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霏微沒打算在杜府久住。
一來,韋夫人畢竟是府中的二夫人,若無大錯,很難把她趕出去。
二來,杜霏微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在原書中,杜霏微作為草草帶過的炮灰女配,她的人生細節根本不值得贅述,理所當然地,她父母的死也隻是匆匆一筆帶過。
但是對杜霏微而言,卻非常重要。
當年,父親提前安排她到公棠先生處讀書,細細想來,處處透露出詭異。
那時候父親在朝中風頭正盛,母親又貴為郡主,怎麼會突然把自己唯一的女兒送到遠在邊疆飄忽不定的遊士手中?
上一世韋氏又是如何提前知道了這些事,並且以父母驟亡為由勸她留下的?
數日前韋氏聽到屏風的典故時臉色明顯地不對勁。
這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陰謀?
留在杜府,日日在韋氏的眼皮子底下,多少施展不開拳腳。
杜霏微這些年手裡捏著皇莊,以及父母留下的鋪子,加上前世記憶,時不時“未卜先知”一番,儼然成了一個小富婆。
焦山走訪數日,為杜霏微尋得了一個定勝坊的宅子,名為“曲園”,據說原是前朝一位舊臣的故居,後來此人因言獲罪,流放嶺南,宅子也就閒置了下來。
杜霏微擇了一個晴日驅車而至。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1]
文人們大都諍直,或許前朝那位長者建此園時,也希望自己能夠以迂為直,以春風化雨的方式勸諫君王莫行越軌之事,成全一段君臣佳話,隻可惜文難詭言,他胸中真正的激憤從來都袒露難遮,所以最終因言獲罪,也就不難預料。
這個園子看著荒廢了二三十年,朱漆敗落,荒草葳蕤,但依稀還可分辨前任主人的風雅意趣,但是…杜霏微一臉難以置信:
“我看起來竟然如此身無分文嗎?”
焦山耳觀鼻鼻觀眼:還不是你那要求太瑣碎。
金陵城中閒置的府邸雖多,但不能太小,也不能逾製,不想離宮裡太近,也不想和那群老頭子抬頭不見低頭見,附近不能太吵,但是要熱鬨。
哦對了,最重要的一條是,宅子的前任主人必須是個剛正不阿的人。
杜大小姐有精神潔癖。
最終就找到了這位前朝丘老大人的宅子,想必此人生前必定與她臭味相投,若是相遇,定能成為忘年之交。
杜霏微背著手在宅子裡四處閒逛,時而指點著日後修葺的法子,主仆三人有說有笑走進了主廳。
涵碧山房。
門前辟了數方碧池,池中種滿了荷花,宅子雖荒廢,但金陵近年來雨水充沛,這水塘倒是沒枯,雖說如今深冬裡,池中也儘是一片枯荷衰枝,但不難想象來年夏日一一風荷舉的清雅景致。
正廳中沒剩下多少擺設,唯獨還有幾麵牆的櫃子,杜霏微心中好奇,走上前去打開了其中一個櫃子,櫃子有點緊,她略一用力,櫃門轟然中開,久受擠壓的木頭仿佛受不了一丁點重量,竟全然崩裂了。
“咳咳!”
杜霏微扇了扇麵前的塵土,捏起其中一本書,竟然是早已散佚的孤本。
再翻開一本,赫然是幾百年前的古籍!
杜霏微皺著眉頭,心下覺得不對:“焦山,這位丘老大人被貶到嶺南後,可還有什麼消息?”
焦山撓了撓頭:“姑娘,這都是前朝舊事了,我哪裡知道?”
杜霏微站起了身環顧四周:“那就去查。”
“慢著。”
她思忖了一下,乾脆直接把所有櫃門全部用力打開,唯有打開其中一個櫃門的時候,暢通無阻。
就是這個了,她心想。
這個櫃子中空蕩蕩無一物,焦山與覓夏正麵麵相覷時,杜霏微直接推開了櫃子的內閣,誰料其中居然有一間密室。
杜霏微比劃了一個手勢,她拿起一個火折子探身進去轉了轉,沒多久便麵色凝重地走了出來。
“焦山,去報官。”
杜霏微麵色冷靜地說。
“啊?報什麼官?”焦山一臉摸不到頭腦。
杜霏微看著他們一字一頓地說:“裡麵,是死人。”
*
金陵城是大齊的都城,所以金陵城的長官也就是京兆府尹。
雖然官職上隻是從三品,但是掌管京都的治安,其能力不可小覷。
京兆府尹來得很快,但杜霏微沒想到的是,來人居然是謝修。
謝修今日穿著一身正紅色的官服,麵色看上去比尋常紅潤一些,整個人看起來俊逸非常。
隻是……他升官未免也太快了。
杜霏微咧咧嘴,這就是大反派前期的瘋狂發育嗎?
她正出神想著,不料一抬頭謝修已經走到了她的麵前。
杜霏微一晃神,謝修的聲音已經響起:“杜姑娘,為什麼謝某每一次見到你,你都在走神?”
每一次?這不是才第二次見麵?
等等,什麼意思?
謝修認出她來了?
誰知剛剛那一瞬間的親近仿佛沒有發生,謝修又恢複了那副孤高自持的姿態,正色問道:“杜姑娘,謝某聽聞此處有命案,特來查看,敢問屍體何在?”
杜霏微知道此時不是相認的良機,隻能應答道:
“謝大人,我從牙行處買了這個宅子,不料第一次過來,就發現了書櫃中暗藏一間密室,密室中還有兩具白骨,您這邊請。”
她引著謝修走到了書櫃前,謝修瞥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書,沒出聲,便與仵作一同彎身走了進去。
密室的空間並不大,卻內有乾坤,杜霏微第一次進去的時候便驚詫不已:
這密室竟然被充作了一間牢房!
謝修先是將整間密室打量了一遍,雖說是牢房,但整體環境並不算很苛待,更像是,隻想限製關著的人的人身自由,卻並不想要他們的命。
但是……謝修盯著牆上掛著的一些器具,以及那具散在地上的白骨抿了抿唇。
密室中一共有兩具白骨,一具倚在牆邊,手腳上還戴著鐐銬,另一具卻是散落在地上,房梁上垂著一根繩子。
謝修令仵作先將白骨帶回京兆府中,覓夏看著這一幕有些害怕,扯著杜霏微的袖子小心問道:“小姐,這是自殺嗎?”
“不是。”
杜霏微與謝修異口同聲。
杜霏微訥了訥,看向了謝修一眼,卻落入了謝修如深潭一樣的眼眸。
雙目錯開,謝修頷首略帶歉意道:“杜姑娘,您怕是要重尋一個宅子了。”
杜霏微點了點頭。
“姑娘近日在杜家住得不開心嗎?”
謝修突然出聲問道。
大反派問我這個乾什麼?
他難道不該關心自己的複仇大業嗎?
難道他真的認出我了?
杜霏微攥了攥手帕,乾巴巴道:“我一個人待慣了,不習慣和太多人住在一起。”
“修竟不知,姑娘竟是甚喜獨處之人。”謝修輕笑了一聲,略帶上挑的桃花眼令深潭也瀲灩了一瞬。
原書中就寫到,謝修容才俱佳,甚至有一種淩厲的攻擊美。
平時見到謝修的時候,他要麼戴著麵具,要麼故作虛弱,多少收斂了幾分,今日得見,才知道作者所言不虛。
杜霏微被謝修這話問得心中一跳,感覺下一句就要被算舊賬,趕緊岔開話題:
“謝大人說笑了,我方才與大人見了第二次,大人對我不夠了解也是情理之中。還未恭賀大人高升。”
謝修聽了這話,似是突然沒了興致,神色懨懨:“杜姑娘客氣了。”
杜霏微啊杜霏微,你小時候的手,怎麼就這麼欠呢!
按照常理,既然是命案,勢必要請報案人過府一敘,但是謝修卻道此案杜霏微也是偶然相遇,並不知其中內情,加上年代久遠,不必非要去京兆府尹不可。
謝修的原話是:“府中人多眼雜,姑娘剛回金陵,不必走這一遭。”
杜霏微道了謝,見此時天色已晚,怕是到城門時門已落鎖,乾脆轉道回了杜府。
她路上細細琢磨,朝中皆道謝修此人,雖然身體偶有微恙,卻進退從容,有古君子之風,加之學識瀚博,落筆又如珠玉,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恐怕大齊建朝以來,隻有父親杜皓與之能一爭高下。
中書舍人是五品官,可是京兆府尹卻是從三品。
短短兩年,官職躍升不可謂不快。
雖說因寧王禍亂,朝中曾經狠狠清洗了一波人,導致官員短缺,但是讓一個剛剛入朝兩年的人做京兆府尹,也實屬例外。
謝修確實厲害。
而且今天看謝修的意思,他明明已經認出了自己,看起來卻並不打算挾怨報複,甚至還挺照顧她的。
難道,他希望杜霏微能和自己履行婚約?
不可能,杜霏微猛地搖了搖頭,絕對不可能。
反派可是要搞事業的,怎麼可能囿於兒女情長呢?
但是她看謝修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從容雅正,一丁點也看不出大反派的影子來。
難道反派都是演技派?
當年寧王叛亂,他僥幸逃脫已經實屬不易,為何還要跑過來尋仇?
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過於執拗之人,難道是寧王案另有隱情?
那父母的死和這樁事有沒有關係?
杜霏微覺得自己腦中如一團亂麻,一抬頭竟已回到了杜府。
她下了車便準備回祖母的房中,不料幾個家丁竟然直接攔住了她,一路把她押到了前廳。
前廳燈火通明,韋夫人正襟危坐,一口一口地喝著茶,兩邊還坐了幾個族老。
杜霏微見了這個陣仗,輕輕笑了一下。
來了。
[1]出自老子《道德經》,原型是位於蘇州姑蘇區的曲園(同名),但裡麵都是我瞎編的,請不要混為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