆開下巴,還沒碰上指尖便被握住,慕瑾眼眸中的震驚還未消散,他眯眼嘴角勾起:“阿緋好生厲害。”
慕瑾將她的手握著放到胸口。
心跳聲一下兩下忽快忽慢,極其不規律,書生仍舊笑著看不出害怕,說出的話卻南轅北轍:“阿緋嚇到我了,要用什麼補償?”
陌玉緋撤回手,從袖中取出雕刻好的木簪。木簪古樸典雅,深色的脈絡蜿蜒曲折,似流淌的河流,頂端是一片雕刻的竹林,竹葉根根分明,可見雕刻者的用心。
梅蘭竹菊,四君子,最適配滿嘴之乎者也,效仿先賢的書生。
慕瑾看了半晌,接下木簪沉默轉身回屋拿了臟衣,躲在樹後洗濯。
“明修?”陌玉緋歪頭,似有些無奈,這人怎麼這般小性子,她又沒說不還他玉簪,隻是現在不是沒錢嘛,等攢下銀錢定然先給他買簪子,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
“你戴這個木簪更好看。”
騙人。上次哄騙他穿白衣嚇人是也是這樣說的,刺客最需要的便是隱匿身影,很少有穿那麼招搖的時候,但是陌玉緋每次見他穿白衣,總會忍不住多看幾眼,久而久之,慕瑾穿白衣的次數也就多了。
“為何送你那師父的,就是精挑細選的玉佩,送我的就是隨便撿的樹枝?”
慕瑾不喜歡有事憋著,他格外坦誠,睜著大眼直晃晃盯著陌玉緋。
陌玉緋眼裡浮現笑意,竟管那叫玉佩嗎,不過指甲蓋大小:“你怎遇到他的?”
“回家途中偶遇,你師父逢人炫耀。”
“騙人。”她師父可看不上那東西,陌玉緋抽下他的發帶,用其捆縛慕瑾雙手。
慕瑾驚訝,卻沒有反抗任她綁。
陌玉緋從他手中拿下木簪,為他束發:“用金錢衡量便俗氣了,這節樹枝可是在下親手雕的,費了不少功夫。”
“師父,又怎比得過明修?”
不過是說些好話而已,陌玉緋還是會的。
慕瑾仰麵靠在樹乾上,歪歪扭扭的發髻垂落碎發飄起,有幾分像是被欺負了,他樂不可支,明知是謊話心情也不由得變好。
“騙子。”
“嗯。”
慕瑾不知為何悵然若失,他試探:“阿緋,江畔那晚,睡夢中我輕薄了一位女子,那人是你。”
陌玉緋為他整理碎發的手伸到半空收回,她解開慕瑾手腕上的發帶,輕聲回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