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救我……(1 / 1)

將人去 半湖春色 3902 字 2024-05-01

元熙十三年,秋。

午後,日光微斜,透過交錯的枝葉灑在平直的徑道上。路兩邊的雜草已被秋意熏黃,儘顯蕭索。

道上空無一人,鳥雀卻忽地儘數飛起,留下一片嘰喳亂鳴。

“駕——駕——”

道路儘頭忽地躍出幾騎輕騎。領頭那人一身黑色勁裝,麵容冷肅,高束的馬尾隨風飄蕩。身後緊緊綴著十幾精兵,呼嘯而過,揚起滿目沙塵。

“籲——”

馬隊忽地急停。由於驟停,馬兒前蹄高高揚起,落地又左右踏步保持平衡。

原懷珺定睛看向前方不遠處,枯黃的草叢邊一人俯倒在地,此時正艱難抬頭看過來,他頭發散亂,遮擋了麵容。看那樣子,抬一抬手似乎就用儘了力氣。

“救……救我……”那人左臂前伸,費力引起馬隊的注意,頭一歪,卻沒了聲響。

這人路邊求救,身後卻無追兵,頗為古怪。

原懷珺觀察片刻,見那人毫無動靜,遂震聲道:“進野,過去看看。”

“是,將軍。”左側一年輕人聞聲下馬,快步行至那人身前,翻過他的身子,附身探了探鼻息。

須臾後,進野直身拱手道:“稟將軍,這人昏了過去。看樣子,似是逃避仇家追殺。”

原懷珺扯了扯韁繩,還未開口說話,進野徑直單膝下跪,切聲說:“將軍,這人隻是一少年,而且我們回京之事並無幾人知曉,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屬下有一不情之請。”

“你想帶他回去?”原懷珺駕馬前行幾步,看清仰躺之人確實少年身形,右肩衣料破碎,血跡彌漫。

跪地之人還想再說什麼,卻被近前的馬蹄聲打斷。

“將軍恕罪,想必進野是想起了我兄弟二人初遇將軍的往事,我二人定誓死追隨將軍左右。”進程縱馬行至原懷珺身邊,落後半騎,抱拳解釋道。同時瞪視跪地垂頭的弟弟,簡直毫無眼力見!

“慣會表忠心。罷了,把人帶回府去。”原懷珺拉緊韁繩,兩腿一夾馬腹,馬蹄噠噠,極速朝前馳去,一句話隨風飄落,“進程,隨我入宮。”

得到同意,進野躍然而起,夾起少年,放置馬上,一行人縱馬飛奔而去。

道路重新恢複寧靜,空氣中含著些微塵煙,久未散去。

南朔雖已建製百年,邊境卻並不安穩。

東虞國小,偏安於江東,與南朔維持表麵和平。北翼慣常虎視眈眈,榷場貿易時通時閉,幸得鏢旗將軍鄒晏城鎮守北境,使兩國關係不至岌岌可危。相比起來,西境未得如此平靜,西淩新帝繼位後,野心勃勃,不時侵擾南朔邊境,兩國互有勝敗,苦戰多年競無人得利。

六年前原懷珺離京遠走,毅然選擇向西,一是南朔與西淩戰事正酣,此去西境機會良多,二是父親舊部多在西境,尋得他們幫助,自己行事也方便許多。

隻是如今戰事剛停,皇上就急詔自己入宮,用意明了。

“原將軍,老奴已稟明聖上將軍回城的消息。”太監張進恭敬走到太極殿正門處,對著站在殿外蔚然站立的原懷珺拱手,“皇上正在處理政務,請將軍稍等片刻。”

“有勞公公了。”

原懷珺手扶了扶腰間,什麼也沒摸到,就垂了下去。剛剛在宮門口已卸了刀,進程等人也阻在外麵,原懷珺這會兒手閒得很。

張進通報完並未進去,而是立在原懷珺後側,順著原懷珺的目光看向遠處的太極門,又在琉璃瓦反射的光暈下收回了目光。

“將軍真是英雄出少年,入軍短短六年,屢建奇功,一路從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晉升為平西將軍。”

原懷珺欣然回道:“公公謬讚了。小小西淩,不足掛齒。”

“將軍莫要自謙。去年西淩來犯,將軍領兵回擊,以少勝多,危機時刻扭轉戰局,逼得西淩避戰求和。當時京城人人樂道,皆稱讚將軍武神下凡……”

張進還未說完,殿內就傳來了小太監的宣召。

原懷珺在張進的引進下向殿內走去,剛踏進門就看到迎麵走來一清俊兒朗。

這人與原懷珺年齡相仿,氣質卻迥然不同,雖著一身棕黑勁裝,卻渾身散發出濃濃的書卷氣,和原懷珺這種武將相比,好似從來不會站在一處。他並未注意原懷珺,更是直接忽略了張進的行禮,匆匆而去。

入宮匆忙,原懷珺並未聽說發生了什麼大事,這知禮著稱的大皇子怎會如此急促。

原懷珺未做他想,垂頭進入室內,跪下行禮,不遠處碎在地上的琉璃杯碎片還未來得及收拾,倒是並未瞧見崇順帝的影子。

“原卿平身。”崇順帝聽到聲音,從窗外掀簾,走進室內,坐到椅上,蹙著的眉逐漸平緩下來,但渾身仍散發出陣陣寒意,透露出暴怒的餘威。

“謝皇上。”原懷珺起身立於旁側。

“懷珺,朕知道你對朕還有怨氣,當年的事是朕考慮不周。”崇順帝語氣含著安慰,讓人聽來,舒心不少。“這六年來,你為南朔的江山社稷,勞苦奔走,苦了你了。”

原懷珺拱手垂目:“皇上言重了,守護河山,固本強基,是臣的職責。能為陛下分憂,臣喜不自勝。”

“六年不見,懷珺成熟許多。朕常常與你兄長談起你,懷奕性情太過固執,你在外為國征戰,他卻總是言辭批評,拒不接受朕的賞賜,你可不要向他學習。”

“皇上的獎賞,是我兄弟二人的福氣,臣不敢不接。”原懷珺稍露喜色,跪下謝恩。

衝懷帝越發溫和:“也不是什麼重賞。如今戰亂已平,邊疆安定,朕就想著,讓懷珺留在朕的身邊,多幫一幫朕。”

說著,崇順帝轉頭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太監張進,淡淡道:“張進,宣旨吧。”

張進聞言,向皇上行禮,隨後拿出聖旨,宣讀起來。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

茲有平西將軍原懷珺,征戰於西境,保我國土,衛我邦家,實乃國家之棟梁。為表彰其卓越貢獻,特加封為衛將軍,金印紫綬,統領京城南北軍,防衛京都。擇日開府。

加封之事,聞之甚善,朕心甚慰。願其再接再厲,不辜負朕之所期,為國謀利。”

“謝皇上。”原懷珺叩謝皇帝,接過太監張進遞來的聖旨,起身道:“謝過公公。”

“恭喜原將軍。”

崇順帝龍顏愉悅,朗聲道:“懷珺就不必多禮了。你如今回來,你兄長應已在家等候多時了,快快回去與他團聚吧。回來一路辛苦,先在家休息幾天。”

“那臣就不打擾皇上了。臣告退。”原懷珺得到應允,疾步向外退去。

室內靜了片刻,待人走遠後,崇順帝慢悠悠道:“懷珺少時莽撞,如今卻沉穩的多。”

張進聽罷垂首應道:“遠將軍在外曆練多年,性情變化自是正常。不過本性難移,遠將軍雖謙遜不少,言語間仍不免自功自傲。”

“依奴才看,此人不足為懼。隻要善加引導,陛下定能得償所願。”

原懷珺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步履匆匆。

雖當初與兄長激烈爭執,最終不告而彆,如今歸家在即,心中也難免雀躍。

原懷珺出了宮門,拿上佩劍,一行人騎馬向原府方向馳去。經過市坊,雖已臨近傍晚,大街小巷唱曲聲、吆喝聲不絕於耳,一行人不得不勒馬放慢腳步。

這時,前方一片嘈雜聲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嘿你這小乞丐,如今偷東西偷到老子頭上來了?”

原來是一個小乞丐趁著包子鋪老板忙於招呼生意,偷偷從熱氣騰騰的籠屜裡順了兩個包子,正好被轉頭的老板瞧見。老板身強體壯,像領小雞仔一樣拽著他胳膊,小乞丐就像折了翅膀的鳥兒撲騰不起來,但手裡還緊緊攥著包子,餡料擠得滿手都是。

掙紮聲、吵鬨聲以及閒人看熱鬨的互相推擠,將本就不寬敞的街道堵的嚴嚴實實。隻見那老板一用力將小乞丐推倒在地,抬腳做勢向他手上才去。照他這體型,一腳要將小乞丐那細脆的手指儘數踏碎。

“給爺讓開,”原懷珺一扯韁繩,踏風打了一個重重的鼻響,驚得眾人紛紛後退,讓出一條通道。原懷珺駕馬前進,朝包子鋪攤位隨手扔出幾枚銅板,“店家,夠買你這兩個包子嗎?多的話,補給這小孩包子。”

“夠了,夠了。多謝這位公子。公子慢走!”包子鋪老板收到錢幣,喜出望外,臉上因怒氣堆積的橫肉也舒展開來。他轉身從籠屜裡又拿了兩個包子,準備丟給小乞丐,一轉頭,那人卻早已溜沒影了。

“二爺回來了。老爺在祠堂等著呢,二爺快快過去罷。”

管家陳平是父親身邊的老人了,原懷珺一下馬,他就迎了上來,著人將馬牽至後院,安置隨從人員。

陳平跟著原懷珺向院內走去,不時抬眼看著前麵挺直的身影,欣慰道:“幾年不見,二爺如今也能獨當一麵了。老爺幾天前就從宮中得知二爺回來的消息,高興的茶飯不思,這次回來,二爺和老爺就坐下來好好聊聊,莫要再惹老爺生氣了。老爺這些年過得也不甚舒心。”

麵對陳平的勸誡,原懷珺隻當他是老父親嘮叨,用心良苦,放慢腳步說道:“陳叔多慮了,兄弟之間哪有什麼隔夜仇,我也十分想念兄長呢。這幾年多虧陳叔苦心經營,幫兄長分憂,懷珺在這裡先謝過陳叔了。”

“不敢當,不敢當。這都是老奴應該做的。”

兩人說著,就走到了祠堂門口,原懷珺整理了衣袍,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