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玉緋再次聽到蘇娘子的消息已經是第二日回衙門述職時,解決完大案子,衙差們三三兩兩圍在地牢門口吃酒閒聊,不經意間談起案件漩渦的兩位關鍵人。
“聽說了嗎?”
坐在邊角位置的衙差往嘴裡拋進花生米,哢嚓哢嚓咀嚼:“那兩位啊,昨晚畏罪自儘了。”
陌玉緋腳步不自覺放慢,她停下來轉身走到那人身後,瞧見她的官差神色突變,正想著起身打招呼,卻被她製止。
毫不知情的衙差誇誇其談:“死得那叫一個慘呦。”他嘬飲一口酒,繼續道,“這不大早上的嚇死個人。”
說完,他發覺沒人理他,順著同袍的視線望去頓時驚覺起身,衙差搔首悻悻尬笑:“陌狀師。”
陌玉緋:“她二人的屍首可還在地牢中?”
畏罪自儘,陌玉緋是有些不信的,她想起當時閔促從亂葬崗搬運的那些屍體,似乎是以一種假死的狀態瞞過眾人。
這府衙還有其他勢力的眼線。
衙差拱手如實回答:“今早上老仵作驗完屍後便同夥夫將其扔到亂葬崗了。”
陌玉緋視線越過旁人,漸漸分散,她沉默片刻吩咐:“去將她二人屍首帶回來。”
衙差們麵麵相覷雖疑惑,卻並沒有抗拒,紛紛拱手:“是。”
經此一案,縣令卻是對陌玉緋格外器重,他們不敢造次。
昨日的大雨洗去多日的陰霾,初晴後陽光明媚,氣溫回升,老樹發芽,樹蔭下躺椅之上一老頭癱在那閉目養神,他身側慕瑾半蹲著替他晃竹椅。
老仵作事兒精,時不時嫌棄他推得重了,出聲訓斥,慕瑾不惱安靜照他要求去做。
“明修啊,去給我倒杯茶。”
不等慕瑾起身,陌玉緋走上前一腳踢過去。
“啪——”竹椅嘎巴作響,嚇得老仵作急忙抓住扶手,瞪圓了眼睛。
“你你你,做什麼!想害死老頭子我。”他怒氣衝衝指著陌玉緋。
慕瑾起身擋在陌玉緋身前,眉頭輕皺:“老伯,阿緋無意冒犯……”
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陌玉緋拉到了身後,陌玉緋冷眼冷聲:“地牢裡的人你放的?”
她倒是不曾想過,這個平日裡和善又有各種小脾氣的老頭子,竟然也有彆的來頭。相識多日,他知曉她的性子,縱使那兩人真的死了陌玉緋也會要求親自確認,而今還不等她來就送走了“屍體”。
老仵作笑笑避而不談,反問:“你是期待那些人在亂葬崗找到他們,還是找不到他們?”
陌玉緋同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繼續問:“你和蘇娘子二人是何關係?”
老仵作捋捋胡子再次躺下,依舊不作答。
“之前閔促撿的假屍因何被抓進府衙又假死丟亂葬崗。”
老仵作氣定神閒,一副你都知道還要問的模樣:“偷盜被抓,畏罪自儘。”
陌玉緋皺眉,她意味深長看了一眼老仵作,抓住慕瑾轉身:“我遲早查明你的身份。”
那二人自然是消失不見,亂葬崗未有半分身影,隨之不見的還有縣令收下的那箱金子。
木匣消失,連帶著他咬出牙印藏在枕頭下的金子也被順走。
陌玉緋被召進後堂時,縣令衣冠不整,正在翻箱倒櫃,地上一片狼藉,她適時地低下頭,不去看對方狼狽的一幕。
找不見一絲碎渣子,又進來一塊什麼好話都不會說的木頭,縣令勃然大怒,順手拿起手邊的瓷枕砸過去。
“砰——”龐然大物墜在陌玉緋腳邊,濺起的碎渣劃破衣裳,她慢了半拍躲開,尋著乾淨的地單膝下跪抱拳:“大人息怒。”
“你不是慣會查案嗎!說說是誰偷了本官的金子,說不出來你這狀師也彆當了,給我速速滾蛋。”
陌玉緋皺眉,無根無據誰會這個時候進官府偷盜,她沉思片刻:“大人,傳聞江湖有一殺手組織,身法詭譎,最擅長此等溯源追殺之事……”
她言儘於此,抬頭看向對方,縣令顯然讀懂了陌玉緋的意思,怒火漸消。
“既如此,還不速速去辦。”
“大人這酬金……”
劉縣令沒好氣丟給她一錠銀子,陌玉緋欲言又止看著對方,僵持半晌,又得了幾錠。
得了銀錢,陌玉緋出門的腳步都輕鬆了不少,今日是第七日。她曾收到過一封來曆不明的恐嚇信,大致意思是七日後來取她性命。
陌玉緋起先想過逃亡,但是在這世道她無依無靠連通關文牒都無又能逃到哪裡去,後來想拜師,可七日內任誰也不可能從菜鳥練成絕世高手。
無念武館館主沒了,也不知她那便宜師父還在不在。那日陌玉緋發現除了當時寄恐嚇信的刺客外,還有彆的人也想殺她。
如此一來不如以毒攻毒,傳聞江湖裡的勢力彼此相互牽製,維持著特殊的平衡,而殺手刺客這個行業,最忌諱一單多投。
陌玉緋換了衣裳,黑色勁裝,長發束起,英姿颯爽,她覆上麵具遮擋容貌,一襲黑色鬥篷包裹住身形,再將黑袍上的帽子戴上,任誰也認不出這位是府衙那位近日被人議論紛紛的狀師。
她避開人群,沿著偏僻之地走到渡口,揮手招來船夫。
“船家,去鬼市。”鬥篷裡聲音嘶啞,雌雄莫辨。
船夫不動聲色打量,身上的鈴鐺隨著劃槳的動作叮當作響,他默默彎腰將船靠岸,用黑布蒙住陌玉緋的眼睛,牽她上船。
船隻順著流水蜿蜒起伏,進入橋洞時,一隻信鴿無聲放飛,沿著陌玉緋來時之路越飛越遠。
僻靜的小屋,矜貴病弱的書生彎從懷中取出泛黃的書冊一目十行翻閱,片刻後放下書卷,走到院中彎腰拾起樹枝,閉目凝神。
下一刻,衣衫翻舞,手中樹枝銳利狠辣,招招破空,每次落地蕩起樹葉。那瘦弱的身姿,矯健敏捷,眉目間殺氣騰騰,他眼神漠然,沒有絲毫波動。
凜冽的刀氣急轉停下,一隻信鴿落在慕瑾肩頭,他扔下樹枝,淨手後取下信箋。
看清來信,慕瑾神色古怪,思索片刻被逗笑。
……
鬼市陰暗,縱使在白日也見不到光明,樓閣亭台四處掛著明晃晃的燈籠,詭異陰森,行走在街上的大多是如同陌玉緋這般全副武裝的人,辨不清身份。
外界傳聞,大多數雞鳴狗盜之人,逃命的,無處可歸的都會聚集在此,偏偏由於此處魚龍混雜,江湖勢力交叉,官府難以插手。
陌玉緋來此則是因為江湖中最有名氣的殺手閣——清風樓,在此地有據點,她此行要雇一個刺客。
街道兩側各色各樣的人擺攤,像極了趕集的場景,有人賣古玩,有人賣武器,有人賣奴隸,但大多數人隻是途經時看上幾眼便匆匆離開。
唯有一處攤販前,鋪著的麻布上空無一物,排起來的隊伍卻出人意料。
陌玉緋壓低聲音問路人:“這是賣何物的?”
被問的那人麵罩下的眼睛露出驚愕,似乎不敢相信來鬼市的人會不知道這個攤販。
“賣消息的,百曉生。”
百曉生,陌玉緋微微點頭,道謝後排在末尾。不多時便排到了她身前一人。
那人身材魁梧,看上去是男性,小攤前坐著的“百曉生”,令人驚訝的是,看上去僅僅是個五六歲的孩提,他紮著衝天辮,神色不耐。
陌玉緋身前的人囁嚅著問:“爺,我想問問京都近日的糧價。”
百曉生覷他一眼,從布袋子裡掏出一張紙條遞給他,紙條上並沒有字。
壯漢連連點頭哈腰放下銀子,將紙條收進袖中。
待人走後,陌玉緋上前拱手行禮不卑不亢:“請問清風樓在鬼市的據點在何處?”
許是陌玉緋恰好是攤前最後一人,百曉生沒有掏紙條,而是坦言:“此去向東一百步左側。”
陌玉緋又問:“清風樓中新招來最弱的刺客是誰,叫何名字。”
百曉生怔住,他盯著那黑色惡鬼麵具,似乎能透過它看清裡麵的無賴。
清風樓殺手來無影去無蹤,沒有人知道這個組織有多少人,就連內部人員也不清晰,除去江湖風雲榜上的人物,其他殺手的名諱自然是聞所未聞。
大隱隱於市,名字這種東西對於刺客而言,毫無意義,就連風雲榜上從未失手的榜首,也僅僅隻有代號。
江湖人稱其為“霧”。
這次可真是遇到砸場子的了,百曉生撓撓辮子隨口編道:“雲。”
“多謝。”
陌玉緋掏出銀子,卻被製止,百曉生擺手心虛撇嘴:“罷了,今日算是與姑娘有緣,不收銀錢。”
一眼被識破性彆,這讓陌玉緋不由得對其信任幾分,她再次彎腰拜禮,謝過後向東走。
心裡默數一百後,果然在左側看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門,陌玉緋敲門,出門迎接的是一位老叟。
屋內昏暗,老叟點燃油燈後才亮起,他掌燈指引陌玉緋上樓登高。隨著階階樓梯,視野漸漸開闊,踏上最後一階,陌玉緋倚著欄杆眺望。
簡陋的小屋陡然一變,另一側是寬敞的場地,樓下方陣整齊劃一,排列的人群不約而同揮舞著長劍,氣勢凜然,偏偏寂靜無聲,讓人寒毛卓豎。
“姑娘看上了誰?”
陌玉緋指著末尾的人:“他。”
少年握著比他長許多的劍,身體東倒西歪,很努力跟上前人的動作,卻總是慢那麼半拍,好好的劍招被他耍得不倫不類。每次換招期間都要停下休息幾息。
老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嘴角微微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