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看著四方的宮牆,黑色的琉璃瓦光滑透亮。教習媽媽每天會來兩次,一次在上午,給她教禮儀,一次在下午,來教她認字。剩下的所有時間,她被關在這間四合宮室裡。宮女給她點心,她也不吃。
她忘不了栗城那樣的血腥,為了防止劉希玉被挾持以製肘梁軍,早在梁國出兵的時候就有侍衛秘密地把她帶出了王宮,藏在一個商人府邸不許行動,栗城城破,她被梁國軍隊從那裡拽出來,關在馬車裡,門從外麵落了鎖。數月不見天日,她才適應天光,便順著小窗向外看,卻見士兵抽出鋒刃,將賣燒餅的阿叔刺倒在地,爐子翻了,燒餅四處滾落。更多的士兵湧來,隨意殺害婦孺,儘興時發出得意的叫喊聲,而阿放騎著馬,居高臨下的樣子站在城門,好像在孤身護衛什麼,那種冷酷讓她不寒而栗。
那時娜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完全不懂形勢。梁國的士兵攻入城內時,馬千放被梁國軍隊裹挾著轉身進入宮內,他的身影消失了,娜娜焦急地撲過去拍擊車門,向外麵用塔栗話喊著讓我出去,讓我出去,她想馬千放一定是死了,她的阿放一定是死了,娜娜仍然徒勞地拍擊著車門,直到力氣耗儘,她的手垂下來。
為男女之防,也為給梁王保全體麵,梁軍將娜娜關在馬車裡帶回了建業。一路顛簸非常,剛剛被帶進王宮時,她什麼也聽不懂,拒絕梳妝,拒絕用膳,看到人就不停地推開用塔栗話說著這裡是那裡,我要找我的叔叔。說著說著就淚盈滿眶,後來她平複下來,不再說話了。
抬起袖子比了比,身上的衣服精美繁複,都是她沒見過的樣式,裡外都雅致非常,袖口繡的錦文尋回往複,她穿著覺得難受,站起來又坐下,一不留神忘記規矩,坐的動作快了,頭上簪佩丁零地響。
“公主,媽媽來了”
侍女進來通報,老婦人身著深金色女官禮服走進來,步履穩重從容。
娜娜聞聲走過去坐在桌前,教習媽媽向她行了禮,走過來柔聲詢問今日認了多少字。因為害怕宮裡的人,娜娜強迫自己學的很認真,媽媽每伸出手指向書上的一個字,就想一會兒就能念出來,但她已經十幾歲了,學說漢話更加艱難,隻能念聲不知道意思。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從一二三四,念到琴瑟琵琶。
劉希玉,教習媽媽走後,娜娜用手指著這三個字念出來,公主的名字叫做劉希玉,劉是一種兵器,玉就是那枚玉佩。這是當年公主被仆人抱著走失分散時,劉希玉的母妃給她的信物。
梁國王宮子女繁盛,並不隻有劉希玉一位公主,梁王也隻是因為格外懷念劉希玉美麗可人的母妃才一直派人尋找她的下落,後期更隻是把劉希玉當成了一個出兵的好由頭。這位妃子當年因為失去女兒傷心過度,很快病逝,讓梁王很是懷念。梁王的王後為他生育三子一女,這個唯一的女兒才是這座王宮真正的明珠,安樂公主劉華瑤。
“所以,王和王後問你,你該怎麼說”
媽媽合上書,問她
“我..女兒拜見王,王後”
她的口音仍然很奇怪
“你叫什麼”
“女兒劉希玉拜見王,王後”
“好”
這次聞聲,媽媽終於露出滿意的神色
“……拜見王,王後”
娜娜跪在地上,儘力發出最合適的聲音,遙遠的大殿裝飾繁複,聲音碰撞在鑲嵌銅雲紋飾的石壁上,空曠冷靜。看不清幾個坐在那裡的人的麵容。
梁王恩準她起來,又賜座位,娜娜走進去小心落座,勉強可以聽懂他們的話語。
身處宮規森嚴的建業,除卻偶爾給梁王見禮,幾乎沒有任何見到外人的機會,娜娜其實也還不太懂侍女和教習媽媽說的話,有時候其實沒有真的聽懂,但是媽媽問起來她還是說自己懂了。
“今日竟忘了說,過些日子是你母後的生辰,正逢我梁國開拓疆土,禮部已經在準備宴請百官”
梁王的聲音沉穩,他身旁第二個側位還空著,梁王吩咐門子去請安樂公主,不久一行侍女跟著一位高挑明麗的女子魚貫而入,女子身穿緙絲織金間色長裙,淡紅色雲綾披紗環繞身後,走動間顯露飄然的情態。
“華瑤恭祝母後身體康健,福樂永寧”
甜美的嗓音傳來,娜娜順著梁王的視線看去,這教習禮儀的半年,她常常聽宮人說起安樂公主,他們討論她的美麗與跋扈,原來這就是劉華瑤。
她美得令人心驚,光采奪目的雙眼被額邊輕描的鵝黃色彩飾襯得熠熠生輝,那種精明的眼風似乎可以看穿所有,對王宮的其他女子不屑一顧。她的嘴秀美非常,朱紅色勾畫清晰,此時她笑語盈盈,精致的嘴角微微挑著。
劉華瑤顧盼生輝,妙語連珠,梁王和梁王後及其他女眷頻頻看向她,難掩驕傲,顯出愛不釋手的神態。直到劉華瑤環顧四周,發現了末座上的娜娜。
“父王,今日這位妹妹是”
“哦,華瑤,為父忘記提及,這是你的妹妹,當年走失的劉希玉”
聞及劉希玉這三個字,劉華瑤明媚的臉上一瞬間出現一種隱秘的禁忌神情,又很快恢複,大方地問她宮中好不好,住得是否還習慣。娜娜知道劉希玉異國被辱人儘皆知,甚至成為梁國征塔栗的借口,此時更是成為人人都在探聽的宮闈秘聞。她趕忙站起來向劉華瑤行禮,由於站得太急,耳上的耳夾掉了一隻,金耳夾碰撞地麵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大殿安靜非常,娜娜難堪地開口,儘量使自己的口音準確,安樂公主劉華瑤隻當作無事發生,巧妙地答應,不動聲色地允她坐下。
侍女開始進獻歌舞,樂師在一旁撫琴,漫長的時間娜娜一口東西也沒吃,因為害怕吃東西的儀態不佳,湯汁如果灑落在裙上,會給她帶來更大的窘迫。
回到住處第二天,教習媽媽聽說昨日耳夾的事,對她不甚滿意,反複重新教導她怎樣起身。
昨日臨梳妝時,宮女才發現娜娜沒有耳洞,隻得把耳環收起,給她找出一對耳夾戴上,媽媽今日堅持要給她打上耳洞。
娜娜聽著媽媽反複說,但是不懂耳洞是什麼,她以為是要清理耳朵,就順從地等著。兩個技巧嫻熟的宮女一個點火消毒,一個固定住娜娜。耳朵一下被紮穿,娜娜的眼淚一瞬間就流出來,但是當著媽媽的麵,她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宮女用金線把打好的耳洞暫時封住,吩咐娜娜按時擦藥,就行禮離去了。
“這樣就好了,這樣過些日子王後生辰,你就可以戴上耳環了,多漂亮啊”
娜娜想起劉華瑤,兩邊長長的孔雀耳環垂下尾巴來,幾乎垂在肩上,那麼高貴,
“我不喜歡耳環”
娜娜坐在桌前,隨便地翻開書,輕聲問媽媽
“媽媽,這個字是什麼”
“這個字是娜,婀娜的娜”
“哦”
“也叫娜,娜娜”
聽到娜娜,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好像想答應,又飛快地把話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