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葉,你知道嗎,戀愛中的人是對方的影子,”正吃著飯,孟小卉突然說,“一個戀愛中的人展現出來的狀態,就是那一段愛情的折射。”
“你又看什麼小說了?”我差點被噎住,連忙喝了兩大口湯緩解,皺了皺眉問她。
孟小卉咬了一口紅燒肉,嘴角上揚一個微妙的弧度:“我最近可都在看之木老師的作品,寫得真的太好了;所以想趁此采訪一下她的女兒,對於愛情你怎麼看?”
“嗯……沒經曆過,不知道。”我佯裝思考,“不過我知道,如果吃得再慢一點,時間就不夠我們去小賣部了。”
“去小賣部買什麼?今天周公子買單。”施斐君伸手撥了一下我紮起來的辮子,坐在了我們邊上,“你們慢慢吃,幫你們去買。”周喬看了施斐君一眼,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我和孟小卉對視一眼:“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突然請客?”
“今天可是周公子十六歲誕辰,你居然忘記了。”施斐君“嘖”了一聲,向前傾了一些靠近我,“他可還想著請你吃零食,你可彆忘了給禮物。”
“我我……禮物這周末給你。”我越過麵前的施斐君看向邊上站著的人,臉上掛著抱歉的笑意,“帶一包薯片,還有抹茶餅乾和三明治。”
“還有兩瓶汽水,”孟小卉接了句話,眨了眨眼,“我要橙子味的。”
“嗯。”周喬點了點頭,眼神掃了我一眼,張了張嘴似乎猶豫了一下,“你頭發亂了。”說完就和施斐君走出食堂——與其說是“和”,不如說是他扯著校服把施斐君拖走。
“真奇怪。”我嘀咕了一句,回頭卻發現孟小卉又帶著有點瘮人的笑意看我,“你又怎麼回事?怎麼也那麼不正常?”
孟小卉沒有回答,而是雙手托著下巴,故意清了清嗓子,用一種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唐鬆漪同學,你、頭、發、亂、了。”不等我反應,她就站起身端了餐盤:“我吃好了,走吧。”怪怪的,都很奇怪。但我沒有去追問。因為有的時候,追問本身就是離答案越來越遠的過程。
這一夜,我失眠了。不知道閉眼躺了多久,但還是毫無睡意,滿腦子想著中午桌子上的零食。他選的是我最喜歡的海鹽味汽水,薯片也是海鹽味的,買的是最大包;抹茶餅乾是小賣部的最後兩盒,三明治的內料是金槍魚和芝士片;還有一包牛奶糖。午後那會兒出了點太陽,但還是蒙蒙的天,冰鎮的汽水味還有牛奶糖的甜彌漫在我的身邊,像是晴朗的夏天。但當魏朝雨給他送禮物的時候,我更慶幸施斐君正在和我討論數學題。
輾轉反側,我隱約聽見客廳傳來一些聲音,於是神差鬼使地起身打開一縫房間門,卻發現外麵的燈亮著,而延哥拎著行李箱過來,恰好和我打了照麵:“怎麼醒了?還是沒睡?”
“做了個不太好的夢。”我撓了撓頭,看著他手上的行李箱,“這是……媽媽回來了?”
延哥點點頭,笑容中有些無奈:“她剛回來,沙發上躺著呢。估計也累壞了。你再睡會,今天還是我送你去學校吧。”
“啊,好。”我答應著走下樓去。
掛鐘顯示的時間是淩晨兩點十三分,客廳燈都亮著,有些晃眼;媽媽穿著一身藍色的襯衫裙,頭發披散著,皮筋隨意放在一邊。她倚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外麵的雨滴打在窗戶上,劈裡啪啦的,像我紛雜的思緒。我走到廚房倒水喝,透過窗戶上的倒影,看見延哥走到媽媽身邊,俯下身去輕輕喚醒,而媽媽就像個小孩一樣,抱著延哥撒嬌。我躡手躡腳地上樓,儘量不發出動靜。
“戀愛中的人是對方的影子”,我想起了這句話。前兩天的夢複現於淩晨的清醒,淅淅瀝瀝的雨落了不知道多久,從回憶裡一直延續到現實。
這種天氣本來就應該要帶傘的,但我課間打了個盹,醒來後趕著去實驗室,那會兒還隻是陰沉沉的,並沒有下雨,便忘記了。而下課後我又問了老師幾個問題,孟小卉先回去補數學作業了。於是後來我隻能站在雨前猶豫著。實驗樓離教學樓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中間沒有連廊,也沒有雨棚,所以如果想要回去,我隻能淋著這不小的雨,但是到教室估計該渾身濕透了。
“唐鬆漪。”周喬出現在了雨中,撐著一把海藍色的傘,手裡還抱著化學課本,快步走到我的麵前,“我筆忘拿了,正好一起回去吧。”他走進實驗室,在桌角拿過那隻落下的水筆。
我看著他向我走來,恍惚是夢裡媽媽看著延哥向她走來,就像是那天的雨從夢裡落到了現實。“彆發呆了,走吧。要上課了。”周喬打開傘,歪了歪頭。我回過神來,連忙跟著他走入雨中。
“你最近蠻奇怪的。”周喬看著我說,“感覺就像是在……躲著我。”
我沒料到他會說得那麼直接,一時來不及躲閃,在小石子路上差點摔倒。周喬拉了我一把,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可能是吧……”我不敢看他,隻緊緊抱著課本低頭走路,“那還不是因為你……沒什麼。”
“那我該怎麼道歉才好?”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我幾乎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有一個想法突然冒出來,我抬起頭看他,心跳加快了幾拍。“陪我參加數學競賽。”見他眉頭微蹙,不知為什麼我心裡有一絲開心,於是又故意補了一句,“晚自習你也得來培訓班,會發競賽書。”
“那好吧。不過我數學和你又不是同一水平,大概會學不明白。”走到教學樓,周喬收起了傘,歎了口氣,“果然道歉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樣我就原諒你了。”我朝他露出一個笑容,“不明白的可以問我啊,而且施斐君也參加,你也可以去問他。記得趙老師報名哦!”
周喬無奈地笑笑,搖了搖頭:“看來我確實做了很錯的事。那你現在彆躲著我了?”
“嗯,不會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驟然大好,哪怕是依然淋到了些雨,我也依然掩不住笑意。孟小卉問我發生了什麼,周喬則是替我回答了:“數學競賽拉我去墊背。要不你也來?”
“不了不了。”孟小卉擺擺手婉拒,又靠近我,“看來周公子特地回去接你還是有效的,化解了矛盾。”
“他不是忘了拿筆嗎?”我一愣。
孟小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對啊。我才說完‘鬆葉好像沒帶傘’,他的筆就被忘記了。看來是緣分哦。”
沒等我說什麼,上課鈴聲急就促打響。刺耳的聲音攪亂了窗外的雨,胡亂打在玻璃上,留下細密的痕跡。頭發好像又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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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下到晚上回家的時候,我坐在車裡望著窗外,想到晚自習周喬看著競賽題時的愁眉不展,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回頭才發現媽媽正看著我。“想什麼呢,這麼高興?都笑出花了。”
“沒什麼。”我依然帶著笑意,喝了一口可樂,心情也和汽水一樣止不住地咕嚕咕嚕冒泡。
“想到喜歡的人了?”剛過一個紅綠燈,媽媽帶著點微妙的笑意問我。
我倚在窗上,臉頰有些發燙:“算是吧。也不一定。”
本以為媽媽還會玩笑地說點什麼,卻沒想到她沉默了。光影在我們身上明滅,城市的夜色在隱隱跳動,車裡安靜的歌曲顯得有些喧囂。空氣凝滯了一會,她才開口:“你要分清是朦朧的悸動還是源於內心的喜歡。我其實不太讚同你在這個年紀去……戀愛,但你也不要瞞著我們。保護好自己。”
和延哥說起的時候,媽媽在書房忙著工作。他微微皺了眉,但很快又恢複微笑:“我同意她說的。年輕的時候很容易被那些因生理激素分泌旺盛而產生的悸動誤導,而忽略了‘喜歡’本身的含義,於是就會受傷。你媽媽也是從十六七歲走到現在的,雖然我們那時候和你們現在的時代或許不同,但很多時候心智都有些相似。她不希望你受傷,我也一樣。”
“媽媽從前……遇到了什麼?”我想了想,還是問出了這句話。延哥把果切的盤子向我麵前推了推,坐到了我的身邊,輕聲地說:“在她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我沒有權力告訴你具體的事。但是,我可以和你說,她受到過很大的傷害,就是在和你差不多的年紀,那段經曆留下了很大的影響;她那時候也並不強大,也隻是個孩子,但依然在一個人默默承受,還在保護她的孩子。你或許明白‘喜歡’和‘愛’的含義,但……對方不一定重視,可能隻是當個玩笑或者鬨劇。我們不會不允許你接觸感情,但我們希望的是你不受到傷害,或者不受到感情牽連出來的其他的傷害。”
“唐……他後來有道歉和彌補嗎?”我咽回了那個名字,卻又堵在心口。
延哥搖了搖頭,突然嚴肅地和我說:“缺席或者遲來的道歉,都算是另一種傷害。如果連道歉和彌補的勇氣與耐心都沒有,那更不用說什麼‘責任心’了。”
我吃了一塊西瓜,沒有說話。冰涼的甜意從舌尖滲入心底,我夢裡見到的一些場景疊化閃回,突然感覺心臟被揪得生疼。
“我是不是不該去找唐旻?”腦海中想著的話跑了出來,我想收回卻已經來不及了。
延哥沒有我預想中的麵色嚴肅,反而溫柔地笑笑,吃了一顆青提:“你和他又沒有什麼恩怨,當然可以去。而且,沒有他也就沒有你了。”
“但是他傷害了媽媽……我不希望媽媽難受。”我似乎總是會忘記媽媽在十八歲的時候就生下了我,也總是會忘記我的親生父親給她留下了很重的傷害。雖然我沒有見到那一段的記憶,但前兩天的夢中媽媽的哭泣、夢裡感受到的令人幾乎窒息的心碎都再次浮現。我無法把見到的那部分唐旻與給媽媽帶來傷害的人聯係在一起,但我更寧願我看不到。
隻是偏偏事不能遂願,晚上我便做了一個噩夢。夢裡的場景一片混沌,我隻能聽見媽媽和唐旻爭吵的聲音,隱約中還有另一個名字,但都聽不真切,隻覺得好痛,鑽心剜骨的痛。直到媽媽把我喊醒,才有一種解脫的感覺。還好,今天沒有下雨。
“做噩夢了?”她把我的校服放在床角,遞給我一杯溫水,“先喝杯水,一會洗把臉會好一些。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我喝了溫水,把杯子遞給她,輕輕喊了聲“媽媽”。她有些詫異,坐到我的床邊:“怎麼了?不舒服嗎?”我搖搖頭,像個小孩子一樣抱住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但我還是忍住了。媽媽輕輕拍了拍我的背,什麼也沒有說,任由我抱著。
“該起床了,不然要遲到了。”她輕聲地說,“不過,如果有什麼想說的或者不舒服的,要記得說哦,自己憋著隻會累積起來。”
“嗯。”我點點頭,“就是做噩夢了,沒睡好。”
媽媽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課間補個覺。實在困的話,晚自習回來好了。快起床吧,要是遲到了,家長群裡延哥又要被點名了。那你今晚就沒有水果吃了。”
剛從夢裡抽離出來的不安和焦躁被一個擁抱撫平。當我感受媽媽曾經曆的恐懼和痛苦的時候,僅僅是短暫的一瞬,我也感到窒息,而她卻還能有擁抱的力量。我想到了延哥說的話,“她那時候也並不強大,也隻是個孩子,但依然在一個人默默承受,還在保護她的孩子”。
我突然想去問問唐旻,不過這不是一個好主意。我正想著,教室裡走進來一位從沒見過的老師。她看著和媽媽差不多年紀,化了淡妝,穿著藍色的牛仔一步裙和墨綠色短袖,頭發半紮。似乎有點眼熟,但我說不出來在哪裡見過。
“你們的語文老師被派去支教,以後由我來代課。”她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名字,“我叫宋玉,和古代的美男子同名。”那是媽媽好閨蜜的名字。我這才想起很久之前的那個夢,和媽媽一起見到唐旻的那個女生就是她。似乎是察覺到我的目光,宋玉看向我,停頓了一下,才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正想著,一張紙條從後桌遞了過來:“中午去辦公室問題目嗎?那題我也解不出來。”我側目朝施斐君點了點頭,但心裡在想彆的事。那個想法有點離譜,但可以嘗試。但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