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 就是這個向來敦善的哥哥,向弟弟……(1 / 1)

杜家嫡小姐剛到家第一天就遭惡嬸欺辱被逼暈倒的消息不脛而走。

有人說是因為杜霏微在外野遊慣了失了分寸,驕縱跋扈,得罪了自家嬸母,也有人說她一介孤女父母俱亡,必是那惡嬸刻意刁難,意圖侵占長房財產;更甚者揣測杜霏微這麼多年不是在外遊學,而是被丟在鄉下莊子裡自生自滅,現在是回來複仇了。

韋氏壓根不知道這些謠言到底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越回味越不對,這死丫頭是故意尋了借口要分家來著!若是老太太偏心,再或者她真當了官,那杜家的財產豈不和他們二房無關了?

她這才感到後怕,立刻吩咐丫鬟把屏風送了過去,誰料杜霏微卻反應平淡,外麵的謠言卻絲毫不止,就連遏雲社新出的曲子也不再邀她過去,金陵城中人人提起她韋瑞雲來,都免不得冷嘲熱諷兩句。

聽到這個消息時,杜霏微正倚在廊下把玩著一個燙金玉帖,熟悉的簪花小楷邀她共赴永安侯府賞茗佳會。

賞茗會,杜霏微輕輕一笑,這輩子她曾見過一個最適合點茶的人,那人雖隻著一襲白衣,卻好似將山川秀氣集於一身,舉手投足間又是讀書人溫潤的書卷氣,若非病弱,必定成就一番功名。

但話又說回來,正誼書院中身負奇才而名聲不顯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也不知道永安侯府的那位小侯爺最近功課做得怎麼樣,也罷,就當去看看老朋友了。

“覓夏,讓焦山收手吧。”

一次性玩膩了,豈不是太便宜她了?

“小姐,那您的身體?”

“我自有分寸。”

違反“天命”的代價罷了,她早已習慣。

*

永安侯府在勝業坊,金陵城的東南角,在永安侯府旁,有一座荒廢已久的府邸,寧王府。

杜霏微依舊乘著那輛通體漆黑的馬車,時辰尚早,她悄悄拐進了寧王府中。

在先皇漫長的執政生涯中,太子顧庚絕不是最出色的那個,宣王善、燕王勇,而寧王素有賢名,兼具膽魄,其子顧乾更是青出於藍,世人皆道,雖說太子為嫡長,可若要保萬世永祚,恐怕還是要將江山托付給寧王才行。

可誰又能想到,七年前,河西節度使桑博延勾結胡人舉兵謀反,趁著先皇圍狩之際悍然突破了大齊的西北防線,一路南下,燕王戰死,宣王重傷,寧王自江左征集十萬勤王大軍,先皇夫婦親自登上城樓指揮作戰,不料待胡人軍退後,寧王竟擁兵自重,在金陵城外意欲逼宮,被太子當場射殺,寧王府世子不知所蹤,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是死在了那場叛亂中,還是隱姓埋名,再也不能重回家園。

據說,在寧王身死的第二天深夜,勝業坊的寧王府燃起了一場熊熊烈火,哪怕全金陵城的人都跑來救火,也終究無法挽回。

再相見時,昔日富麗堂皇、門庭若市的寧王府隻剩斷壁殘垣和遍地飛舞的群鴉了。

如今七年過去,仿佛所有人都忘記了在鬨市中有一座寧王府這樣的官邸,塵土厚重,蛛網羅織,野蔓瘋長,無人問津。

杜霏微站在庭院中,抬頭可以看到皇城的琉璃簷的一角,聽父親說,那是太子東宮的書房所在,太子將之取名為“棠棣相輝閣”,期盼著自己能夠與弟弟顧燾永遠如棠棣之華般,花萼花蒂交相輝映,永遠地兄友弟恭。

可也就是這個向來敦善的哥哥,向弟弟的胸膛射去了致命的一箭。

杜霏微心中暗諷,當年的太子站在書房往寧王府望去的時候,究竟是一種對弟弟的關愛,還是監視呢?而顧燾,又是怎樣地麵對一年又一年,居高臨下而又揮之不去的視線呢?

恐怕隻有他們兄弟二人才能明白了。

這時,一直守候在門外的車夫提醒道:“小姐,時辰到了。”

杜霏微抬步,步履間卻好像踩到了一線紙灰,摻雜在塵土中辨不分明,反倒是剛剛燒過的地上略有些溫熱,引起了她的注意。

七年了,原來還有人沒有忘記寧王嗎?

這人倒是膽大。

想來當年寧王賢名遍布天下,整個大齊多得是慕名而來寧王府甘願投身幕僚的有識之士,哪怕功敗垂成,清明年節,總要有點香火祭奠,免得他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杜大小姐膽子不小,青天白日的居然敢來這個地方!”正在杜霏微準備轉身時,身後牆頭處傳來了一聲呼喚,倒叫人嚇了一跳。

杜霏微卻不怕,她抬眸一笑,對道:“幾個月未見,世子爺功課做得怎麼樣我不知道,但這翻牆的本事倒是見長!”

小侯爺——燕旭堯爽朗一笑:“沒了你,老子的功課也還是倒數第一,誰敢說我一句不是?倒是本世子聽聞,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霏微杜大小姐近日的日子不好過啊?”

這消息本是杜霏微散播出去的,她自然知道,但素來嗆聲的老對頭突然關心,她仍舊心中一暖,嘴上卻不饒人:“怎麼著,你要替我出氣?”

燕旭堯挑眉,抬手一招:“過來!”

杜霏微:“乾嘛!我可是襄陽杜氏的大家淑女,你們永安侯府是沒有正門了嗎,居然讓我翻牆而入?”

燕旭堯搖手:“這你就不懂了,這牆上的熱鬨,可比正門有趣多了!”

杜霏微向焦山揮了揮手,身子一轉便入了永安侯府。

以前在書院,彆說是翻牆了,爬山遛鳥上樹,她快得和兔子似的。

她拍了拍燕旭堯的肩膀:“可以啊小旭堯,你這個小身板看起來結實了些,老侯爺近日沒少練你吧?”

燕旭堯比杜霏微還要年少兩歲,但十四歲的少年,肩膀已經開始長開,眉目間也有了些青年的英氣,他從小在軍營裡摸爬滾打,眼瞅著長成了個小泥球,老侯爺這才每年把他送去正誼書院幾個月,好歹識點字,能看得懂兵書。

隻可惜到了書院年年倒數,回了家就被老侯爺家法伺候。

少年有些羞赧:“咳咳,我爹一直這樣,你提這個乾嘛,倒是你,真被你那嬸子刁難啦?”

杜霏微雙眼一眯,懶洋洋道:“是啊,她占了我爹娘的房子不說,還要讓我把家裡的田契地契都拱手相讓,很快我就要露宿街頭了。”

燕旭堯:“豈有此理!簡直是欺人太甚!我去告訴我爹!”

永安侯燕暨與杜霏微的祖父亦是故交,杜霏微領了好意,卻拒絕了他:“不急,那她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

燕旭堯知道杜霏微自小就是心思聰明本事也大的,略微放了放心,但仍不滿道:“那也不能輕易咽了這口氣!”

杜霏微:“怎麼著,難不成你要去教訓我那嬸母一頓?”

燕旭堯:“那倒不是,隻是你那個表妹不是素來以金陵第一才女自居嗎,我倒要叫他們看看,誰才是金陵城中第一等才女!”

杜霏微駭然指了指自己:“你說的,該不會是我吧?”

燕旭堯卻笑而不語,略微欠了欠身做了一揖:“杜大小姐,賞茗佳會已經準備就緒,請您移步後院,小友在此,靜候您佳音。”

*

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閒事,不宜累家。

如今的金陵城中,簪纓士族家的女公子們無不以此四事為一等風流雅致之事,時下更興起鬥茶對畫的雅會,往往拔得頭籌的,不僅僅圖個彩頭,更能借此彰顯才情詩名,在這每天都流光溢彩的金陵城中,留在屬於自己的名字。

杜霏微七歲時曾隨父親一同參加宮中夜宴,那時候父親是朝堂上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身姿如青鬆一般筆直,雙眸明亮,寧王還是那個天下人無不景仰的賢王,如玉山一般巍峨,他嘴角銜著淺笑,替君王向諸臣敬酒,觥籌交錯間,他看到了父親身邊的自己,兩隻羊角辮上用紅綢串聯,明豔又不張揚,便起了點興致:“杜大人,家中女公子年少,不知可否開蒙了?”

父親喝了點酒,也沒了往日的拘束,笑著答道:“閒來教她識幾個字,愛讀什麼隻隨她去翻。”

寧王:“哦?這麼小的女娃娃,你書房裡那些書,她能看得懂嗎?”

未待父親回答,杜霏微仰頭搶先道:“總角趨庭得緒餘,詩書元自與生俱。寧王殿下可莫要小瞧我。”

言語中雖還有些稚氣,卻靈氣逼人。

本是冒犯的話,寧王卻仰頭大笑:“好魄氣!我喜歡這個丫頭,改日來我府上,我家裡頭有一個混世魔王,我看啊,隻有你能降得住他!”

那時候杜霏微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父親卻連稱惶恐,寧王擺了擺手,笑著岔開了話題。

後來沒過多久,聽說寧王府世子偷摸去了邊城參了軍,再到後來,寧王事敗,偌大的寧王府一朝分崩離析,那個曾經縱馬金陵城的混世魔王自此隱姓埋名,再也找不到蹤跡。

杜霏微的才女之名,倒是悄悄傳了出來。

如今九年過去,金陵城中早已換了天地,金陵第一才女的交椅也早已傳到了杜霏微的表妹、韋夫人所生的杜芷珊這裡。

上一世,杜芷珊嫉妒杜霏微的才女之名,不僅處處模仿,更是偷了杜霏微的詩畫謊稱是自己的作品,杜霏微氣不過跑去爭辯,反倒是被罵不安分,驕縱善妒,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能包容,倒是成全了杜芷珊金陵第一才女的名聲。

想不到這一世,杜霏微早早離了家,杜芷珊還是那個“金陵第一才女”,主角光環過於強大,實在令人招架不住啊。

杜霏微尋了個僻靜地方,冷眼望著後花園中的這場好戲。

此刻,杜芷珊正捏著手帕輕輕掩麵哭泣,一群貴女圍繞在她的身旁嘰嘰喳喳地安慰者。

如今韋夫人的事跡傳得金陵城人儘皆知,她覺得麵上無光,又怕被母親連累,所以趁這個機會趕緊向眾人哭訴。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開罪了自家姐姐,這麼多天來,我次次求見都未曾如願……”她一把嬌滴滴的聲音哭得可憐,萬人迷的女主光環自然讓她在每一個細節都完美無瑕,可杜霏微看著她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隻覺得好笑,索性抱著胳膊在一旁聽著。

一旁洛陽王家的二小姐氣憤道:“可惡!她一個養在鄉下的野丫頭,也敢在你麵前擺長姐的譜?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

洛陽王家?好像是住在城東的濟德坊?想不到連王家都沒落至此了。

杜芷珊歎了口氣:“唉……原隻盼望是個好相處的,大家在一起和和氣氣,可哪有剛回家就惦記上我母親屋子裡的屏風了?不給就要鬨著分家,我看著母親難過,心裡也不好受。”

她旁邊的丫頭也幫腔:“可不是!大半夜寅時到了我們夫人房間,後來還直接吵了起來,哪有半分世家淑女的樣子,啐!”

杜芷珊佯裝生氣:“住口!哪輪得上你在這裡議論主子!”她又轉勢輕哭道:“我那母親,原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如今被她這麼一鬨,連府門都不敢出了,這日後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這話一出,一旁工部員外郎賀家的也聽不下去了:“就憑她一個無父無母的野丫頭,還能翻了天不成!今天,我必讓她……”

杜霏微突然出聲:“讓我怎樣?”

她從眾人身後走出,目光冷冽地掃視著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