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箭 建業城破,建業宮女眷被集……(1 / 1)

銀漢三千裡 湯問典 4505 字 12個月前

建業城破,建業宮女眷被集聚在王後宮中,侍衛焦急尋找劉華瑤,卻找不見她的蹤影。建業城外狼煙四起,北遼軍隊長驅直入。娜娜作為人質,被迫和梁王及護衛同處密室,聽著城外的戰場上兵戈相接,一陣陣金石之聲。

宮內也陷入亂軍之中,馬千放卻不理戰事,也不理部將的來報,徑直走進內宮,大步流星,像是要找尋什麼,焦急地找尋一個人。

劉華瑤站在高高的石台上,翩躚的裙裾被風吹起,昳麗飄渺,有如臨風回頭的孔雀。和當年請求梁王賜婚時如出一轍。綠鬆石耳環的流蘇被風吹起,點點彼此碰撞。她的額黃隱隱浮現,花紋顏色,是仔細描畫的手筆,眼中已淚盈滿眶。

馬千放抬手示意兵士停手,遠遠站在階下,按著腰間的劍,麵色凝重地看著她。才緩緩開口

“華瑤”

“阿放”

她的聲音飄渺地傳來

“下來”

“阿放,你終於做到了。一統天下,這就是你想要的,那時我怎麼會忘記呢”

“阿放,那時候我甚至還想要你的孩子”

“劉華瑤,你應當知道你的身份,你不可能有我的孩子”

她笑起來,淚水滾落,似有不舍。

“阿放,還記得那年你見到我,你對我說的話嗎?

“我跟著父王敬酒,一個一個地敬酒,直到走到你麵前。你從我的手裡接過杯子,卻沒有喝酒,隻是一直看著我,一直看著,你說,原來這就是安樂公主。”

她閉上眼睛,裙擺如風下墜,隻是這一次沒有人去接住她,侍衛從四圍圍上,卻晚了一步,劉華瑤的身體跌落在石階上,以一種安詳的姿勢伏著,血液從頭的一旁汩汩流出,金綠色裙擺延展階下,最終也滴下了點點的鮮血

北遼士兵攻入殿內,梁王卻不見蹤影,寬闊的大殿內士兵越來越多,幾個梁國內官被刀架著進來,頹唐地指認密室。室門打開,侍衛無力地招架,很快倒地死去,今夜的建業已經塵埃落定。

“娜娜”

他本是按著腰間的劍看向殿壁的綠鬆石,聞聲轉過身,好像發現了什麼珍奇的東西一般。

她把梁王護在身後,這位幼時未謀麵的父親,幾個將士拔劍逼近,她急中生智,拔出頭上的發釵將鋒利的刃抵在喉間

“彆過來”

馬千放饒有興味地看著她保護梁王,嘴角似有一絲冷笑

“娜娜,你終於覺得自己是劉希玉了”

半年未見,兼之星夜奔襲,他的眉目間有一點點風霜之色。北遼軍隊比娜娜預想中來的快了許多許多,天下,這是最後一步,不知道他是為何在最後一步走這樣的險棋,來得這麼快。

“我可以是劉希玉,你說的,你從第一天見到我,就知道我可以是劉希玉”

四圍劍拔弩張,殿內寂靜無聲,娜娜第一次沉聲向他回答,又環顧四周,對將士說

“彆過來,把他放走”

他走近幾步,神色冷酷無比,好像這個才是真正的他

“他必死無疑,你不要覺得你有多金貴,可以以自己來要挾”

“今日梁王如果身死,劉希玉不能存身於天下,絕不苟活”

“娜娜,你在跟我打賭,你在賭什麼,能賭贏嗎。”

他淡淡地笑起來

將士離得更近,娜娜已經拿金釵紮在脖頸的皮膚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陛下,臣妾能否問你一個問題”

“這是今天第二個女人問我問題”

“陛下,你騙了我,你說我配合你去塔栗王宮演戲,就留仁仁,可當時你帶我離開村子,你就立刻殺了仁仁滅口,是不是,那時我們騎馬趕路,麵前一個軍官的靴邊掉下來一塊羊拐骨,那是我的羊拐骨,你們沒進過仁仁家,怎麼會有那個東西,你早就把仁仁殺了,是不是?”

他的眼神一瞬間的明亮,讚許的神色

“你現在聰明了,娜娜”

部將又想圍上去取梁王性命

“我說了彆過來!”

娜娜淚流滿麵,把發釵又向裡捅了捅,徒勞地給自己增加砝碼,這是她最後能做的,雖然知道幾乎無濟於事。

“怎樣能放他走,你說”

“怎樣,都不能放他走”

娜娜看著他的鎧甲,此時馬千放抽出了劍,以指輕輕的彈了一下。娜娜的眼光被劍鋒的冷光閃了一下,一瞬間的恍惚,兵士已經飛撲過去,把她和梁王分彆擒住,以刀相脅。

“陛下”

她絕望地最後開口,眼中破敗,已無生氣,士兵把頸間的刀撤下,馬千放緩步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現在為什麼不叫,放了,從前抱著我時,不是叫的很開心嗎”

軍兵哄笑起來,滿庭的曖昧笑聲,看到馬千放捏住娜娜的下頜,又靜了下來。

話語裡那種戰爭中未息的怒氣讓她恐懼,娜娜躲避他的手,幾乎已經虛脫,她已經知道今晚最後一場戲是什麼。

梁王被綁著坐在殿中的地板上,馬千放向殿門走出去,走到接近殿門的地方他接過士兵遞來的長弓和羽箭,這隻箭由專人拿來,好像故意要預備,隻給誰用。接著試了試弓弦,嫻熟地側過身拉開長弓,身上鎧甲的冷光閃爍,弦的緊繃和弓的幅度使空氣都顯得有些緊張。

殿內無聲,隻有娜娜斷續的抽泣,接著他又把弓弦緩和回去,好像不滿意,再重新拉開瞄準,

那張弓極大,娜娜不敢想象箭的力道會有多麼沉。

嗖地一聲,那枚玉箭頭極速朝梁王飛來,直對他的麵部,娜娜拚儘全身力氣掙脫,最後一刻,一道纖巧的身影擋在梁王麵前,那枚玉箭頭以一聲沉悶的聲響穿透她的前胸。力道之大貫入其中,把她往後帶了數步,梁王戰兢恐懼,

馬千放大步走過來,一劍貫穿他的咽喉。抱起昏迷的女人就吩咐部下

“找太醫,沒死的就拉過來”

部下看著門外兵塵煙霧,似有難色,看到馬千放的神情,還是飛奔去找了。

建業宮大殿後就是梁王寢殿,他直接把娜娜放在榻上就要解娜娜的衣服,又吩咐部將退下。

那枚玉箭頭並不鋒利,但他使了十足的力氣,換了一遍弓,瞄的是梁王的眼珠,她飛跑過去,正好打在心口,衣服半退,他才仔細地看到她的傷口,胸骨碎裂,整枚玉箭頭隱在裡麵。好在她沒有小時候那麼骨骼孱弱了,身體是成年女人,也掛上了點肉。箭頭沒有倒鉤,他直接伸手拔出來,床上的女人痛得無意識輕歎一聲。

太醫來了,屍山血海都早已看得麻木,他卻伸手遮過衣服,隻留出傷口的部位給醫生看。

包紮換了藥,他吩咐人退下,又把娜娜抱過來,將她不著寸縷地裹上被子,又抱在懷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急著趕路,本來定了一年的時間,最後隻用了半年就攻下梁國,進了宮就四處尋找她,好像害怕找不到了。直到找到她,本以為會是梁王抵著刀以她的性命相要挾,未曾想梁王將死之日良心發現,不忍殺女兒。更沒想到會是她自己抵著金釵出來,兩年餘未見,打扮的梁國的樣式,嫋嫋婷婷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淚流滿麵的樣子,賭氣要殉國。

其實很美麗,很漂亮,他一直覺得比劉華瑤漂亮,眼睛像雪雀,隻是時常是黯然的,丟掉靴子的時候,和師勒說自己嫁人了的時候。那天他喝醉酒,第二天看到劉華瑤的彩錦披帛,隱隱的記憶告訴他他做錯事了,倘若遲早被建業宮知道,不如將計就計。

馬千放將她帶在自己身側,好像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的側臉。想她如果沒有醒過來又該如何,是好是壞,或者不好不壞。劉希玉似乎總是這樣分不清好賴,恨想救她的人,愛想殺她的人。醫生說憑造化,又來憑哪一國的造化。沒有人知道這間寢殿見證過北遼王後作為一個普通的女囚受辱,又被梁王以箭穿心。此時大殿深闊,無聲地嘲弄著門外梁王的屍體。很多年前夜裡,娜娜擦完桌子,請他給她講故事,他就講了,從前有一個王殘暴凶狠,以他的公主相許,征求勇士為他攻克敵國,有一個異國王子為報母仇離開家鄉,拋棄他的戀人,來到敵國腹地,尋找推翻它的方法。娜娜才聽到這兒就傷心了,說他怎麼能拋棄戀人,怎麼能辜負公主,就不要聽了,過了一會臨睡了,又隔著那張幔子問他放,公主漂亮嗎,他說非常漂亮。又問他王子找到方法了嗎,他說找到了。

她其實就是劉希玉,她卻始終覺得自己不是。從始至終演不像,和梁國王室格格不入。第一次見她那夜他喝了一口薑湯,聽著她說話,看中的就是這一點,甚至覺得稀奇,那麼聽話好嚇唬,沒有見過一點世麵,稍稍看她一會兒就能讓她愛上,每一個動作都能被人看透,又不會說漢話,想說的話也說不出來,不會因口生事。

那時山窮水儘,栗城勢力複雜,大瑉王室岌岌可危,他一時失勢,束手無策,於軍中被栗城響馬扔下謖河,幾乎瀕臨絕境,卻被她從水裡拉上來,陰差陽錯找到劉希玉。塔栗人崇拜永生天,他卻不屑一顧,但他在娜娜帳中看到那枚玉佩的時候,他第一次有一瞬間在心裡感謝永生天,感謝它推著波濤流水,送給自己一個機會。

大瑉城破,部將調動不利,梁軍很快在蕭袞殘部的攻勢中敗下陣來,蕭妍妍可以在城中自由走動,他卻絕對不行,征戰中受了傷,估計了一下形勢,索性閉住氣任他們把自己扔在城外。他醒來時正是下午,師勒坐在一旁給燈換燈芯,見他醒了就說因為你妻子兩夜沒有睡,現在睡著了,自己坐在這看著防止他出事。他這才注意到身旁還躺著一個人,娜娜側過身靠著他的胳膊睡的非常熟,頭發上還有一點點的草籽,一隻手不放心似的輕輕抓著他的手臂。師勒把燈放好,說是早上給她蓋的被子。下午的光線柔和,她的睡顏顯得那麼疲倦。其實他大可以擺脫她一走了之,本來劉希玉就無足輕重,兩國弄權借口而已,就算她沒有撿到他,他醒來也可以自己回去。但是那一刻他看著她睡著的樣子,鬼使神差地沒有走。

寢殿昏沉,一夜無眠。他起身走出幾步,窗外的晨光灑下來,昨夜的血腥平息了。他心想,要將妍妍從大瑉接過來,十餘年前星夜出發入栗城為質時,父親帶闔城百姓無言地送行。在馬車前,妍妍緊握著他的衣角泫然欲泣,她的聲音還縈繞在耳畔,說千放哥哥,我說迢迢牽牛星,你說皎皎河漢女。她說的非常慢,說一個字就頓一下,那般珍重不舍。她說哥哥,你看,看一看天上的星星,那麼多,那麼遠,每一顆都是人的眼淚,每一顆都是我的眼淚。

馬車漸行漸遠,他那時還是少年,心中恐懼,不停回頭看去,父親仍沉默地站立,少女在車後跟著走了十餘步,終於停住,兩邊發上的粉色飄帶長長的,仍在夜風中浮動。她微微仰頭張口想要說些什麼,眼睛裡全是淚水,卻什麼都沒有說。

馬千放回身試了試,娜娜的體溫仍然滾燙,喚太醫給她看,醫生在門外跪了一夜,提著箱子走進來的時候晃晃蕩蕩,換了藥,戰兢著說不好,還要再一夜才可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