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 靜臥美人圖(1 / 1)

將人去 半湖春色 4292 字 2024-05-01

原氏祠堂,此時正跪立一人。

將退未退的夕陽隨著門開,照進屋內,在跪著那人身旁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原懷珺走到兄長身旁,跪下朝著父親的排位磕了三下,“父親,孩兒不孝,六年未回來看父親一眼。父親放心,孩兒一定會像父親一樣,頂天立地,保衛家國,完成父親未竟之事。”

說完這話,原懷珺長磕而下,許久,才直起身子,麵向前方,口中說道:“兄長,我回來了。”

原懷珺已做好了挨罵的準備,忽的頭上一熱,驟然抬頭看去。兄長如今還不過四十,臉上已顯出皺紋,頭上也有了些斑駁白發。

原懷奕將手放到原懷珺頭上,道:“懷珺,你離家的這幾年,為兄想了許多,許是兄長對你太過嚴厲了一些,才讓你不願回家。”

“兄長,是懷珺年紀小,不懂事,沒有兄長考慮周全。”原懷珺垂下頭,眼神閃爍。

“起來吧。”原懷奕扶起弟弟,溫聲道:“懷珺,從小大家都說,你最像父親。去做你想做的,兄長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原懷珺想說些什麼,奈何聲音哽咽。

“行了,都當了將軍的人了,可莫要再兄長麵前哭鼻子了。”原懷奕笑顏舒朗,拉著原懷珺手臂朝外走去,“你一路回來辛苦了,我們快去用晚飯吧,不然你阿嫂要等著急了。”

原懷珺和兄長一同向膳廳走去,遠遠就看到一清麗婦人站在門口張望,笑著注目兄弟二人走來。

“阿嫂安好,怎的等在外麵?”原懷珺快走幾步,向長嫂問安。

“懷珺終於回來了,你路途勞頓,我說讓你先用飯休息,你兄長非要拉著你說話。”疏月佯裝嗔怒,邊說邊迎著兩人往屋裡走去。

原懷奕失笑,走上前去攬著夫人,將她扶到桌邊坐下,“不是說讓你坐著等嗎?餓了自己先吃。你還懷著孩子呢,不可太過勞累。”

“呦,我這是要當叔叔了。”原懷珺跟著坐下,桌上已擺滿了飯菜。

六年前阿嫂嫁入府中一年,已有身孕,奈何原府噩耗接踵而至,阿嫂憂思過度,未能保住那小小生命。

如今原家將添人口,原懷珺難免歡喜。

“知道就好,以後要有當長輩的樣子,彆總讓你阿嫂擔心。”原懷奕忙著給夫人夾菜,順便撇了原懷珺一眼道。

原懷珺聞言不忿,正想揚聲反駁。

“懷珺好不容易回來了,改改你這愛教訓人的習慣吧。”疏月夾了一塊排骨到原懷奕碗裡,示意他趕緊吃了,堵住他的嘴。繼而又轉向原懷珺,“懷珺在外麵受了不少苦吧,看著黑了不少。記得你離家之前比你兄長低上半個頭,如今都超過他了。”

“那是,”原懷珺喜滋滋看了兄長一眼,答道,“我在外麵一切都好,阿嫂也要好好養身體。”

“好,快吃飯吧,一會菜要涼了。”

……

原懷珺用完了晚飯,哼著曲往西院兒走去,遠遠看見廊下的進程進野倆兄弟。

“哥,這裡好大啊。”進野麵朝外坐在連廊的橫凳上,倆腿翹在外麵晃來晃去。

“在京城可不比軍營裡自由,收收你的性子。”進程站在進野後麵,雙手抱胸,靠著廊柱,故意嚇他,“你要闖了什麼禍,可不要求著將軍救你。”

進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仰頭說道:“我剛剛吃完飯回來的時候看到將軍的哥哥了,他看起來很和善,沒有一點當官的架子。”

“京城也很不錯嘛,將軍為什麼不想回來。”

原懷珺正好走到他們身後,順手給了進野一個爆栗,麵無表情徑直往前走去,邊走邊揚聲道:“我兄長和不和善就要看你聽不聽話了,你要不聽話小心他罵你。”

“提醒一下,他罵人很可怕的。”

進野趕緊下來,卻一眼看到哥哥竟在偷笑,忿忿咬牙地指了他一下,“不提醒我!”

“將軍,”進野快跑幾步追上原懷珺,雀躍道,“我們撿回來的人安置到偏房了,陳伯伯還幫忙找了大夫來給他瞧傷。”

“可是他到現在還昏迷著,你說他什麼時候才會醒啊?”

“你自己撿回來的人,昏迷你自己照顧,死了你自己埋。可彆指望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不會死的。我剛剛試過了,還有氣息呢。”進野拍拍胸脯,對自己照顧人的能力有種莫名的自信。

“要不你再去看看,萬一現在沒了呢?”

“啊?不行,我得去看看。”聽了原懷珺的話,進野大驚失色,一溜煙跑沒影了。

看著進野跳脫的背影消失,原懷珺失笑,扭頭看到身後站著的進程,“趕路辛苦,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將軍。”進程抱拳行禮,送原懷珺回了房間,方自行離去。

房間已經備好了熱水,原懷珺沐浴後換上常服,突然想尋點兒酒來喝喝,奈何才收拾出來的房間,隻有放在桌子上的茶水。

大晚上,原府廚房燈光昏暗,清亮的月光照在地上,像撒上了一層白霜。兩個掃灑丫頭吹滅了廚房深處的最後一盞蠟燭,關上門沿著長廊往前走,手裡提著一個燈籠。

“啊——”

燈籠摔在地上,燭火受驚,恍惚照映著兩人驚恐的臉。

“噓,是我。”貼在陰影中的原懷珺趕緊跳出來,製止她們的驚呼,就差拿手捂住她們嘴了。

“二爺……二爺到這來做什麼?”

兩個丫頭從小就在府裡了,也知道今天原懷珺回來,但還是驚魂未定。

原懷珺撿起掉在地上的燈籠,塞到她們手裡,故作鎮定道:“我來取點東西,你們忙你們的吧。”

“哦對了,不要告訴彆人我來過這。”

“是。”兩丫頭朝原懷珺福了福身,相攜朝遠處走去,消失在拐角後,怯怯語聲傳來。

“二爺在自己家怎麼還小心翼翼的?”

“噓。”

……

倆人走得遠了,聲音也小,但還是讓聽力敏捷的原懷珺聽到了。

“對呀,現在又不是小時候,我怕什麼?”原懷珺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大搖大擺地推開了廚房的門。

原懷珺提著一壺酒回了西院,在院子裡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亮,盈盈月光照的四周的星星都顯得稀疏許多。相比起來,西境風沙過多,天空總是灰蒙蒙的,月亮也像罩著一層薄紗。

原懷珺也說不出來自己更喜歡哪裡。

原之峴一介寒士,一心為國,年紀輕輕就立下累累戰功,官拜大司馬,當年在京城引得無數人側目。前半生都混在軍營,原之峴不懂也不屑參與京城的詭譎風雲,不顧世俗偏見,執意娶了一商家女子為妻,兩人舉案齊眉,過了幾年平靜生活。

奈何天不遂人願,生下兩個兒子後,妻子身體虧損過重,沒過幾年便不治而亡。原之峴忍痛撫養兩個兒子長大,教他們習武做人。

自從父親死後,原懷珺與兄長大吵一架,一氣之下,憤然離家參了軍。六年來,除了傳回京城的捷報,原懷珺沒有往家裡通過一封書信。

如今回來,之前種種,仿若大夢一場。

翌日清晨,原懷珺陪兄長阿嫂吃過早飯,回到西院,把腰牌給進程,吩咐他去衙署調取一些南北軍的公文明細。

原懷珺不喜人多,西院除了日常清掃幾乎不會有什麼人會來,院裡靜的出奇,連經常嘰嘰喳喳的進野也不見蹤影。

想起昨日撿回來的少年,原懷珺舉步朝偏房走去。

進野果然在裡麵。

“你怎麼還沒醒啊?”進野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倆手支著下巴,自言自語道:“我好不容易求得將軍的同意把你帶回來,你可一定要給我點兒麵子,千萬彆死了呀。”

“你再在這絮絮叨叨,沒受傷也被你吵死了。”原懷珺踏進房門,朗聲說道。

“將軍,你嚇死我了。”進野拍著胸口,突然意識到床上還躺著人,又壓低了聲音道:“將軍你小聲一點兒,彆把他吵醒了。”

“你到底是想讓他醒還是不想讓他醒?”

“我看看他,你先出去候著吧。”

進野出去後,原懷珺才將注意力放到那躺在床上的人身上。

昨日這人臉上臟兮兮的,加上頭發遮擋,原懷珺根本沒看清他長什麼樣子,現在洗乾淨了再看,倒有種不染淤泥的清淡之感。

這少年看上去十幾歲,雖是男子,皮膚卻白皙細膩,除卻臉上的幾處擦傷,躺在那頗有些靜臥美人圖的意蘊,一看就是皇城根下嬌養出來的。

原懷珺對這種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素來是有多遠躲多遠,等他醒了趕緊送回家去。

看這人一時半會兒沒有要醒的意思,原懷珺推門出去,進野這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倒是進程沒過一會就回來了,兩手空空。

原懷珺早知如此,沒說什麼,徑直進了書房,進野跟在後麵,“將軍,屬下沒用,什麼都沒拿到。”

“衙署甚是清冷,似乎沒什麼管事的人。明明已經不早了,卻隻有幾個看門的散兵,他們不認牌子,說是,衙內物品,概不外借,讓將軍親自來看。”進程語氣憤慨,又帶著未完成任務的羞愧,看起來被人戲弄得不輕。

原懷珺頗為理解,進程從跟著自己起就進了軍隊,過慣了紀律嚴明的軍營生活,驟然麵對皇城裡的營製散漫,難免心中驚異。

“我知道了。京城不比軍營,比的不是武藝人頭。”原懷珺微言訓誡。

“這事不急,你先下去吧。”

原懷珺在書房裡翻來翻去,都是自己少時的一些玩意,翻到了幾本兵書,大概是自己走時來不及帶著。

轉眼中午了,原懷珺推開書房門,伸了伸懶腰,秋日裡,院裡落了幾片葉子,枯黃卷曲。

“將軍——”

進野從遠處跑來,匆匆忙忙的,臉上卻並沒有多少喜悅,“他醒了。”

“醒了就醒了,慌裡慌張的做什麼?”原懷珺看不得他這麼喜怒皆形於色的習慣,淡然道:“問清楚他是哪家的少爺,家住何處,差人給他送回家去吧。”

進野騷了搔腦袋,悻悻道:“送不了,他說他忘了。”

“忘了?!”原懷珺驚詫轉頭,這還真是撿了個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