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直接殺到小芬公司,來的太早了,大門鎖著。想一想,二人便去旁邊早餐檔買點吃的,一問價格都貴得離譜,最後咬著牙一人要了一份素卷餅。兩人站在公司對麵馬路邊,邊吃邊注意著對麵情況。
經老大吃東西本來就囫圇吞棗的,一份卷餅也沒多大,更是三四口就進肚了。看著蘭英還在慢慢吃著,便笑道:“味道還不錯呀!就是太貴了!不放肉一份就要兩塊錢!”
蘭英咽下嘴巴裡的食物,看了看丈夫,似乎想到了什麼。張了張口,遂又低下頭吃起卷餅。沒說出口的話在腹中嘀咕著:怪不得說一個月幾十塊錢不夠用的!
但是人的思維還是有習慣的,不會因著一時的開悟就去改道。特彆是1小時後,她配合著丈夫做出的大戲,讓小芬當場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兩人吃完,默默站著,等著。
“他媽的!八點半才上班,這上得什麼破班?現在年輕人都懶了,以前我們都是天麻麻亮就起來到田裡做一氣事了,忙一身汗才回去吃早飯呢!”等得太久,經老大不耐煩了。
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丈夫的這些提不上手的牢騷,沒接話,隻是默默等著,看著。看來來往往的小姑娘們的穿戴,心裡千頭百緒一閃一閃的。心中一直暗暗念著“菩薩保佑!昨天晚上不要出事!”
終於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但身上衣服換過了,心裡“咯噔”一下。
迅速過了馬路跟進去,人已經上樓進了辦公室。兩人急匆匆跟進去,沒等彆人問什麼,直直越過,一口氣衝到小芬麵前。
看著麵前的父母,小芬也驚呆了。但接下來的話才是讓她又驚又氣。
“你昨天晚上不是穿的這個衣裳,你在哪塊洗澡過夜的?是不是跟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一起鬼混的?”蘭英一把抓住她手腕,似連珠炮急呼呼地問著。
看著母親仿佛定在她身上的眼光,小芬突然有種沉悶的窒息,她另一隻手撐著桌麵。想了想還是回道:“我跟彆人借錢住的酒店。”
“你一個人住的?”
“不然呢?”麵對母親的問題,全身的血似乎安靜了,有種放棄的死氣沉沉的靜!
“啊!你什麼套數呀?”經文國倒是不樂意她這樣反問的語氣了,“有你這種忤逆不孝子呀?要和父母斷絕關係,養你這麼大有個屁用呀?”
沒有理會身邊細細的議論,心裡明白:這個公司是待不下去了!
經老大繼續控訴著她的“罪行”:什麼事都給她想到位了,就是不聽他們安排!這次因為吵幾句,就準備跟家裡脫離關係了!樁樁件件大逆不道的事一件一件往外抖著!
經老大的老毛病就是說的順嘴了,有的就儘力宣揚,心裡猜想的也能活靈活現說上一段。
順著丈夫的腔調,蘭英也控製不住了,緊抓小芬的手突然放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大腦轟轟地,裡麵似乎有東西炸開!
幾個女同事趕緊上前扶人,奈何蘭英賴在地上,所以用儘力氣隻扶出個半跪的效果。
蘭英順勢邊哭邊訴著苦情:“我生她的時候一條命差點沒有了,這個忤逆的倒生子呀!為了她我受了老婆婆多少氣呀!指望她長大了好好聽話,給我爭口氣的,結果三天兩頭地給我氣受!昨天晚上我一夜沒睡呀,就怕你出事呀!我什麼事都想到你,你還不領情,我還不如死了算呢!”突然又衝向前,兩手死死抓住小芬兩肩,又準備往下跪,讓後麵還沒鬆手的幾個女同事一把撐起,“大戲”沒有做足,但是“煽情”的話要說:“媽媽今天求求你了,以後以你升子以你鬥,全聽你的,你回去吧!啊!我給你跪下來下保證!”
“你們大家看到呀,這麼個不肖的東西,就這麼對待父母的!”經老大乘勢推了高潮。
小芬突然想起那年奶奶在大街上的一跪,多麼相似的一幕,隻是當年受傷害的人如今變成了主唱!當年母親的怨恨,以及後來時不時提起的憎惡,還在眼前竄場呢。未曾想現在他們成了他們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的翻版,且變本加厲!
渾身隱隱發顫,突然一陣惡心,胃裡像是翻江倒海。連忙掙脫母親的手,來不及再跑衛生間,抱著旁邊的垃圾桶就一陣狂嘔,吐出來的全是水,滿口腔的苦。
其實早晨並沒有吃什麼,實在沒胃口。本打算到公司後,找個時間下樓買點吃的。她趕緊紮緊垃圾袋,接過旁邊人遞來的紙擦了下臉。
突然抬眼看到熟悉的目光,一直忍著的淚瞬間蓄滿眼眶,像是開閘一樣,控製不住的全部傾瀉。
直到成總出來,大家才散開去工作,經老大夫婦也被請到辦公室茶水招待了。
小芬軟軟地趴在座位上,目光呆滯地盯著麵前的電話機。突然一杯豆漿放在她麵前,扭頭就看到熟悉的笑眼,“熱的,喝點吧。早上沒吃東西吧?”
這一次她倒沒有拒絕,打開小口小口喝了起來。前兩口還有微微的苦澀,慢慢咽進肚裡,後麵感到熱熱的在一點一點順通著腸胃。隻是全部化成熱乎乎的淚水,一時間涕淚雜亂......
“彆哭了!全流到豆漿裡了!”接上遞過來的紙巾擦乾,怎麼就是擦不完,桌麵上堆了一堆,好不容易停下了,臉上麻漉漉的。溫熱的豆漿紙杯貼著臉頰輕輕來回轉幾次,才慢慢仰頭喝光。
變戲法似的,又從口袋掏出一個熱乎乎的包子,笑著說:“是菜包子,趁熱吃了吧。”說完便起身回自己座位了!
吃包子時她就想好了,等下去辭職。
“丟臉”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詞,而且是她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丟臉”,僅管這麼多年聽了無數遍,這一次是真切體會了。
隻是這麼“丟臉”,她怎麼沒有選擇極端,而是幾年後才在那場同樣“山呼海嘯”的強勢逼迫下果斷決然呢?或許是因為這一次身邊始終有一絲溫暖在,而沒有讓絕望全部覆蓋!
收拾好狀態,便從容走進成總辦公室。父母用過的茶杯還沒收走,刺著她的眼,臉上立時又火辣辣起來。直接開門見山說了辭職的事,成總倒是覺得沒什麼,勸說了一下,讓她回去休息幾天,也是覺得小姑娘在公司乾得不錯。對於領導的挽留,小芬很不好意思的拒絕了,她怕以後再有什麼事,連累公司,而且這樣的鬨劇也影響公司正常辦公。
好在她手上負責的項目都在正常運轉中,而且都是和同事一起協助完成的,所以交接起來還是很簡單的。
幾天就完成了交接,這天下午離下班時間還早,她去跟成總彙報了交接,順便告彆一下。出來後她帶著準備好的信封找到嚴子進,小聲說:“還你的錢,謝謝了!”
這錢是之前用剩下的,還有昨晚向父母跪下寫保證書後要來的。當時想的是:反正自己的工作也黃了,以後肯定隻能聽之任之了,但是欠的錢不可以不還,不能隨便欠彆人的債,特彆是嚴子進這麼好的人!
當父親站著將兩張一百元甩在她麵前時,倒無所謂地去撿了起來,其中一張飄到坐在一旁沙發上母親的腳邊,跪著的她隻得俯身半趴著撿回來,隻是彼時她倒沒有臉紅!
嚴子進一隻手接過信封,另一隻手想抓住她的手,停在途中猶豫幾秒慢慢放下了。或許這幾天他已明白了,一直以來的拒絕,不是他做得不夠多,或許也不是她沒有動過心,而是那不被外人看到的,不常剝示出來的——內核。而這內核,真實、透心涼,且無力逾越!
出了公司大門,小芬沒有走平時乘車路線,而是順著平時車上看到的那些林蔭道,木棧橋,深巷,慢慢走回家,因此到家的時間比平時下班晚了近一小時。
平常準時下班從公司出發到家最多半小時。這個時間是經老大親自坐一趟公交核準來的,他實際隻用了二十分鐘,考慮到上、下班高峰,很人性化的多給了十分鐘。
勞累的腿腳,木納的心,飄忽不定的思緒,既定的命途,不搭調,卻又雜糅於一身。一路上看到的風景,就跟她一直以來遇到的一個又一個不在父母認可範圍的人一樣,統統隻能是路過,當作無視,再無感地遠離。
對於她這麼遲到家,坐在沙發上的經文國本能的“騰”地站起來,一路拉筋拽骨地準備端架子訓幾句的。突然蘭英輕咳兩聲,止住了他。
或許他們這次主要目的達到了,人就大度起來了。於是也就聽了妻子的暗示,不再發作。
一進門從換鞋到進自己房間,全程無話,更無表情。蘭英觀察的真切,她素來最喜窺視,捉摸。這些年經老大,包括他那些朋友,還有身邊的親友們,哪個沒有經她反複探究剖析?像小芬這種毫無城府,一直掌控的,更是連皮骨都透明的。再加上前幾天晚上突然發犟出走,因而她要穩妥地捏住,不能緊跟著來,自己這些年的心思終於快剪彩掛牌了,不容半分閃失!
安穩了兩日,這天早晨還在床上睡著。不上班的日子,前一晚看書很晚,早晨就睡到自然醒。
餐廳中,經文國已吃過早飯,繼續坐在餐桌前,先把襪子脫下來,放到鼻子下麵聞聞,再用手在腳板底摸摸,然後就用手指每個腳丫間搓來搓去,在腳背上再摳一摳,最後把手放到鼻子下麵聞一聞,再把手指相互一搓一彈,往地上甩兩下。看蘭英碗裡才吃了一半,就嫌她慢,伸手準備端她麵前的菜碗,蘭英趕緊喊起來:“你乾什麼?剛摳過腳,手不洗,就來拿碗?”
“我手上都撣過了,不臟!你吃的慢,給你把菜倒碗裡,混起來,幾大口就吃掉了。”經文國一臉訕笑。
蘭英翻了他一眼,問:“我吃個飯,也要你安排?現在有農活等著去做?還是有集要趕?個個都像你,三扒兩咽的,忙得去跟閻王打招呼?”
“不跟你說,不跟你說!”經文國起身走向陽台,看看外麵有沒有熱鬨看,或者有什麼讓他發表評論的事。
等蘭英吃完,便叫她過去趴在陽台窗戶上一起看,順便小聲把在心中掂量幾天的心事說一下。
“把她安排到刁勇的鋼材公司去,怎麼樣?”
“她能跑鋼材生意?”
“還有我呢,我可以教她!”
“你一時風一時雨的,說摜就摜起來了,讓她怎麼跟人家談生意呀?”對於丈夫的如意設想,蘭英直接撕拉開他“臭氣熏天”的毛病。
“我有神經病呀?無緣無故就作氣啦?她好好聽話,我還有什麼話說?”
“聽你話,人能過日子呀?那天在她公司樓下吃的早飯,一個月她就幾十塊錢,一天一頓早飯錢都不夠!還有你一塊給她選的那些衣裳,你看她公司那些小姑娘穿的!”
“早晚在家吃,中飯單位負責,老在外麵買零嘴有什麼吃頭呀?我們那個時候,出差都是早上在家煮幾個雞蛋,買幾個大饅頭帶到。”對於妻子的話,經老大堅持著自己的理念——能不花錢就不花錢,必須花錢的也要精打細算到位了,才下手!
“老是你那一套,那你還搬到城裡來,住樓房乾嗎呢?你做業務的時候要鋪路,她就不要打關係啦?一天到晚念舊經,國家還搞改革開放呢!”蘭英雖是大半個文盲,但邏輯和語言思維還是有的,立時反駁,“你給她買的那些外貿上的衣裳,現在外麵哪個小姑娘穿那麼大的衣裳?你沒聽田雨上次說呀,那次相親,人家男伢子說她土!”
“這種男伢子送給我家,都不要!”經老大立即回駁,“他媽的!我家姑娘有什麼挑三撿四的?長得不周正,還是作風不好?”
蘭英恨不得給他腦袋摟一棍子,打醒才好。“光自己曉得有什麼用呀?人家相親先看第一印象。人品都是後來處的。當年我家小叔叔不是看你長得不錯,怎麼會去跟我媽媽提呀?”
見妻子搬出自己年輕時的事情,一回首也三十多年了。縱使過去再多的歲月,自己當年的英俊,勤勞,讚譽都還曆曆在目!現而今,生活的艱辛,生意場上的曆練,早就尋不出當年的皮骨了。
光陰不會隨意憐憫,更不會隨意存殘!
有些人為什麼喜歡懷念以前,大約也是因為有些珍貴的失去,且再也不可得的遺憾罷!
過會兒小芬起來,吃完早餐,收拾好,又回到房間看書去了。
經文國看到她並沒有因為工作的事情來向自己求教,心中很是不爽。
手中撲克牌重重往茶幾上一摜,“嗯......!”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配著長長的音效,順便想著一套說辭。
推開房門,小芬正在桌前埋頭寫著什麼。想悄悄走過去看一看,奈何平時穿衣不僅寬大,還喜多層,且不扣好,這一走動,衣物聲“窣窣”而起。小芬抬頭轉向他,一時倒進退不得的尷尬,但又立時敏銳遮掩,道:“年紀輕輕的,天天窩在家裡,不想工作的事?”
“明天有場招聘會,我在弄簡曆。”
“又支五十六的了,啊!”一聽小芬的話,與他心裡計劃的又不在一條道上了,頓時就怒了,氣衝衝走到門外,站在過道上,喊向廚房,“你來看看她,又五牛二犟的了!”
淩空炸開的聲音一響起,蘭英就放下手上的菜,邊在圍裙上擦手,邊走來了。
“她明個去外麵招聘了!”
沒有求教他,拂逆他心中設想的路子走,瞬時胸腔充滿了一團火,直往上“騰”,似乎將臉快撐變形了,額頭和腦後粗筋“炸”得一突一突的。
“不識抬舉的東西,外麵多少人求到我幫忙!什麼事都為你周全了,還在這塊洋乎洋乎的!”
得經文國幫助的人,要時時刻刻記得感恩,每一次見麵最好都要感恩宣揚一番,不然就是忘恩負義,或是過河拆橋!何況是自己女兒?那更是時刻準備被召喚安排,想著法子,花心思逗他高興,舒坦了才有好日子過!
夫妻倆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活到一百歲,我也是你媽媽(爸爸),還是要聽我的!自己做主,我看你是活膩了,越來越不上路子了!你再不聽話,我就讓彆人看看你怎麼大逆不到的,讓天下人來為我討公道!”
當然,小芬這次離職,就是因為他們二人合作的一場“討公道”的大戲促成的,以為這下子回來順毛了。
把丈夫給推到客廳,再進得房間來,“你看看你呀,這麼大了,不找個好地方定下來,還在外麵顛,女人家要結婚,養伢子,不找個好點個工作,以後日子怎麼過呀?”
“你們怎麼曉得我找的工作不好?”小芬反問母親。
“啊!你個這伢子,純心氣我的?跟你苦口婆心地好好說話,人都是為你好,為你著想。你爸爸畢竟在南京混這麼多年了,你才上社會幾天呀,能在外麵找到什麼好工作?沒給人家騙死的就是命大,現在哪塊不要關係呀?讓你爸爸給你定個地方!”
“那隨你們吧,你們想定哪家就定哪家吧!”
一顆心瞬時像秋天的枯葉一樣脆弱,如冬天的冰河一樣寂冷。逃不掉的命運,不容她抗爭的。好歹自己也算真真正正活過幾年了,此後的人生就不再是她的了,全部用來還債報恩的了。還“倒生子”的生之恩,還“帶記號的討債鬼”的命中注定之債,還將她吃喝不缺的養大之情。
罷了!罷了!
這一晚躲在房中偷偷喝了點酒,自己也不知道是祭奠曾經的擁有,還是麻木將至的“枯槁”?真想一醉到天儘頭,如此便是一生了!
第二天一早就讓母親喊起來了,正要洗漱,看到父親在衛生間擠牙膏,看到她立即說:“我好了,讓給你。”
就見父親喝了口水“咕”了嘴巴,然後拿著牙刷,邊刷邊走了。她便把洗麵盆用水洗淨,再刷牙漱口。
經文國一手端著垃圾筒,一手拿著牙刷,一邊四處轉悠一邊鼓著腮幫子呼哧呼哧地刷著牙。刷著刷著,往垃圾筒吐一口牙膏沫子,帶著口水黏在嘴角,就“哢”著喉嚨使勁地吐,牙膏沫子到處飛濺開。
蘭英生氣地說:“家裡兩個衛生間,不夠你用?抱個垃圾筒,還到處晃!桌上放得早飯,你跑這裡刷牙,沫子都飛到菜裡了!”
經文國做的事心裡都有小九九,他刷到垃圾筒,是為了節省清洗麵盆的水;拿著垃圾筒到處轉,是為了隨時掌握大家的動態,哪怕打個哈欠,他也要觀察到,可以發表兩句。
因此他衝蘭英嚷道:“你懂什麼?我做事都有目的的!”說完眼睛一翻,抱著垃圾筒,叼著牙刷,一邊嗚啦嗚啦說著話一邊往餐桌上的菜盤前湊過去,嘴上沾著的牙膏沫子隨著一張一合,四處飛濺,嘴角邊太多口水沫子垃圾筒沒接住,直接掉在桌上,他看到,隨即把垃圾筒放在餐桌上,用手一抹,再拿起垃圾筒一邊刷著一邊分辯著:“哪裡沫子飛到菜裡了?啊?我看你們一天到晚作怪的很呢!以前農忙,在外麵場上吃飯,有時候風大,灰刮到碗裡也吃下去了,活到現在也沒事嘛!你們要是嫌,就不要吃了,馬上我來全吃了。”
“啪!”蘭英重重地放下碗,摔下筷子,沉下臉鄙夷地看著他:“那不如馬上把台盆砸掉,以後刷牙一人一個垃圾筒。既然乾乾淨淨的飯菜你不吃,以後你吃飯的時候,直接去小區垃圾桶裡麵翻翻,有好多人家倒掉的剩飯剩菜呢,你直接扒出來吃,不用做飯了,連碗都不用洗了,省錢省事,又省時間,地方還大,隨你怎麼吃到轉到,唱到,說到,都沒人管你!啊,這像個什麼日子?垃圾筒往飯桌上放,早上起來衣服不扣好的,褲子不係好的,就這麼垮到,刷個牙都忙得到處視察……”經文國看蘭英真的生氣了,不再狡辯,正好也刷好牙了,就放下被他弄得裡外黏乎乎的垃圾筒,到衛生間放水洗臉了。
他是先放點水洗了牙刷頭,牙刷柄上的是舍不得浪費水洗的,從來都是用沾著水的手一抹,然後放入牙杯。當然洗牙刷頭的水是不能放掉的,再放點水,一起洗臉,放的水把他大手的手指淹沒就夠了,用手捧著洗臉,然後才能把那點洗的糊裡糊塗的水放了,再拿乾毛巾擦一下,然後用他慣用的節約時間的掛毛巾方法,隨手半掛半團往毛巾架上一放。
每次他放過水後,蘭英都要用洗衣粉把麵盆裡黏稠的汙垢給刷洗一遍。隔三差五蘭英搞衛生時,不僅要給他那糊著牙膏沫子和水垢的牙杯牙刷開光大清潔一次,還要把那條被擦得已經黏手又因長時間一團擱著,捂出一股怪味的毛巾也一起開個光。
不過這些經文國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常常炫耀:“你們看我洗臉刷牙就放一點水,也洗乾淨了,毛巾牙刷也乾乾淨淨的!你們一天到晚用流水洗,浪費那麼多,也就這個樣子!”
有時去吃早飯了,蘭英提醒他臉上還有眼屎或者牙膏沫沒洗乾淨,他就順手一抹,繼續吃飯。
一家人終於坐下來吃早飯了。但風波依舊會翻起,因為攪事的人總喜歡生事端。
經文國吃飯往往是風卷殘雲,囫圇吞棗,這麼急匆匆吃完後,用大手把嘴巴一抹,就把橫放在牙筒上的牙簽摳下來,因為反複用了多次,牙簽跟牙簽筒蓋子粘上了。
一邊剔著牙一邊踱到陽台去觀察外麵,隨時準備指點評論,然後再在茶幾邊坐下,一手打開電視,一手拿出沾著他鼻涕、口水、手汗,磨成幾層快分家的撲克牌,擺起龍門陣,擺兩把,一摔牌,把嘴裡的牙簽再小心地放在牙簽筒上,回頭對著還在吃著飯的小芬和蘭英說:“你們吃個飯用這麼長時間啊?要是在過去大集體做事情,還能指望你們?”
蘭英直接懟他:“過去!過去!你一天到晚這話,現在有什麼忙的?有地等到耕?有雞等到喂?連吃個飯都沒得時間,催三哄四的,你這麼急吼吼的,忙到跟閻王報道呢?”
經文國便一屁股在餐桌邊坐下,翹起二郎腿抖幾下,然後脫下鞋子,襪子,一邊搓腳一邊看著她們吃飯,搓一陣,再用食指和中指伸到腳丫裡搓一搓,然後兩根手指互相一撚,再往地上撣一撣,最後手指逐個放在鼻子下麵聞一聞。
正好看到小芬麵前一塊榨菜片,他就指過去問:“這個不能吃?你們真是浪費,看來好日子過到頭了!”
“老了,嚼不動!”小芬生怕他用手拈得扔進她碗裡,端著碗使勁往後靠,還用一隻手擋著。
“哪塊老啦?啊!”他一手拈起放進嘴巴,果然嚼不動,但這難不倒他,直著喉嚨整咽下去了。
“這個日子真到頭了!就應該回到六零年,把你們餓幾天!討債鬼出世的,一天到晚就曉得浪費!”等咽完了,便氣呼呼去沙發上繼續擺牌了。
吃飯時,蘭英已經小聲地說過:等一下要帶她去一個朋友公司麵試的事情。
當然繼續苦口婆心的說了一通“家和萬事興”“忍一下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大道理,以及自己為了勸好丈夫給她安排一個好工作,吃了多少辛苦,說了多少好話。所以小芬又“欠”下了一份大“人情”!
經文國帶她去刁勇的鋼材貿易公司,指定要做銷售。
因為銷售工資高,而且能認識很多人,說出去有麵子。
刁勇覺得小芬性格文靜,靦腆,不適宜做銷售,處理市場人際關係不能順手。
經文國便死皮賴臉,打出往日曾經提供多次幫助的感情牌,軟硬兼施下,成功把小芬塞進公司了。
看到父親那副變化多端的嘴臉,想到原來他就是這樣混跡於單位和朋友中的,混出所謂的麵子的!
心中失望至極!
後來小芬終於明白,為什麼他這麼喜歡在家人和親友中玩算計,因為混得不行的親友,不與他計較的家人才會聽他擺弄那些小聰明,他那些伎倆也隻夠在這些人中顯示出高光。真正閱曆豐富,平台寬廣,眼界高瞻的,都不屑他那些一眼洞悉的花架子心機。
也明白為何他如此喜歡奚落,打壓混得比他差的,或是輩分比他低的人,隻因他在外麵因自身能力和學識方麵不夠,經常被排擠或恥笑或打壓過,麵對比他強的隻能強顏歡笑,但這心中的惡氣決不會是通過學習上進來博有朝一日的揚眉吐氣,而是變本加厲地施加在比他弱的人身上,其程度就看惡氣在心中隨著時間發酵的程度。
得意洋洋為女兒找了個好飯碗,他不知道自認為不敢得罪他的這個老友,早已沒有什麼感念,隻是礙於以前的那點老交情,正好趁這次安排工作全部給抹平了,所以小芬其實一直沒有直接做銷售,隻乾與銷售有關的資料和數據整理。
因而日後經文國非常不滿,偶爾一幫人聚在一起時,會影射一下刁勇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他之前的如意算盤是:放個眼線,倒要看看受他恩惠的究竟做的多好,這樣外麵吹牛時也是好資本。
他是真不知道,恩情有時候和仇恨一樣,不是可以經常拿出來提醒的,更不能到處宣揚的,真知恩圖報的感情,都會記在心裡的,會適時的雪中送炭或錦上添花的,那才是真正的交情。如果對方已經看淡了這份交情,而你還死抱著不放,展開多幅當年交往的畫麵,來鋪墊達到目的,終究不長久,或不儘如其意,甚至連表層的麵子都難維持。
因憑私人關係強行進入公司的,所以引起一些人不滿,財務部一女同事孫瑩經常冷嘲熱諷:“哎,我們都是正經應聘,過關斬將進來的,有關係就是好呀,直接說一聲,人就進來了,也不看看有沒有真本領。”小芬生性不喜勾心鬥角,且自己特長也不在銷售,也無意口角之爭,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份好工作是單休,每周休息周日。剛開始小芬還不適應,經文國說是他花了大力氣安排的好工作,還不知足,換成彆人早就屁顛屁顛地,好話都要說一籮筐來了。意思就是小芬沒有表示感恩戴德,還挑三揀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