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勒的羊不多,兒媳死後他賣掉了大部分,現在大概剩二十幾隻。娜娜買好東西紮好帳子就覺得差不多了,又多買了一些白酒和瘡藥。
“阿放,你坐在上麵,我和師勒趕車”
“又叫起阿放來了”
從那天以後,於無人處她仍舊喊他馬將軍。娜娜剛才是因為習慣一下子脫口而出,此時沉默了,又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你的傷很快就好了,然後你就可以給師勒趕車放羊,我和師勒輪流休息”
馬千放笑了一下,任由她拉自己上車。
師勒雖然老邁,身上常年放牧養成的肌肉還是遒勁,娜娜也幫了很大的忙,趕著羊,每一隻都生怕走丟。
小村本就在草原的邊緣,從小村走進草場去,人煙逐漸稀少,田野空曠非常,沒有什麼樹。最遠方的雪山高聳入雲,極目望去能看見巍峨的黑色岩石和雪線峰頂。這是曾經塔栗的地標,塔山。外出放羊時,走的再遠,看一眼這座山就能知道大致的方向。娜娜和仁仁住在塔山的東麵,師勒住在塔山的西麵。娜娜拿著皮鞭跑前跑後地趕,師勒的羊不好帶,特彆抵觸,也怕生不願意跟著她走。
馬千放為了減緩師勒的壓力,中午就下來自己走路,他和娜娜正好走在羊群的前後兩邊,羊感到後麵的身影,就慢慢聽話了下來。
娜娜的腳上穿著一雙利落的褐色油麵皮靴,嶄新的,但已經不是那種彩色的式樣。師勒趕著牛與她一句一句地聊著,所有的塔栗話都被風吹到馬千放的耳朵裡。娜娜說她喜歡彩色靴子,師勒說他兒媳從前也喜歡彩色靴子,帶來了好幾雙,結婚以後就再不穿了,娜娜問兒媳是不是從更東邊草場嫁過來的,聽到肯定回答以後了悟地對師勒說這是我們那邊的一種習俗,女孩結婚前就是最喜歡彩色的,而且要紮辮子,這樣結婚能嫁最喜歡的人。結婚後就不能穿彩色的了。說完看了一眼靴子,手中的皮鞭垂下去,默默地走著,有些傷感的樣子。他才注意到她沒有紮辮子,而是把頭發低低地盤在腦後。師勒看她有點失落,隔了很久又問她,不喜歡嫁的人嗎,娜娜張嘴就想說是,突然她感到馬千放在看著自己,想起給師勒撒的謊來,就說不是,喜歡嫁的人。
師勒在拆車上打包的木板,要搭羊棚,馬千放過來幫手,師勒本來推辭讓他去休息,乾了一會兒之後感歎年紀上來,確實累。就接受他的幫助。娜娜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搭帳子,動作利落靈活,很快搭起來兩個,她自己住一間小的。
又到師勒帳子裡給馬千放換藥,看到師勒也沒出去,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換了藥就出去了。
娜娜拖著一個病人一個老伯,實在有些力不從心,輾轉困頓宮闈,竟然已經七年沒有乾過活了,手上再碰了木板,升起一股滾燙的刺痛。她躺在平坦的木板床上,這是上午她仔仔細細地搭起來的,這次的床雖然沒有一個角是凹陷的,她仍舊睡不著。
他們逐水草而居,為了取水方便,娜娜和師勒尋找河流。好在塔山西麓積聚冰雪,春夏雪融,自然有更多的河流,很快他們找到一片寬闊的水體,沿著這條河向裡行進。
師勒的羊和娜娜熟起來,這個季節很多母羊已經開始有崽了,不需要左趕右趕就能方便她來帶。馬千放傷口結痂脫落,已然好全,娜娜幾乎不和他說話。師勒也沒有問太多,隻是不住感謝他乾活麻利,省了很多工夫。
她一個人洗羊,金黃色落日餘暉映照在大河兩岸,波光閃閃,有如碎金浮沉。陽光打在臉上和手上,讓皮膚顯得金紅金紅。這羊喂熟了以後,現在已經非常溫順了,她一個人洗也不會跑。娜娜拿著刷子仔細地刷著,羊脖頸的一點臟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拿著刷子湊近,臉頰沒留神碰到馬千放的衣袍,娜娜抬起頭發現他過來了,很快後退。
“將軍”
“娜娜”
他好像是故意的,眼神深邃,不要她再躲避,逼近幾步,叫她的名字。
“……我把羊洗乾淨”
她轉過身,夕陽一下子閃得她睜不開眼睛。
她低下頭直到洗完最後一隻。
師勒看著飯,她做好飯就不見蹤影,說要去洗乾淨身上的汗和羊的臟汙。
天空遼闊無雲,夜晚的繁星閃爍,娜娜沿著河向草原深處走著,河岸是一片卵石,有時她踩到空隙會險些跌一跤。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難過,賭氣似的走著,她今晚不要麵對彆人,她告訴自己,尤其是,不要麵對他,不要給他知道自己去哪裡。她低頭看著腳下的卵石。
遠方的河岸有一棵大樹,豐滿的樹冠舒張葉子,在夜風吹過的時候發出窸窣的聲響,
月光明亮,娜娜在離樹不遠的地方站定,看著河中的自己,她拿著一柄木梳子正在梳著頭發,長長的褐色頭發,發尾因為白天盤住而微卷著。樹上傳來一陣劈啪聲,突然從葉子裡掉下來半條魚,非常奢侈的隻吃掉了魚肚子上的部分,剩下的鱗片完整,魚肚子上的大口子橫在那裡血淋淋的。
娜娜暗覺不妙,後退兩步,樹上又傳來了更大的劈啪聲,接著嘩地一聲響,那隻金鷹扇動翅膀,從樹頂飛下。
它好像想落在來人的手臂上,但是娜娜並沒有如它所期待的那樣伸出手去,鷹就在空中半轉過來,畫了一個拐彎,下落在草地上,因為失去鉤握一躍一躍地,緩慢收回翅膀。
“你.怎麼在這裡呀”
娜娜自言自語,又看了一眼那條魚,它和馬千放原來一模一樣,隻吃最精致的部分。娜娜做飯不好吃的時候,他一口都不會吃的。
她突然有點莫名地愧疚起來,大瑉城這樣的王子在栗城為質子的時候仍然受人服侍,自己卻一撿到他就拉他來乾粗活,渾然不知。
鷹展翅起飛,卻沒有用力扇動翅膀,輕盈地滑到不遠處,落在來人的手臂上,他本是沿著河岸徐步走著,烏黑的發束在身後,身上的狩獵長袍在腳邊輕微地擺動,過了一會兒接住了鷹,便停住,以手撫了撫鷹頭的羽毛,麵向河岸將它放走了。
不好了,看著展翅飛走的金色影子,娜娜在心裡說,不好了。因為她知道下一秒他就要轉身走過來,下一秒她就無處可逃。娜娜手握梳子背在身後,天地空曠,她的確無路可去。
“是不是師勒讓你找我的,我告訴他了我今天要走走”
“不是”
他說得很慢,語氣像是要把她的偽裝一眼看穿
“…那我們回去吧,將軍”
他已經走得很近,娜娜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那種窘迫又讓她難以自持。聲音越來越小,她轉身指著樹下麵,指著那條掉下來的魚,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將軍,你,你看,這個是你的那個金鷹剛才吃掉的魚,它可能想找你,因為我才剛走到這裡就看見它飛….”
她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娜娜已經被扳過來吻住,他捧著娜娜頸下的手稍微一使勁就讓她轉過頭去,氣息輾轉,相接無間,她好像沒有經驗一樣掙紮著推開他
“將軍,不行”
他卻沒有讓娜娜得逞,這次比上次更為親密,好像在嘲笑她的矜持。娜娜隻穿了一件單層衣裙,夜風一吹,娜娜幾乎無力招架,呼吸逐漸紊亂。
“不要叫將軍,叫我,放,不是一直喜歡叫這個嗎”
他吻著她,又鬆開,手仍是緊緊地捧著她的頸下,唇邊相距一點點距離,輕聲的說著。
娜娜最終把他推開,轉身走出去幾步,氣喘籲籲地很懊惱的樣子。不停地用手抹著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