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薑薑身著一襲素淨的藍布衣裙,頭戴白色的包頭巾,她站在一張長案前,手中拿著一把鋒利的麵刀,將一塊塊細膩的麵團巧妙地分割成均勻的小劑子。
周圍的師傅們也各司其職。
有的在擀麵皮,金黃的麵皮在他們有力的擀麵杖下變得薄如蟬翼;有的在雕刻糕點,他們用小刻刀在軟糯的糕體上刻畫出精美的圖案,每一刀都準確無誤;還有的在熬製糖漿,鍋中的糖漿沸騰著,發出誘人的香氣,他們不時地翻動著鍋鏟,確保糖漿均勻受熱,色澤透亮。
後廚裡彌漫著各種香味,有新鮮出爐的糕點散發出的甜香,有桂花、玫瑰等香料的芬芳,還有綠豆、紅豆煮熟後的清香。
這些香氣交織在一起,讓人不禁垂涎三尺。
而後,廖薑薑則開始著手製作鋪子裡最有特色的蜜餞果脯。
她的手指靈巧地挑選著每一顆飽滿的果實,將其一一剖開,去除果核,然後輕輕浸入蜜汁中,果實在蜜汁中閃耀著誘人的光澤。
她的動作宛如一位畫家在畫布上作畫,每一次擺放都恰到好處,使得果脯既美觀又美味。
廖薑薑深知這場喜宴的意義非凡,於是她更加用心地裝飾著每一寸糕點,或是用細糖絲繪製出雙喜字樣,或是嵌入五彩的果料,再或是點綴以金箔,使每一件糕點都光彩奪目,看著愈發喜慶。
這場糕點盛宴,就算是她還給韓愷止的最後人情吧。
瓊花酥、水飯、水晶皂兒、雞頭釀砂糖、冰雪冷元子、綠豆甘草、花糕……廖薑薑極儘自己手上的所有本事,為韓愷止的婚宴備足了排場。
來回忙碌了三日,這二十桌糕點才恰恰做好,看著眼前擺放齊整的一屜一屜的糕點,廖薑薑終於安下心來,擦了把額頭上的汗。
“辛苦了。”餘靜昭也一直在後廚幫忙,一刻不停地歇著,但相較於廖薑薑,她卻省了很多事。
廖薑薑回過頭來向她一笑,擺了擺頭。
“明日就要將這些送去韓家了,你要去嗎?”餘靜昭開口問道。
“我就不去了,怕有人認出我來,給他們夫婦帶來困擾。”
“也是,那就我帶幾位跑腿的一塊兒去送吧。”
“嗯。”
距廖薑薑與韓愷止分手,已經過去了幾日,不知是因她忙於籌備糕點,還是當真想開了,兩日裡,餘靜昭並未瞧見廖薑薑的異樣,相反,她倒很是輕鬆,手腳也依然麻利。
不過這樣正好,隻要她同韓愷止的遺憾沒影響到她的生活,他們便心滿意足了。
清點完糕點數目後,譚記糕點鋪便打了烊,隻為迎接明日的大單。
韓家是鎮上的大戶人家,韓愷止的婚宴辦得也是有聲有色的,韓家夫人宴請了眾多達官貴人,他們也都抽出時間一一赴宴,其中,自然也包括蕭四的大哥及二哥。
秦小姐頭戴以金絲巧匠手作的鳳冠,鑲嵌著璀璨的明珠與閃耀的寶石,熠熠生輝,仿佛星河都為之黯淡。
鳳冠之下,她的秀發如夜色般深沉,被精心編織成雲鬢,綴以珍珠玉簪,顯得分外嫻雅。
耳畔垂著長長的流蘇金環,隨著她輕盈的步伐搖曳生姿,發出如夢似幻的悠揚之聲。
她身著大紅喜服,繡有金線的龍鳳圖案,象征著吉祥與尊貴,喜服的麵料細膩如水,用上等絲綢製成,衣擺上繡滿了牡丹、蓮花等吉祥花卉,每一針一線都透露著匠心獨運。
腰間束著金絲編織的腰帶,更顯得腰肢纖細,體態婀娜,猶如柳枝隨風輕擺。
她腳踏著繡花鞋,步履輕盈,仿佛不願踩碎地上的水月鏡花,就這般一步一步在韓愷止牽著的紅綢那頭,走進了韓家。
禮堂中央擺放著一張紅色的供桌,上麵供奉著天地牌位、祖先神主以及五穀雜糧和香爐。
隨著鼓樂齊鳴,新人來到供桌前,麵向北跪拜天地,表達對自然和神明的敬畏。隨後轉身麵向東方,拜祖宗牌位,表示對先祖的尊敬和感恩。
緊接著,新人相互對拜,從此結為夫妻,相敬如賓。
拜堂之後,二人一同走向洞房。
沿途,親朋好友會撒上彩紙和銅錢,祝福他們一路走來金銀滿地,生活富足。
進入洞房後,新人坐在床上,由一位老人用紅線將他們的衣襟輕輕係在一起,稱為“合巹”,寓意兩人從此心心相印,不離不棄。
最後,新人共飲合巹酒,交換酒杯,共飲三杯,代表從此相親相愛,患難與共。
但禮成後,韓愷止的臉上卻不露一絲笑意。
待他按禮數掀開蓋頭,秦小姐的容顏才得以展現在他的眼前。
她美如月下白蓮,清麗脫俗,雙頰微微泛著天然的紅暈,仿佛春日初綻的桃花,嬌嫩欲滴。眼睛猶如秋水般深邃,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長睫如扇,輕輕一揚便似能掀起人心中的波瀾。
可韓愷止卻坐在一旁,緘口無言。
“我出去給賓客們敬個酒。”韓愷止淡淡地拋下一句話,當即就脫下累贅的禮花起身離開。
縱使秦小姐出聲阻攔,他依然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
轉眼韓家喜宴上,飛簷翹角的華美廳堂內,紅金燈籠垂掛高梁,綢緞流蘇輕拂,折射出點點璀璨光芒。
廳中擺放著雕花刻鳳的喜桌,鋪陳著錦緞繡帔,琳琅滿目的佳肴香氣襲人,金碧輝煌的餐具中盛放著烹飪得恰到好處的珍饈美味。
賓客們身著華服,男士們的衣冠楚楚,女士們的釵鈿搖曳,珠翠閃耀。他們或端坐於嵌金穿玉的椅上,或立於堂前笑語盈盈,每個笑容背後都藏著對新人的濃濃祝福。
但無一例外的,便是每張桌子上,都擺上了齊全的譚記喜宴糕點。
此起彼伏的祝賀聲叫韓夫人笑開顏,卻叫韓愷止愁上加愁。
他跟在韓老爺身後,學著樣子一一向前來赴宴的貴客敬酒。
正是這一杯接一杯的清酒下肚,他的臉不自覺中就紅了起來——他也意識到,自己怕是醉了。
醉了好啊!醉了好啊!醉了,便不用被眼前的煩心事擾亂心神了。
看著韓愷止畢恭畢敬地向賓客敬酒,餘靜昭依然停不下手中的活兒,一邊從餐盒裡拿出糕點,一邊又忍不住往韓愷止那兒瞄去。
她是個明眼人,瞧出了他曲意奉承的假笑,也瞧出了他透出眼眶的心傷。
又一杯酒水下肚,韓愷止晃了晃腦袋好叫自己清醒些,隨後,他的脖頸卻驀地失了支起腦袋的力氣,垂眼便瞥見了擺在酒桌角落裡的花糕。
他不自覺就拿起了一塊,徑直塞入了口中。
韓老爺本欲製止,卻被韓愷止搶先放入口中嚼了起來,他隻好任由這個兒子吃去。
可當韓愷止將唇齒間的花糕抿開後,他憋在心中的苦楚一刹噴湧而出——
廖薑薑做糕點,總會不自覺多放些糖進去,尤其是這花糕,為了掩住花朵的微澀,她喜往裡麵加些冰糖去,而這口感,便是她獨一無二之處。
彆人嘗不出來,隻覺得糕點可口,他韓愷止卻不然。
這一刻,他的情緒終於失控,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他哭出聲來,毫不掩飾自己的悲傷。
韓老爺見他不對,趕忙將其支開,甚至還在他的胳膊上重重打了一掌。
韓愷止哪管這些,估摸著是酒意上頭,他將手上剩下的花糕一股腦全部塞進了口中,泣不成聲。
眾賓客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韓夫人見情況不妙,立即上前將韓愷止趕出了廳堂,隨後再招呼道:“各位大人,吃好!喝好!我家這小子怕是醉了,我這便領他去找他娘子去!”
在嘩然之中,韓愷止狼狽地退了場。
熱鬨看到這裡,餘靜昭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對故人之思,總是在瑣碎小事上,如滔滔洪水,決堤而出。
“走吧。”餘靜昭拿著發完的空餐盒走到早已守在門口的蕭四、時裕及安如塵身邊,“我們能做的,也隻到此為止了。”
說罷,幾人剛轉身正欲離去,一熟悉身影卻從他們身側經過。
餘靜昭低頭走在了前頭並未察覺,但走在後頭的蕭四卻無意中將目光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而此人,並非生人,正是蕭四那位在京身居高位的三哥,蕭騁。
他平日裡不是在京城嗎?為何回到慈陽鎮?甚至還出現在韓家喜宴?
蕭四的腳步不自覺放緩了些許,但好在蕭騁並未發覺他,兩人隻是擦肩而過,並無任何交談。
“愣什麼呢?快走啊!”時裕的催促聲赫然在他耳畔響起,也正是這聲,才叫蕭四回過神來,趕緊快步逃離。
“這次又賺了多少?”安如塵向餘靜昭攀談道。
餘靜昭轉動眼珠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這個數!”
隨後,她便將手掌展開,大大方方地展現在安如塵眼前。
“五兩?”
“做他韓家的生意,我怎會收這般少?”
“五十兩啊?”安如塵驚呼。
餘靜昭沒作聲,但卻將指頭收了回來,看她這樣子,許是被安如塵猜中了。
誠然,一次喜宴就淨賺五十兩,這數額是可觀的,但實際上,距離餘靜昭欠下的那萬兩白銀,卻仍舊不值一提。
能如何呢?慢慢來吧!
為了慶賀今日大筆錢款入賬,餘靜昭便默許鋪子提前打烊,好讓鋪子裡幫工的夥計多回家陪陪家人。
而餘靜昭則先讓時裕駕車送廖薑薑和廖禾禾回去,自己轉身就去找譚阿翁幫他賣水煮去。
蕭四也跟來了,獨留時裕一人回了譚家。
時裕倒並不覺著落單,忙上忙下給韓家送完糕點,他都覺著身心俱疲,隻想回去倒頭就睡,誰還會跑去自找苦吃?
於是,幾人兵分兩路,各自忙活。
見到譚阿翁後,餘靜昭即刻將今日所賺銀兩偷偷告訴了譚阿翁,祖孫二人齊齊笑得合不攏嘴來。
“我們阿昭啊,可真能乾!”譚阿翁抬手撫摩了幾下餘靜昭的腦袋,滿眼愛意。
“那是!”餘靜昭也做樣配合了起來,“我自不會讓外翁你們失望。”
本以為一切進展順利,想著這日進賬大筆後便可打響招牌。
可誰知,老天又給了她當頭一棒。
歇一夜後開張,譚記糕點鋪在迎來第一批顧客後,卻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哪個是餘靜昭!” 兩名衙役穿著官服,腰間掛著銅牌,臉上帶著肅穆的表情,大步走進店中,“縣老爺有令,還不快跟我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