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大單(1 / 1)

小家有雞鴨 柒柒深煙 4352 字 11個月前

初冬的薄霜輕撫過湖畔,寂靜中,一輪淡黃的落日悄然懸掛在天邊,將餘暉灑滿湖麵。

湖水靜得出奇,仿佛是沉睡在歲月深處的一塊清澈琥珀。

韓愷止身著的素色長衫,因乾粗活而沾上了泥水,廖薑薑也為了便於做事,換上了布衣。

他們站在對方身側,卻相顧無言,每一縷呼吸與心跳都如同水麵上的漣漪,悠然擴散開來,與遠處街道上透出的朦朧燈火遙相呼應。

於是,韓愷止先開了口:“薑薑,我……對不起你……”

涼意襲來,廖薑薑抱住了自己的雙臂,用力吸了聲鼻子,抬眼望向漸沉的天空:“我不怨你。”

在昏黃的日落餘光下,廖薑薑轉過頭來,輕聲說道:“你要不跟我講一下……秦家小姐是吧?”

韓愷止將視線對上廖薑薑的眸子,不經意流露出點點心碎:“薑薑……”

“我認真的,給我講講吧,我想知道你的未來。”廖薑薑的聲音依然那麼輕柔而動聽,但於韓愷止而言,她這一聲聲的回應,卻好似一把鐵錘,生生錘在他內心最柔軟的底層。

他滿心不願,隻呆呆看著廖薑薑的臉頰咬緊了牙關。

兩人相顧甚久,但韓愷止依舊隻字未發,因此,廖薑薑再度說道:“愷止……我不遺憾的……”

韓愷止的心再度揪了一下。

廖薑薑垂下眸子道:“我們是努力過的,我們也曾為了我們之間的愛意傾儘一切,可是就像我大哥說的那樣,我們之間的愛不足以抵抗世俗。”

“薑薑,我們……”

“愷止,你也是了解我的,我不能放下我一大家子人同你私奔,我是家中長女,身上有數不儘的責任,而你是你家中獨子,肩頭上的重擔要比我艱巨得多,我們都無法孤身抽離。”

韓愷止的呼吸頃刻沉了下來,淡淡說道:“我從不敢想象沒有你的日子,我無法想到沒有你,我該怎麼活下去。”

“你在認識我之前不也活得好好的嗎?”廖薑薑被韓愷止這話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沒這麼大本事,讓你看不清你的來日。”

韓愷止咬住下唇,沒再吱聲。

此時,一陣風吹過,攜來一股飯菜香,廖薑薑特意昂起頭來嗅了嗅,臉上驟現享受之意。

隨後,她故作輕鬆,繼續說道:“愷止,我們相識,有多久了?”

“快要三年了。”

“三年啊……”廖薑薑合上了雙目,喉嚨一酸,“這三年裡,我隻要記得,曾有一人,為我送花燈;曾有一人,費勁心思打聽我的喜惡;曾有一人,總能在我饑腸轆轆之時給我遞來吃食;曾有一人,為了我和他的來日不顧一切埋頭苦乾……有這些,足矣。”

不知何時,待廖薑薑再度轉過頭來,她的麵頰上,赫然出現兩道淚痕,顆顆晶瑩的淚珠彙在她的下顎,落在她的衣領,繡出淡淡梅花。

韓愷止見不得廖薑薑的眼淚,不經意間,他的眉頭也緊緊鎖在了一處去,喉嚨中的酸澀之意湧入眼眶。

“愷止,你就同我講講秦小姐吧,我想知道的。”

韓愷止看著廖薑薑盈滿淚水的眸子,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一片樹葉悄然飄落,從他眼前經過,他霎時想通了一切。

而後,他悠悠啟齒:“秦小姐,我隻見過她一麵,她喜好書畫,是鎮上有名的才女……”

湖麵上的波紋蕩漾著,微風吹過,帶來了花香和草木的氣息。

廖薑薑看似聽著,卻悄然將目光移到了遠方屋子升起的炊煙上。

韓愷止的聲音斷斷續續,對那位秦小姐的描述不過是隻言片語,但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字都好似灌注千斤,寫滿了他的迷茫。

廖薑薑的淚珠自素袖間輕輕滑落,如露珠滴落於蓮瓣,悄無聲息地溶解了一片暮色。

“愷止,你的喜宴,可否宴請我?”

韓愷止的鼻頭一酸,淚水奪眶而出,聲音當即變得嗚咽。

他沒敢出聲,隻是皺巴著麵容猛烈地點了點腦袋。

“緣起緣滅皆前定,願君心寬夢自沉。”

這是廖薑薑同韓愷止說的最後一句話,此後,他二人便再度做回自己。

他是他韓家貴公子,她是她廖家小農女。

他們之間的難處被餘靜昭一五一十地看在眼裡,她很想伸以援手,卻被廖薑薑一口回絕。

畢竟說到底,餘靜昭她自己也不是什麼富裕人家,家中有老幼要養,更何況她身上還背負著一筆巨額債務。

而韓愷止的喜宴,定在了三日後。

待他同廖薑薑分彆後,他孤身一身踩著泥濘不堪的布鞋,意冷心灰地邁過了韓家大門的門檻。

這場戲劇中,最高興的,終究還是韓家夫人,隻她圓了夢。

而後,餘靜昭將廖家兩姊妹送回了家,一路上,廖薑薑望著左側出了神,餘靜昭和廖禾禾都不約而同地噤聲。

天色漸漸灰暗起來,星鬥替代了雲朵的位子,向稻杏村的曠野投下微微星輝。

廖家門前,站著的是打著燈籠守在門口的廖亦昂。

眼看今日夜幕已然降臨,可他卻始終未能見著廖薑薑和廖禾禾,出於憂心,他便頂著涼風出來,隻為給她們帶來一絲燭火。

但當他的燭光落在廖薑薑的臉龐之時,他頓時就知曉事情結局了。

與餘靜昭等人告彆後,他將兩位胞妹領進屋裡,隨後,他又刻意將廖禾禾支開:“禾禾,阿娘那兒還有些賬沒算完,你若是得閒就去幫幫她吧?”

廖禾禾自知廖亦昂的意思,因此也急速衝進了屋內去,留廖薑薑和廖亦昂一份清淨。

“相守一生是件難事。”廖亦昂率先打破了沉默,“沒能相守也不是個過不去的坎。”

廖薑薑沒做聲,不過卻停住了腳步。

廖亦昂表示對此感同身受。

被七情六欲所困,不過是人之常情,但生活的車輪依然在滾滾向前,跌一跤,跌倒了,那就跨過這道坎,重新站起來向前進發。

良久,廖薑薑微弱的抽泣聲便又在廖亦昂耳畔響起。

作為兄長,他在胞妹還未沉溺於傷感之時,趕忙將其攬入懷中,伸出寬厚的臂膀將她緊緊環抱。

廖薑薑的抽泣聲起起伏伏,廖亦昂也輕輕為她拍撫著背部。

“你們為之儘力過,那便不再遺憾了。”

隨著廖薑薑壓製的淚水決堤而出,廖亦昂胸前的麻布,也漸漸被其浸濕。

朦朧的月光灑在銀白的霜花之上,寒風吹拂過落葉鋪就的小徑,發出沙沙的低語,將稻杏村的寧靜渲染成一曲無言的悲歌。

分離的悲傷總是難免的,但日子,卻還需繼續。

翌日清晨,天還未醒,餘靜昭等人就如約駕車來到廖家門前接廖薑薑及廖禾禾去鎮上,但在開門後,卻是廖亦昂打著燈籠,將廖禾禾一人領了出來。

餘靜昭探頭向他背後一望,也沒見著廖薑薑人影,因此發問:“薑薑呢?她不來了嗎?”

廖亦昂先拍了拍廖禾禾的肩頭,隨手關上了大門,道:“薑薑她哭了一夜,今日就讓她晚些去吧,工錢該扣的便扣了。”

“知道了。”餘靜昭也算是猜到了大半,爽快地應了下來,接著再朝廖禾禾招了招手,“走吧禾禾,我們先去。”

隨著車輪在稻杏村小路上碾過,發出陣陣不齊的哐啷聲,廖亦昂目送幾人從視線中消失而去後,便來到廖薑薑臥房的窗口,透過窗子的空隙向裡麵看去——廖薑薑睡得還很熟。

於是,廖亦昂便輕手輕腳地離開,拿上農具趕去了地裡。

也不知過了多久,廖薑薑才從她的淺夢中驚醒,這一整夜,她都沒能睡得太深。

光是看這蒙蒙亮的天色,廖薑薑便知,自己起得遲了。

因此她連忙洗漱收拾,發覺家中已然隻剩下躺在臥榻上還帶病的阿娘。

怎麼沒把她叫醒?廖薑薑心急如焚。

想來餘靜昭等人應當搶先動工了,眼下若隻她一人遲了,也怪不好意思。

可眼下手邊沒有車馬,她隻好徒步向鎮上走去。

而當她走到鎮上之時,天也差不多亮了,帶著微弱熱氣的太陽已然懸在空中。

“抱歉……我……我來遲了……”廖薑薑快步走到鋪子裡,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但迎接她的既不是眾人忙碌的身影,也並非餘靜昭走到跟前的寒暄,相反,現在在她眼前的,卻是一片死氣。

“怎……怎麼了嗎?”廖薑薑小心翼翼地發問。

餘靜昭也不想瞞她,拿著一張信紙麵色凝重地走到她跟前,將信紙展開給她看一眼。

說那是信紙,倒也不算,實際上,那是一張請帖。

所幸廖薑薑識字,便一句句念了出來:“今吾家設有喜宴,欲向譚記糕點鋪訂購二十桌喜宴糕點,定金在此,喜宴於兩日後開席。”

而落款,則是韓家的私印。

廖薑薑的心顫了一下,但很快,她又緩過神來。

“這是韓家派人一大早就送來的單子,若你不願,那我們就不接。”餘靜昭眼神堅定,話語決絕。

可沒承想,廖薑薑當下就一把將那帖子藏到了身側,扭過身來反問餘靜昭道:“當然接啊!為何不接?”

“可這是韓家的單子……”廖禾禾小步走了上來,眼中滿是憂慮,“他們寫這帖子來純粹就是來羞辱阿姐你的……”

“什麼羞辱不羞辱的?他們下了這麼大個單子,這難道不是件好事?賺他們的錢?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覺得被羞辱了?”

看廖薑薑這副反應,餘靜昭的嘴角即刻勾起一抹笑意。

她就該如此,韓家不要她,不是因為她不夠好,而是因為他們家俗氣重,配不上她廖薑薑。

既然他們下了帖子要給她“送錢”,哪有不接的道理?

餘靜昭當即就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廖薑薑的手腕,道:“好!我們不僅要接這個單子,還要你親手參與製作這二十桌的糕點。”

廖薑薑明白餘靜昭的意思。

“我要讓他韓家知道,他韓愷止的婚宴上吃的每一口吃食,都有你廖薑薑的影子,我要讓他的來日,日日都在思念這口味道中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