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南風便起來準備打藥工作了。
人可以休息,荔枝芽可不等人。要是讓它喧賓奪主,搶了荔枝花的養份,這坐果率便大大下降了。
南風父親已經老了,身體也不好。這幾年,荔枝的打藥工作已經完全落在南風一個人身上。
幸好這些年農業科技也發展了不少,農藥噴霧機的出現,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減輕了果農的負擔。
南風戴好口罩和手套,正在認真調配農藥,餘光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你怎麼來了?”南風抬頭看見了武裝了一身的塗若。
“我來幫你。”塗若的話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有毒。你彆靠太近!”
“不怕,我已經武裝好了!”
南風拗不過他,隻得由他去了。
梯田式荔枝園不比平地,塗若又從未乾過農活,攀上爬下,牽管噴藥,半天下來,也算是折了。
山嶺並不是很大,往年南風一個人打需要三天,如今有了塗若的幫忙,南風感覺需要一個禮拜。
“南風,快停一下,風向變了,不可以在下風口噴藥,危險。”
“南風,彆站那麼高,危險。”
“南風!”
南風:......
日過晌午,南風收起手中的藥管,看著進度緩慢的果園,一臉的生無可戀。
“塗同學,您沒有工作麼?我說過我不喜歡……”南風盯著眼前塗若。
“不喜歡我。我知道的。我就是,來幫忙。我是不是幫倒忙了?”塗若出言打斷了南風的話,他不想再聽到那句話從她口中說出來了。
就算,他知道她的口是心非。
“你放心,我從不食言。等賣了果,就還你錢。”南風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南風,我不是為了錢。”塗若摘下口罩,露出來一張極致真誠的臉。
“嗯,知道了。”南風可不敢看那張臉,她摘下手套和口罩,順勢轉移了話題,“回去吃飯吧。”
中午的太陽很是炙熱了,荔枝樹尚且沒到能為他們遮蔭的高度,兩個人頂著熱辣的日光回到了屋子。
“沒想到你會來,今天吃白粥鹹菜,你不介意吧。”二人洗過手,南風將早上出門前煮好又晾涼了的粥端了出來,配上自己醃的鹹菜。
“白粥挺好的。”
塗若一向不吃鹹菜這類沒有營養又容易致癌的食物,但是和南風一起吃,倒也覺得還行。
二人沉默地吃著,氣氛有些緊張。
“叔叔呢?”塗若開口打破了尷尬。
“他去八叔那裡吊針了。最近有點不舒服。”
八叔是街上開小診所的,收費便宜,附近的人都喜歡去那裡看病。
“需要我幫忙麼?”塗若放下手中的碗,臉色有些凝重。
據他所知,八叔並沒有正規的行醫資格,是賣藥起家的,平時就是醫治一些頭痛腦熱,一做便是幾十年。其中大大小小的醫療事故也不少,但村裡人一來認知有限,二來也比較認命,沒有人會去鬨。
但南風父親年紀已逾七旬了,光吊針不是辦法,該去醫院檢查一下,對症下藥。
“不了。怎好麻煩你。”南風卻是乾脆地回絕了他。
城裡的醫院,就是燒錢的地方。南風曾數次想讓父親去大醫院看看,迎來的都隻是父親的拒絕與責罵。
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小病熬,大病棄療,實在扛不住了就去診所打個吊針。
何況,南風比任何人都清楚,父親省吃儉用是為了什麼。
“不麻煩的,我在城裡認識一些醫生,正好可以......”塗若話未說完,卻被南風粗暴的收碗動作打斷了。
可以什麼?
還是什麼都可以?
可以一揮手就拿出十萬塊?也可以一出聲就到處有認識的人幫忙麼?
南風突然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生氣。
神明就是高高在上的,就算哪一天心血來潮下了凡,但舉手投足仍是不沾塵埃的貴氣。
南風大概是被這貴氣灼傷了。
“你往後不要再來了。”南風的話語突然沉了幾分,臉色冰如霜。
“南風,我不會再走了。”塗若站了起來,伸手扼住了南風的手腕,一臉嚴肅地說道。
“是我錯了。我不應該這麼貪心。”南風說罷便用力掰開了那雙修長的手,轉身將碗放到了洗碗池。
水龍頭開始汩汩流著冰涼的水,她裝出一副拒人千裡的模樣。
她貪心地想要與他有絲絲牽扯,但現實卻將那絲絲牽扯化成了無數條割人的鋼絲,將她可憐的自尊心割得七零八落。
“南風。我喜歡你。”
塗若的話從她的身後傳來,雷擊一般將適才強裝出來冷若冰霜打了個粉碎,手中的瓷碗也應時摔落水槽,撞擊出一陣破碎的清脆聲。
他當真是直白,全然不顧後果。
南風一時語塞了。
二人正是沉默之際,果園裡傳來了一陣哼哧聲。
頭上纏著厚厚繃帶的老虎正扛著南風那輛單車往山頂上來,氣喘籲籲地喊著。
“南風,你的車。”
南風出門瞥了一眼,沒說話。
老虎氣不過,放下單車舉著巴掌準備教育南風一番。巴掌舉著半天也落不下,便是對著她氣衝衝地喊著。
“南風,你就裝啞巴假清高吧!你知不知道,全天下的人都在笑話你咧。”
“笑話你連傻子都肯嫁,也笑話你,連傻子都不要你!”
南風自顧自忙著,仿佛聾了一般。
“你究竟有沒有聽人講話!”老虎湊到南風跟前,一把推向了她。
“你彆太過分了。”塗若不知何時已經出來了,攔住了那隻推向南風的手。
沒想到會這裡遇到塗若,老虎怯怯地收回了手。
不過一會,他又眉頭皺了起來:“你怎麼在這裡?”
塗若將南風拉到他的身後,一臉嚴肅地說道:“往後離南風遠一點。”
老虎被塗若的舉動氣得不行,唾沫橫飛就是一頓指責:“不是。塗若,你以為你是誰呀?十幾年不回來,一回來就開始裝上了。當年約你打架你怎麼沒來,還讓南風給你出頭,你……”
話音未落,南風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來打他,老虎也不甘示弱,試圖反抗,卻被南風三下兩下就用扁擔打出了荔枝園。
塗若哪裡見過這陣勢,想去勸架都還沒來得及。老虎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她果真像從前一樣彪悍。
可是,剛剛老虎說什麼來著?
塗若一臉嚴肅地從南風手上把扁擔取了下來,說道:“南風,你當年為我打架了?你是因為我才被開除的?”
“不是。與你無關。”
“可是……”
“沒有可是。我本就不想讀書了。與你有什麼關係。”
塗若的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南風避開他的目光,繼而小聲說道:“塗若,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走吧。不要再回這裡了。”
“南風。我說過,我不會再放手了。”塗若不再聽南風的話,隻是靠近著她。
“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麼?如果不知道,可以去山下隨便找一個人打聽,我根本……”南風卻是步步後退著。
“我不在乎。”塗若開口打斷了她。
二人正在僵持,果園裡又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老虎!你再來我就敲斷你的腿!”南風不敢再應對塗若,轉身向著那腳步聲來源大聲喝道。
那人沒有回應,隻是腳步聲漸漸靠近,伴隨著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
“南風,六叔出事了,八叔叫車送到人民醫院了,快走。”老虎這一回臉上是難見的嚴肅。
南風看得出來,他不是在開玩笑。於是拔腿便跟在了他的身後跑下山。
塗若也隨即跟在了後麵,跑下山去。
去城裡的班車半小時才有一趟,南風在路旁有些焦急。
“上車吧。”
塗若將車開了過來,打開後排車門,南風猶豫了一下,坐了進去,塗若順手俯下身來替她係上了安全帶。
老虎不等塗若出聲,也打開了副駕車門上了車。
“係好安全帶。”塗若側眼看了一眼老虎,冷冷說道。
一行三人一路飛馳到了醫院。
中途等紅綠燈的時候,塗若小聲打了一個電話。
城裡的醫院向來人滿為患,車子被堵在遠遠的門口外。南風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車流,坐立不安。
正在這時,一個身穿灰色衛衣頂著一頭炸毛的男子過來敲開了塗若的車窗。
“現在下車,跑著去。”
南風沒看見那人的模樣,聽到聲音,覺得很對,便是要下車,但是車門打不開。
“南風,你先彆動。”塗若側過身子,看著南風說道。說罷,方才叭嗒打開了童鎖開關,解開安全帶,下了車,讓那男子坐上駕駛位。
又快步打開了後排的車門,探過身來,給她解了安全帶,小聲說道,“那邊車多危險,從這邊下。”
南風快快挪了出來,快速越過車流跑向醫院。
老虎也跟在後麵跑著。
“阿若。六樓。”那男子打開車窗,叫住了塗若。
塗若回過頭來,看著楊卓睿對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老楊,謝謝。”塗若神情凝重地說道。
“有需要幫忙的,隨時找我。”楊卓睿擺了擺手。
“好。”塗若轉身跑向了醫院。
塗若見到南風的時候,她正抱著腿,呆呆地坐在了人來人往的走廊地板上。
“靚女,彆坐在這裡擋路啊。”
“這麼窄的路,還擋著,讓人怎麼走,有沒有素質?!”
任由彆人怎麼說,南風都好像沒有聽到一樣。
老虎在一旁踱來踱去,手足無措,看著塗若過來便迎了上去。
“六叔走了。”
“我知道了。”塗若半蹲在南風的跟前,將她抱了起來。
在那個荔枝花開的春季,南風的父親死了。
死於青黴素過敏,送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南風沒有什麼直係族人,於是父親的齋事辦得很簡單。南風將他葬在了荔枝園裡,黃壚側畔新栽了一棵荔枝樹與他作伴。
那段時間,塗若休了長假,一直待在南風家裡。
雖然南風一直沒說話,但總算沒有將他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