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後的新年，來得急促而又熱烈，舉目所望，皆是一片喜慶與熱鬨。

隻有南風的家除外。

他們沒有什麼東西需要置辦，也沒有什麼親人需要走動。

他們不需要什麼熱鬨。

所以這個新年，與往常也沒有什麼不同。

轉眼便是正月十六了。

正月十六，是管區裡的年例 ，慣例是有一場盛大的煙花，給這個熱鬨的年節劃上繁華的句號的。

南風喜歡看煙花，小時候總是偷偷下山去看，不過長大之後，開始聽得懂人們對她的評頭論足，便不再去了。

幸好在山頂，也是能看得到一些絢麗的光亮。

自從與陳家退婚後，南風與父親愈加無話了。就算是煙花滿天的年例，父親也是早早就回了房間。

南風裹上了棉衣，拿起手電筒和凳子去了山頂。

她每年要等煙花放完才會睡。

月亮很圓很亮，南風一抬頭便能看到。

她忽然想起了塗若，那個她不配肖想的雲端上的人兒，像一個神明降落在人間，給了她生的意誌，也給了她想要更多的非分之想。

她在那很長的一段沉默裡，想的是，終於與他有上一絲絲的牽扯了，就算是最庸俗的，錢的瓜葛。

那個雲端裡的人向她伸出了手，她想伸手回應他，卻又怕弄臟了他。

但總歸是害怕更多了一些，所以才會趕他走，走得越遠越好。

山頂的風很大，她不敢點火。隻是捂著棉衣，靜靜地等待著山的那邊有火光亮起。

然而她還未等到煙花升起，卻等來另一束手電筒的光。

那束光的主人穿著一雙黑色的馬丁靴，黑色的大衣，再往上，還有一雙黑色的眼睛。

南風猝不及防地抬頭，正好對上了那雙好看的眼睛。

“你怎麼來了？”南風說道。

她本想擺著冷臉將他趕走，但心中的歡喜卻比她要刻意佯裝來得要快，於是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驚喜。

“叔叔說你在這裡等煙花，我便上來看看。”塗若聽出了她的不排斥，於是筆直站到了她的身旁。

風將塗若身上的味道往南風的鼻尖上帶，與上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不同，這一次，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是剛從醫院趕回來的麼？

南風嗅到了他身上的奔波與疲倦，卻不敢確定他的來意。

“錢我現在還沒有攢夠，但會儘快的。”南風低著頭看著地麵。

“我不是來催債的。”塗若低著頭看她。

“那你來這裡……”

“我來見你。”南風話還沒說完，塗若俯身半蹲在她的膝前，打斷了她，“南風。你會喜歡我麼？”

黑暗中，塗若盯著南風的眼睛，一臉認真地說道。

火光從山的那邊升起，絢爛的煙火開始在空中綻放，整個天空都隨著那陣陣火光一閃一閃地亮著。

像是花神撥冗來到人間，在一瞬間便將千百門類的花都一一點化盛開了。

南風卻是失了神，一切一切的聲響與光亮，在此刻都變得黯然無色。

她夢中出現了千百次的場景，此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她的眼前了。

她的第一感覺卻是，不可能，她不配。

她目光閃躲，想逃走。

塗若卻是不肯放過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臉認真地等待著她回應。

很久很久以後，各種各樣花型的煙花終於告一段落了。

四周開始沉寂下來，塗若的腿也開始麻了，南風都沒有給他回應。

“你先起來吧。”南風避開了他的問題。

塗若沒有再勉強她，站了起來，目光有些失落。

循例，接下來要放的是一支一支單獨點燃的火箭筒，它們沒有絢爛的樣子，卻是最受期待的煙花。

因為那是在老爺麵前祈過福的，要是有誰可以拾到那根燃儘的煙花筒，便能保佑他家庭美滿，一生順遂。

“塗若，你知道那些煙花的喻義麼？”南風突然側過身抬起頭看著塗若。

“不知道。”塗若看了一眼遠處那稀稀拉拉的火光，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些是在老爺麵前祈過福的煙花。聽說有誰能拾到它們燃儘之後落下的火箭筒，就可以保佑他一生順遂，家庭美滿呢。”

“嗯，現在知道了。”塗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聽說拾到它們的人都如願了。我小時候總是守在那裡，卻從來沒有拾到過一支。每年都有那麼多人拾到了，我身手那麼好，卻是偏偏拾不到。大家都說，是我心不誠，所以拾不到。但我知道，我心誠，隻是太糟糕，才不配。”

“不是的，南風，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人的一生絕不是由一支煙花決定的。而且你很好，一點也不糟糕。”塗若的回應很堅定，他是無神論者，也聽不得南風妄自菲薄。

“塗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我也不可能喜歡你。很晚了。你該走了。”

南風說罷便起身拿起凳子，打開了手電筒，不再等塗若的任何回應，徑直下山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