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道來,這不僅是時裕頭一回進入王家,也是譚家人頭一回進去,因此,麵對眼前這龍潭虎穴,時裕不禁咽了口口水。
拉著時裕的袖口,王小花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話說你究竟叫什麼名字呀?”
“啊?”時裕一邊磕巴應聲,一邊眼神四處遊離,“我……我叫時裕……”
王小花道:“時裕?你姓時嗎?我好像沒聽過鎮上或是哪個村裡有姓時的人家呀?”
“啊對,我……我是外地來的……”時裕的答複顯然漫不經心,但此時的王小花被喜悅占據了理智,縱使時裕露出這副惹人生疑的模樣,她依舊全心信他。
當他二人距王家裡屋愈發近了後,王大牛突然毫無征兆地就衝了出來,手裡甚至還拿著把屠刀,氣勢洶洶,很是駭人。
時裕雖說是上過沙場之人,對這種普通屠刀本應不該生懼的,但王大牛這般猛衝而出,卻也將他嚇得哆嗦了一下。
王小花即刻意識到她爹的不妥,立馬走上前去壓住了王大牛拿刀的手,略帶撒嬌氣地製止道:“爹!你莫要嚇到人家了!”
可王大牛並未就此收斂猙獰的麵孔,反而依舊用後槽牙咬出幾個字來:“他是誰?不是叫你不要帶人進屋嗎?啊?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吧!”
“爹!”王小花抓住王大牛的袖子扭動了幾下身子,小嘴也嘟了起來,“他……他不是生人……”
不僅王大牛對王小花此話毫無頭緒,時裕本人也一頭霧水。
結果,王小花羞澀地垂下頭,低聲在王大牛耳邊道了句:“他是我的心上人……”
一聽見“心上人”幾字,王大牛頓時來了勁頭,連忙換了張麵孔,將手上的屠刀隨意往身後一扔,滿臉笑意地就小步上前,用力抓住時裕的手上下晃動,道:“原來是姑爺啊!快進快進!”
什麼姑爺?時裕腦子慢,一時根本理不清其中關係,隻得被王大牛生生拽進屋裡去,不過還好,他到此的目的,也正是要與他王家人談話。
誰知時裕剛坐下,連口熱茶都還未喝上,王大牛的嘴炮就趕了上來:“小官人姓甚名誰啊?家住何方啊?家中有幾口人啊?有幾畝地啊?”
這一連串的問題砸在時裕頭上,他一臉迷茫,也不知從何說起,隻好勉強接了上去:“我……我叫時裕,家在北方一個小村裡……家中好幾口人……地沒幾畝……”
這樣看來,時裕家中條件也並不優渥,王大牛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接著,又以一種很是隨意的語氣追問道:“那你……可是在鎮上做工?”
“啊對……”
“做什麼工?”
“就……就一跑堂小夥計。”
王大牛的臉色又沉了些許,他原以為女兒帶來的是一良婿,沒想到也是個乾苦力活的勞碌命。
王小花了解自己的親爹,也意識到眼下氣氛逐漸凝滯,於是她趕忙插話道:“爹!我不求什麼榮華富貴,我隻要一個有能力賺錢養家,有擔當之人便是極好的!”
王大牛依舊一言不發。
不過思來想去,雖說眼前這人在人家飯館裡當跑堂,但看他模樣生得倒是不錯,身子也很是健朗,是個能乾活的料子,縱然不會大富大貴,過好小家也不是不行。
王大牛剛要開口允了這門親事,誰知時裕反倒睜著一雙無辜清澈的大眼插話問了句:“那個……我……我能插話問個事情嗎?”
王大牛噤聲。
時裕依舊眨巴著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開了口:“我想問一下,前幾日,就是那口魚塘出事的前一晚,你們家在乾什麼?”
一聽他提到了餘靜昭家的那口魚塘,王大牛心中的慌亂隨著怒氣一通湧上了腦袋,立即站起身來欲將時裕趕出門去。
時裕自是百般推脫,硬是要留在此地,因而兩人你來我往,愣是誰也不肯讓誰,最終扭打在了一處。
站在一旁的王小花瞬時就急了起來,她連忙上前去拉架,但王大牛始終保持推搡的姿勢,即便她想要將他二人分開,也是無濟於事。
王小花:“彆打了!爹你乾什麼!”
王大牛:“我明白了,你是那譚家的狗腿吧!想來打探消息?做夢!”
時裕:“我才是那魚塘的主人!你們為何要將我趕走!莫不是你們心中有愧!”
王大牛:“我呸!我還以為你是上門來求親的!沒想到在我王大牛麵前動歪心思!”
時裕:“我何時說過我是來求親的了!明明是你們自作多情!”
……
現下的王家裡屋簡直是一片混亂,時裕和王大牛的對罵聲甚至穿過磚牆傳到了餘靜昭耳中,但她也隻是聽到了些瑣碎的嘈雜聲,二人具體因何起了爭執她卻一概不知。
但光是聽這動靜,屋裡的狀況怕已然很是難纏。
正當餘靜昭糾結是否要闖進屋去支援時裕之時,她的耳畔霎時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扭頭往小路儘頭看去,正是蕭四帶著兩位衙役駕著馬匹踏著泥路,向她這邊疾馳而來。
幾聲悠長的馬嘯後,蕭四和兩位衙役利索地下了馬,蕭四趕忙走到餘靜昭跟前說道:“已經找到證據了,我去了趟衙門稟告了縣太爺,縣太爺即刻派了兩位捕快大哥隨我快馬前來,你們這邊如何了?他們認罪了嗎?”
餘靜昭焦急地應聲:“沒!不過時裕進去了,聽這動靜,怕是在裡麵打起來了!”
這下可得快些,站在蕭四身後的兩位衙役見狀立馬兩步上前,握緊拳頭就使勁向王家的門砸去,邊捶邊大喊:“快開門!衙門辦案!”
可裡屋都已亂成那樣,怎還會聽得見門外的敲門聲?
時裕和王大牛此時此刻正肆意扭打在一起。
王大牛扯住時裕的衣領,時裕也伸手拽住王大牛的頭發,二人皆是一副誰也不讓誰的架勢。
王大牛一時急了,咬牙切齒地鬆開抓住時裕衣領的手,時裕本以為他要就此罷休,因此也順勢鬆開了自己的手。
誰承想,王大牛根本毫無悔意,待時裕鬆開他的頭發後,他又立馬轉身就從桌上捧起一盞小香爐就反扣在了他頭上,哐當一響,把站在一側的王小花都驚得呆住。
瞬間,香灰灑落如細雨,滿頭銀絲間夾雜著點點黑灰,他愣神之後,不禁啞然失笑。
此時,原本在廚房內忙活的李氏這才出了房門,一邊是衙役宣揚要砸門的喊聲,一邊又是自家人吵鬨的聲響,她站在廚房門前一時慌了神。
快步走到裡屋門前一看,老天爺!這可不好!王大牛怎將人給砸了!眼下門口就站著衙役,如若此時叫那衙差進屋,非得將他捆走不可!
事情怎會鬨成如此地步!李氏趕忙衝進屋裡通知王大牛快些跑路:“你可彆鬨了!衙差就在家門口!你快些跑吧!”
王大牛一驚,即刻亂了陣腳,他的眼神四處閃爍,臉上寫滿了驚慌失措,腳步蹣跚不穩,隨時準備轉身逃離此地。
聽李氏這麼一說,時裕卻露出了笑容。
事已至此,既然他都已經進了王家,怎有任他逃走的道理?
於是,時裕拖著暈眩的腦袋,邁著不穩的步子,趁王家人分心之時,用儘全力跑到王家大門前,將那門閂抽了出來。
當餘靜昭等人好不容易將王家門敲開後,映入眼前的卻是時裕這副慘樣,他們也變得哭笑不得。
一看不知何時竟叫時裕逃去了門口,還引狼入室!王家人霎時絕望了起來。
隨著衙役衝入家門,王大牛瞬間腿軟癱坐在了地上,大聲喊冤。
但即便他喊得再大聲又有何用?衙役自會秉公辦事,沒幾下,便把王家一行人都扣押了出去。
王小花不知事情為何會到如此地步,臨門之時,她一臉詫異又失望地看向時裕,心死了大半。
她心中暗暗發誓,從今往後,她再也不信任何一個男人。
在衙役將王家人押走之時,王大牛仍在不停地掙紮,企圖甩開衙役的束縛,甚至口中還罵罵咧咧不成體統。
一氣之下,其中一衙役失了耐心,從腰間抽出一把利刃就架在了王大牛的脖子邊,威脅道:“你即便當真是被冤枉的,也要到公堂上再去辯駁,若你現在繼續這般胡鬨,休要怪我傷了你!”
被這一恐嚇嚇住,王大牛終於閉上了他那聒噪的嘴巴。
見他安靜下來,餘靜昭又扭頭看了眼時裕的狀態,故而向走在前方的衙役請示道:“兩位官爺,我先帶他去處理一下傷口,還麻煩兩位先將他們帶回衙門,我隨後就到。”
兩位衙役不約而同地應了聲。
蕭四一時不知自己又該去何處,躑躅之下還是決意跟著餘靜昭和時裕先回去處理時裕的傷勢,反正衙差的快馬還在此處,到時他們也可騎馬趕去公堂。
餘靜昭先幫時裕將頭上頂著的香爐取下,一陣動靜下來,到叫他落得滿頭是灰,煙塵四散,站在一旁的餘靜昭和蕭四也不禁被嗆得咳嗽了幾聲。
本以為那些四散的爐灰已然是麻煩,可更糟糕的是,幾顆未燃儘的火星也隨著灰燼飄落,落在他的發絲上,燒焦了幾縷青絲,空氣中頓時彌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
拿開香爐,依稀可見他的額頭上已現出幾處紅腫,灰燼摻雜著汗水沿著臉頰滑落,餘靜昭不禁擰起了雙眉。
他王大牛竟也下得去這般狠手,若這香爐中有更多的火星,時裕的腦袋怕是更不堪入目。
扶著他回到譚家後,餘靜昭問譚阿婆拿了些藥膏來,親自用指尖輕柔地給時裕一點點塗在他頭上的傷口處,生怕弄疼了他。
餘靜昭很是小心謹慎,時裕卻也不敢分神——因為此時,蕭四也坐在了他的身邊,盯著他二人的一舉一動。
時裕無意瞥了幾眼蕭四的眼神,甚至眼都不敢睜開。
沒多久,餘靜昭便幫他上好了藥,接著,她就轉身出門去洗了手,留蕭四和時裕暫且在屋裡歇會兒。
時裕時不時地偷瞄了幾眼蕭四,挪了挪屁股,尷尬地解釋道:“我……我可沒打你心儀之人的主意哈……”
“誰說她是我心儀之人了?”
“你……”時裕嘴頃刻耷拉下來,一臉不屑,“你再說一句不喜歡她?”
“你給我聽好了,我可是要去行軍打仗護衛山河之人,怎可被兒女情長困住手腳?”蕭四麵露慍色,可他心中的不滿卻被他寫在了臉上。
時裕懂他,自然也瞧出他心中所想——恐怕,是蕭四見他和餘靜昭走得近了些,心中的酸楚湧了上來吧?
不過這也情有可原,哪個男子會願意自家娘子同其他人走得近了,況且當初他動心思之時,也是餘靜昭給他上藥的那日。
現在想來,那他時裕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姑且讓他一次。
“……”時裕頓時啞口,小聲嘟囔了句,“死鴨子嘴硬……”
正值此時,餘靜昭甩了甩手上殘餘的水珠用手肘推開了門,同他們說道:“走吧?一起去公堂看看,我就不信了,事已至此,他王家還能如何狡辯,這次,我勢必要將他家魚塘下藥之事連同傷你之事一起算賬!”
蕭四依舊掛臉,時裕心中很是無奈,隻能尷尬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