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仁的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意，馬千放乾活樣樣麻利，劈柴取水都能乾，比帶娜娜好得多，終於讓仁仁有一個不那麼手忙腳亂的放牧季節。娜娜堅持要他們每天出去都要帶上醬菜，自己在帳子收拾東西看小羊羔，有時候也和他們倆一起出去，在河邊給羊洗澡。
洗羊是不容易的，一個人顧不過來。馬千放半蹲著扶著羊，娜娜用毛刷蘸著胰子仔細的刷著，一邊小聲地說看這裡多臟那裡多臟，娜娜刷完一麵又轉過去，蹲下來刷羊的腿，抬起頭一下子看到麵前青筋盤虯的男人手臂，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走得太近了，讓馬千放幾乎把自己給環住了。男人呼吸的氣息灑在她的頭頂，她覺得尷尬，站起來挪遠了一點，站直說
“好了，洗好了”
“沒洗好，還有彆的羊呢”
馬千放好像發現了她的窘迫，故意追問，也站起來，那身長袍被他把袖子疊起來，衣角瀟瀟地垂著。
“不洗了”
“為什麼不洗了”
娜娜咽了咽，跟自己賭氣
“不洗了”
馬千放笑起來，又從身旁引過一隻羊來，又蹲下來按著把它固定住，一手順著羊的毛，哄似的說。
“娜娜姐姐說，她不給你洗了，你樂不樂意”
那羊適時地咩咩叫了兩聲，娜娜就笑了，繼續去河裡清洗刷子。這次刷羊毛的時候她幾乎不敢看對麵的人，這次她總是注意距離，離得合適。
邊塞的夏天也沒有暑熱，他們搬了一次地方，搬到一條河邊，這樣仁仁不用辛苦取水，娜娜也可以每天洗澡。
有時候閒暇，馬千放把帳子的門打開，讓光線透過來，坐在木桌的一側，寫字給娜娜看
“這樣這樣，這樣又反過來，最後這兩筆交叉起來，這個就是放”
“我不認識”
“可以學”
“我不想學”
娜娜剛剛在河水裡洗過頭發，濕漉漉地穿著一身黃色袍子，齊齊格的那隻黑鼻子小羊羔已經長到齊膝那麼高，跟在娜娜的身邊。馬千放穿仁仁的皮衣長度很合適，但是有點寬大，顯得他很瘦。
“為什麼不想學”
“能說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要寫”
塔栗話沒有文字，也沒有書本
“娜娜，放牧季節什麼時候結束”
“很快了，現在日頭白天已經很靠南了，夏天一結束，我們就回村子裡，然後就有認識的人，托他們帶你回栗城，放”
“送我回栗城乾什麼”
“你說過，你是軍官，為了平叛出來，你可以回去繼續做軍官”
“那你呢”
“我和仁仁回家等來年再出來，對了，還有讓仁仁娶嬸嬸”
“沒有給我的報酬嗎，畢竟我給你和叔叔放了一個夏天的羊”
馬千放微微地笑了，娜娜好像沒有想到他會反問，看著他的笑意不好意思起來
“沒有，我可以把小齊齊格給你”
她指了指手邊的小羊，小羊嗅了嗅，把那張寫著放的紙拱了一下，紙飄落到地上，馬千放彎腰撿起來收回口袋。
夏季，夜晚的天空無風無雲。仁仁睡熟了，鼾聲一陣一陣地從他的帳子裡傳出來。因為還要給最後一個母羊接生，娜娜讓馬千放舉著羊皮燈彎腰站在一旁，自己跪在羊棚的角落裡忙活著，她已經對此輕車熟路。小羊逐漸地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們走出去，娜娜好像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平和的夜色，拍掉袍子上沾的灰，高興地抬起頭看了起來。無邊無際的夜空壯麗璀璨，綿延的銀河劃過其中。娜娜走出幾步，又轉過身倒退著走著，向馬千放招手，
“放，看星星，我很少見到夜裡這麼好，很多時候都是特彆冷特彆大的有風天。看，從這邊到那邊，那麼遠這麼遠全是星星”
“有的女孩看到這個，就會說這個叫做迢迢…..”
他想到了什麼，眉頭輕微一動，停住了沒有說下去。女孩卻渾然不覺。
“什麼叫做迢迢”
“就是非常遠的意思”
“哦”
他跟著走過去，注視著少女的麵容，她的個子纖秀，沒有經過禮法儀態的訓誡，她的神態流露出自然的驚喜。一條長長的辮子垂在身後，皮膚因為曬了一個夏天，曬得有點黑。因為剛剛給羊接過生，她輕輕地喘著氣，想吹掉袍子上的味道。他突然發現她長得其實不像塔栗人，隻不過因為常年在外的風霜之色看不出來。
“放，我真高興你沒死，我太高興了”
馬千放走在她身後笑出聲來
“我也真高興我沒死”
“我想讓仁仁娶個嬸嬸，然後他們就有孩子”
“那你怎麼辦呢”
“我可以幫他們看孩子”
“你不想嫁給誰嗎，嫁給一個有更多羊的人，每天都抱小羊羔”
他們走在空曠的草原上，娜娜看著馬千放高大的身影，他的雙手握在仁仁衣服的寬腰帶上，臉上還是笑著的樣子。好像很喜歡她說的話。
“不要這樣說，我已經有想嫁的人了”
“誰”
“我不說”
“你可千萬不要說，你想嫁給我”
娜娜的神色有點失望
“為什麼不能說”
“因為我沒有羊”
“沒有羊也可以的”
他們繼續走著，又走了一會兒，娜娜有點著急，攔下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就伸手抱住他的腰
“放，沒有羊也可以的”
“沒有羊也可以的”
她小聲重複了一遍
他的胸膛輕輕地震動起來，他笑了，雙手把娜娜的臉捧起來，側過臉吻在娜娜的臉上，很慢很慢地說，好像在品味這兩個字
“娜娜”
“嗯”
娜娜聽懂了他說的是自己的名字，緊緊地抱著他
夜空傳來一聲鷹嘯，馬千放的手鬆開娜娜，他轉身走出幾步，仰頭望著天，一隻手臂微微地舉起來，像是在追什麼。
鷹隼落下來，落在他的手臂上，他順了一下鷹的翎毛，鷹就乖下來，收回翅膀，他拿出那張寫著放的紙團，遞進鷹腿綁著的皮筒中。微啟嘴唇發出幾聲輕響，就把鷹放出去，禽鳥張開翅膀，扇動一陣陣的風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