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月獎金發了?”這日晚飯後,蘭英洗刷完,看小芬在陽台晾衣服,就晃悠過去,裝作不經意一問。
小芬“嗯”了一聲,繼續弄衣服。
“這個月拿多少的?怎麼沒交上來?”蘭英和正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丈夫對視一下。
“今天才發的。”小芬簡短地回答完,就端著空盆往衛生間走去。
夫妻倆坐在沙發上正在對眼色,小芬拿著幾張錢走過來,放在蘭英麵前。
“多少?”蘭英問了一聲,也沒等小芬回答,就數起來,“怎麼才300?全在這了?就這麼點個獎金?”
“這個月的項目都沒定案,都是之前的項目尾款,下個月估計就多點了。”
“你這個月也加班的,沒有加班工資?”蘭英繼續刨問。“工資卡不是在你們那塊?”小芬回完轉身準備走。
“啪!”經文國把遙控器重重地往茶幾上一摔,抬起一張僵硬的冷臉“你以為我們要你錢?我們在幫你保管!你不情願就算!”
“我什麼時候說不願意了?再說不上交你們就樂意了?”小芬站定轉過頭看著父母。
“那你什麼意思?獎金不全部上交,留在手上準備乾嘛?”經文國直著脖子逼視著小芬。
“我身上留兩三百塊錢用用,我也要坐車,喝水,買零食吧?朋友之間請客,難道我就光吃不回請?而且你們平時經常叫我交個牛奶費,超市買點東西,不要錢呀?”小芬看著左手右手翻來覆去地互絞著。
“坐車不是給你充了公交卡?水自己不會帶?買什麼零食?家裡沒買?你那些虛頭八腦的叫朋友?請什麼客?人家請你不吃就是了!男男女女一幫年輕人在一起胡吃海喝的,像什麼樣子?一點家教都沒有!牛奶你沒喝呀?啊!給家裡買點菜都算這麼清楚?要不要我們坐下來,把這些年養你的賬都算一遍,看你欠我們多少?”
“你們每次都給我算得這麼清楚!我身上不能留點錢以防不便,急用?”小芬紅著眼看著一南一西坐在沙發上的父母,緊扣的雙手微抖著。
經文國沉冷地看著小芬說: “什麼叫算的清楚?這些錢又不是我們用掉了,以後不還是你的?我們的錢以後也是給你!你用錢要乾什麼,告訴我們,哪次沒給呀?”
“我已經工作了,每次連買個衛生巾都要跟你們說。而且跟朋友吃飯逛街要錢,你們十次有九次都沒答應!還有買衣服也是,每次不同意,要不就跑去買兩件地攤貨給我,又土又醜!”小芬說起來越發的委屈,眼淚再沒忍住,呼啦一下全部決堤了,兩隻手不停地擦著,臉也急的通紅。
“你工作掙錢了,開始嫌我們管了?告訴你,隻要我們在一天,活到九十九,還歸我們管。除非你跟我們脫離關係!”一直沉默的蘭英突然發聲了,而且越說越氣,聲音越說越大“我們買的衣裳沒破沒補的,怎麼不能穿了?一個大姑娘,一天到晚把心思花在穿衣裳上,準備出去勾三搭四的?一大幫男女混在一塊,嘻嘻哈哈,不三不四的,一點正經樣子都沒有!我告訴你,不要在外麵跟男的拉拉扯扯,勾肩搭背,嘻皮笑臉的,你要是做這些出格下賤的事,我就拿根繩子直接把你勒死的!寧願絕後,也不要你這個忤逆的倒生子!省得招出什麼吐沫星子來噴我們,給我們丟人現眼的!”見小芬還站在那裡,兩手在臉上東一下,西一下胡亂地抹著,又陰溜溜地說:“我們為你好,等出了事就遲了,哭都來不及!身上沒錢,就不會動雜七雜八的心思,就不會走歪路!身上留一百塊錢,其它的全交過來,要用跟我們說,正經用途我們肯定給!”小芬隻好從錢包裡拿出兩百元放在蘭英麵前。
“我們跟你擠牙膏呢?一點一點往外摳?”經文國拿起電話虎著眼睛,因為發怒脖子青筋爆起“把你們老總電話給我,我來打電話,看你說不說實話?”
“真的就是這麼多了!不信你們翻我包去!”小芬激動之下臉色煞白,跟著“哇”得一聲大哭起來。
上次經文國悄悄跟蹤她到公司,給成總送了一顆用舊報紙包裹的不知哪裡弄來的泥巴巴的參,說是東北朋友給的正宗野山參,還跟成總天南地北侃了一個多小時,過後讓她好一陣子看到成總都覺得難為情,偶爾想起都心有餘悸,如果這次再因為工資的事鬨到成總跟前,她真覺得在公司呆不下去了。
小芬說完,轉身衝到房間,關上門窩在椅子裡,頭斜靠著椅背,雙臂抱在胸前,就這麼木然地坐著,任眼淚一波一波衝出眼眶肆意地流淌在臉頰上,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哭累了,好像睡著了,又好像被驚醒了,睡衣前襟濕透了,屈著腿也有點麻,站起來舒展下身體,寬慰好心情,輕輕打開門,去衛生間洗漱一番。
躺在床上的經文國聽到房門開合聲,碰醒蘭英,輕聲說:“估計起來洗臉刷牙了,你快去把她包翻翻看。”
兩口子趕緊起來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蘭英看到對麵房門半掩,快速溜進去,經文國把著門,身體留在房間,頭卡在門和門框中間,仔細辯聽著衛生間的動靜。很快蘭英退了出來,房門依舊半掩著。
“怎麼樣?”門剛關上,經文國就急切地問。
“確實沒有!”蘭英搖搖頭“不過,她錢包裡翻到一張紙,上麵全是電話號碼,不曉得有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你看……”蘭英把攥在手裡疊成的紙方塊遞過去。經文國放開一看,應該是公司給打印的通訊錄,趕緊收起來,一臉得意地說:“以後再不接我電話,就打她同事電話找她!我就不信了,還能跳出我手掌心?不聽話?”
“你上次不是跟她領導交待過了,以後工資獎金全打給你?”蘭英看向經文國,突然想起什麼“這個老總也不上路子,發工資沒告訴你,估計也安排過她單獨跟那些男的一起加班,還有那兩次出差……”
“她們老板上次試探一下,也就那個樣子。”經文國想起上次見她領導,穿個破夾克衫,像個包工頭子。
自己一身丈青西服和白色襯衫全部是名牌——杉杉的,煙灰色羊毛背心。多有風度!
又在那塊上天文、下地理地擺了一陣,聽的對方隻管點頭稱讚,最後把在家裡用舊報紙裹好的那顆參拿出來時,麵子立刻放光了。
經文國得意地回味一番後,想著蘭英剛說的話,又沉下臉:“以後儘量不要加班、出差,實在不行,讓她一個小時打電話彙報一次!”
這一日,經文國中午在外麵跟朋友吃飯喝多了,回來直奔房間,剛倒在床上,瞬間呼嚕聲雷霆般在屋子裡震蕩,大約二十分鐘左右,突然安靜下來。
小芬不知道怎麼回事,便走到房門口看看,沒看出什麼,有點擔心,又怕吵醒爸爸,就提著一口氣,躡手躡腳地來到床邊,仔細看了看,聽到呼吸均勻,才鬆了一口氣。便準備轉頭出去,哪知經文國猛地睜開眼睛,說:“鬼鬼祟祟想乾什麼?”小芬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手足無措地站在床尾看著他,半天才回過神來,正準備解釋一下,隻聽經文國又說:“進來看看我是不是真喝多了,睡沉了?好偷偷翻我包吧?”這下小芬直接石化了,呆立在原地。
過後小芬想著:他的腦回路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樣,興許自己平時偷雞摸狗的小心思存多了,所以看彆人也覺得便是如此。
好久後的某一天,一大幫親戚聚在一起談天,經文國突然又提起這件事,還非常得意於自己的精明,讓小芬直接刷新了以前對他三觀等級的定位,是那麼的憎惡和不屑!
因經文國經常在親戚們麵前胡吹自己的本領,結果老家有個親戚兒子中專畢業了,為工作的事情,真找上門了,在一翻哄捧後,並送上一堆老家原汁原味的鴨蛋和其他特產後,直接頭腦發熱,當場拍板下保證。客人走後,自己冷靜下來,跟蘭英一分析孩子中專學曆和好吃懶做的家教,直埋怨蘭英沒有提醒他。
讓蘭英一通臭罵:“你個嘴巴不關風,人家給你灌兩杯燒尿子,你能滴經家祖墳上都冒青煙了!哪一次你帶腦子呀?從來不吃教訓,次次都撂屎屁股給人擦!”
讓蘭英一頓搶白後,經老大獨自悶悶地坐在茶幾前用撲克牌擺著龍門陣。
但自己說出去的話,等於潑出去的水,收是肯定收不回來的,而且要他去跟人跌軟反悔,太損麵子了。硬著頭皮也要把這件事情辦成了。
經過一通操作後,這一日,經文國在家請老領導吃飯,準備將事情辦攏妥了。
小芬下班回來,剛打開門,鞋還沒換好,就聽父親說:“這麼大個姑娘了,進門看到人不會喊呀?一點沒得套數!”接又對著客人說:“現在年輕人哪像我們那時候,懂禮貌,識禮數!我們平時也教她的,就是一上班,跟單位一幫不三不四的年輕人一起瞎混,給帶歪掉了!”
“小丫頭,還認得我吧?”或許已熟悉經老大的這些路數,並未回應什麼,隻悄悄站起來,走到小芬麵前,微微彎腰一笑。
“崔伯伯好!”小芬立刻認出眼前慈眉善目的老人,小時候每次被父親帶到單位都能看到他,還能吃到他特意買的零食,看到好多書。
“你看姑娘多好,長這麼大了!一轉眼我們都老嘍!”崔伯轉頭對著經老大說,“現在看到她們是真高興呀!人長得不錯,又工作了!”
“過來吃點水果,在哪工作的?做的什麼?”等小芬放下包,將茶幾上果盤端起給她,小芬便拿了顆葡萄放進嘴巴,趕緊接過來放回茶幾上。
“大學畢業,扭頭二犟的,不聽我安排,自己找個工作,搞什麼裝修設計,她都沒學過,會設計什麼東西呀?你看我家裡裝修全是我設計的,問她全是些不實用的,花裡胡哨的!”經老大趕緊將話題接過。
“年輕人就是要闖!不闖闖怎麼有經驗?”崔伯伯微笑著說,接著眼睛仔細快速掃描了一圈屋內目光所及處的裝修,便轉頭對著經老大笑說,“我們以前老一套都過時了,現在是新時代了!我們老一代要看新一代怎麼創新,進步呢!”
麵對老領導,經老大不敢過分造次,況且確實詞窮,一時也搜不出能再漲漲麵子的詞來,隻借坡下驢,順著老領導的話說:“是的!是的!看他們年輕人忙起來,我們老家夥坐下來喝茶!”順便遞過一枝煙,並順手點上。
小芬便進廚房看有什麼要幫手的。蘭英讓順一下餐桌,等下端菜開飯了。
經老大一看,便站起身去拿酒。拿出一瓶多年前珍藏的郞酒,說:“崔老,今天我們喝這個,這個酒快有15年了!”接著又拿出一瓶五糧液,又說:“不夠,就把這個一帆風順也喝掉,也有些年頭了,瓶口就聞到香了!”他舉起兩瓶示意一下,便放在餐桌上。
崔伯過去順手拿起看了看,頓時明白他打出的這張感情牌。
那年臨近春節,大街小巷處處是郞酒的廣告,單位也弄了幾箱,年禮福利中每人四瓶。往家拿時,崔老一不小心打碎一瓶,經老大立時說“碎碎(歲歲)平安!”並快速到自己辦公室拿來一瓶,說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崔老推遲幾番,硬是讓經老大放進車上,還說:“這個種高檔酒,我們老家過年喝不值當,你過年家裡來人正好喝上!”
畢竟這麼多年的宦海經驗,對於這個老下屬兼朋友,小心思和套路,過來時他就清楚明白的。隻是也不是自己能直接拍板的事情,因而今日一直保守考量著。
於是便說:“果真不少年了,中午我們就少喝點!”
餐桌上經老大和老領導繼續熱絡地套著話,這邊小芬和蘭英也坐著吃飯。
桌上有一道魚丸湯,是蘭英親手做的。蘭英有幾個招牌菜,其中這個魚丸評價最高,每次待客都少不了。
同樣少不了的還有經老大向客人們說起關於這道菜他的功勞:有一次他在一個高檔飯店吃到,碰巧桌上一人與飯店主廚熟悉,正巧魚丸也算家常菜了,於是便簡略說了一下這個菜做法,經老大也順便多問幾句,將製作過程詳細記在腦中,回來傳授蘭英,試做幾次後終於成功了。
所以每次他都要讓蘭英做這道菜待客,倒不會去想這道菜全部手工力氣活,蘭英一個身高不到1米6的女人每次做累不累?反正他的好學,機靈一次又一次被讚起,滿足到了!
待給崔老裝了半碗魚丸湯後,突然經老大抽風一樣,把自己麵前酒杯端起放在小芬麵前:“都工作的人了,飯桌上禮節不懂呀?怎麼不給你崔伯伯敬酒呢?來,陪崔伯伯喝一杯!”
“你逗孩子乾啥呢?”
“崔老,她酒量好呢,能喝大半斤呢!沒得事,來!喝一杯!”經老大諂笑堅持。
小芬從小就顯現出喝酒的天賦,所以家中親戚聚會,有時鬨著玩會給孩子喝一口玩玩,但從未讓她在桌上沒這麼正兒八經的給人家敬酒,她不會說那些社會交際的客套話,也不喜歡這樣喝酒的方式。於是隻這麼呆呆盯著麵前酒杯,臉和脖子上,所有露在外麵的皮膚早就羞紅了,幾顆汗珠從後腦勺滴落,順著後背滑下,就這麼臉上火辣辣的,後背涼嗖嗖的煎熬著。
“她們這個年齡酒量本來就好,又有你遺傳,肯定能喝!”
停頓一下,又說:“小丫頭,聽崔伯伯一句:在外麵不能隨便喝酒呀!在家裡喝沒事!今天你爸爸拿的好酒,你自己拿個酒杯倒一點嘗嘗,我們就喝點玩玩吧。”
小芬點點頭,把酒杯端還給父親,去廚房重新拿了酒杯。崔伯給她倒了一點,經老大看到直說:“怎麼讓長輩倒酒呢!自己來!自己來!”
“我就給她倒一點,孩子自己把握不好量!”蓋好酒瓶,便舉起說:“來,我們一起喝。這個酒是真不錯!”又把酒杯微傾點,告訴小芬:“你看,這快二十年的原裝酒,掛杯多好呀!”
好奇心重的小芬後來特意查了一下陳年好酒的資料,順便給自己補了點酒的知識經。
經文國也端著酒杯學著看,這一點點小技為他此後的酒桌文化多添了一份光彩。此前親戚朋友中聚會,他總會賣弄那句:人體內的酒精是靠酶來分解的!此後又多了個“掛杯”的賣弄。
喝完杯中酒,小芬便直接吃飯了。後麵也沒有刻意插入話題,靜靜地聽,靜靜地吃完飯。
這在經文國看來是不會混事的表現,坐在一張桌上不找點話題,上不得台麵的事!
但他這一餐飯儘管勉力活絡氣氛,但事情最終沒有如他所願的順利,老領導沒有當場拍板,隻說會留意的。而且也說了:這個學曆有點低了,安排工作不太好辦,好的崗位要學曆,低的崗位人家都不用找關係了。最好還是繼續讀書深造一下,或者自己也去人才市場找一找工作,對自己有個定位。臨了還誇下小芬:“你看她不是自己去人才市場找的?也沒靠你關係,找的蠻好的!”
事情沒有立即辦成,懸在這兒,經老大肯定堵心。找不到由頭,在沙發上擺了幾次撲克牌龍門陣後,正好看小芬洗完鍋碗出來。本來他想自己酒喝多了,應該主動給他倒杯茶來,還要噓寒問暖一番,結果小芬直接回房間準備洗澡了,而蘭英因為做飯流了汗,在她洗鍋碗時先把澡洗過了。
蘭英出來了,小芬正好去洗澡。
此時經老大又抽風了:“一天到晚洗!洗!洗!你們扒皮呢?還是身上有屎呀?”
“你發的什麼神經病呀?我身上全是油煙和汗,做魚丸不要力氣呀?洗個澡還要跟你打報告?”
讓蘭英這一頓搶白,他便轉移,專門針對小芬:“你身上有屎呢?哪天不浪費不開心是吧?”
小芬抱著衣服小心翼翼地說:“天這麼熱,上下班坐車走路都是一身汗,還有灰塵。再說我兩天洗一次,也多?”
“那你不能九點以後再燒水?低穀電不用,非要現在用高峰電?”經文國大聲喝道。
小芬弱弱地問:“早上是我燒的水,你們沒說洗澡,剛才媽媽把我燒的水洗光了,我等九點燒水?什麼時候才能洗澡?現在到九點還有兩、三個小時,一身汗就這麼乾等著?”
“你不能先用熱水擦一擦?九點燒水,十二點還不能洗澡?或者明天早上早點起來洗澡,年輕人少睡個把小時,能死?”
看到父親赤紅著一雙怒眼在吼著,小芬怔住了。
“一天到晚在外麵混的人,酒桌上話不會說呀?喝杯酒要你命啦?在外麵鬼六三秋的瞎混,正台麵上就囊包了?不曉得我今天請客的重要性呀?一句場麵上的話都不會說,上不得台麵的東西!”經老大說完,一腳踢在茶幾上,玻璃茶幾被震得發出幾聲刺耳的“吱嘎”聲。
收拾完臟衣服的蘭英聽了,又是一頓叱罵:“燒尿子灌多了,抽過風就行了,準備把樓上樓下全鬨過來看看?”
到底是多年夫妻,互相的麻筋根根清楚。讓鄰居看笑話肯定不行的!但是氣還沒出夠,抽風的腦袋智商總是零亂斷片的,於是又一個自鳴得意的想法誕生了。
“我的事你都不願意幫忙推一把,你現在這麼有本事,那就自己養自己呀!”經老大一臉的定海神針,坐在沙發上,繼續張狂道:“如果養不起,今天就給我落個紙筆下來,以後就聽我的話,少五牛二犟的!”
小芬轉進房間,出來時手上已有了紙和筆,“怎麼寫呀?”
經老大還穩如泰山的神態,“就寫承認自己要靠我們養到,以後按我們說的去做!”
“我是說養活自己,怎麼寫?”
腿不抖了,牙簽也不含在嘴裡亂轉,臉上的神色定格了,來不及,或者說想不起轉換。愣了有半分鐘,瞬時臉上像刷了一層鍋灰,立時灰黑。
將小芬一軍的念頭騰起:“能養活自己,有本事就不要靠我們,以後出事了不要丟我們臉,斷絕關係!”
兒時調皮,麵對舅媽牛角頂的犟又上來了,小芬立馬坐在餐桌上寫:本人經新芬從今日起與經文國和柳蘭英夫婦斷絕所有關係,此後自生自滅,生死由已,無關他人!立此為據!然後簽字,寫上日期。再拿去放在茶幾上,推到經老大麵前。
“滾!”權威被挑戰的威脅讓經老大不是憤怒,暴怒,而是完全泯滅理智的狂怒了,大腦裡塞滿的全是恨,還有怨!他多年以來一直以勞苦功高自居,不僅這個小家中,經家大家庭,還有大舅哥一大家子,哪個不是對他畢恭畢敬,殷勤奉承?在一眾同輩中,隻要聚在一起,什麼時候彆人不是對他讚譽有加,唯唯諾諾,言聽計從?
他諒身無分文的小芬不敢造次,肯定會跌軟的!
小芬回房間拿了套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塞進背包裡,背上,然後帶著身上僅有的二十元錢走出了家門。
聽到關門聲,蘭英從房間一下子跑出來,發現隻經老大一人在客廳,且一幅又怒又黑的張飛臉。
蘭英突然發了瘋一樣上前對著經老大一陣拳腳亂加,這麼多年的希望如果讓他今晚發瘋給破滅了,支撐她的還有什麼呢?她拿什麼揚眉吐氣地去還擊那些曾經的屈難?
迎著他瞪來的眼神,蘭英狠狠怒瞪回去:“我看你今天不是燒尿子灌多了,是跟你家媽媽一樣,得失心瘋了!這麼晚,你讓她出去,出事了就不是我們家姑娘了?人家就不戳我們脊梁骨了?”
被蘭英這一說,再加上小芬真走了,經老大這才心中有慮。但他想不通,身上沒錢也敢走?真是膽子裹天了!
於是仍嘴硬地說:“我倒看她怎麼活?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不吃點苦不曉得人為他煩多少神,擋多少事?事事為她想,一點都不理解我們的苦心!不是我們,不曉得讓人騙成什麼死樣子!”
蘭英沒理會他這絮絮叨叨,不著路子的話,隻在腦中急想,怎麼找小芬。突然她一臉定定看著經老大。
被她看得渾身像長了刺一樣,便說:“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盯到看什麼?”
“上次不是拿到她單位電話本子?找她同事問問,萬一去哪個同事家住呢?”
“曉得她去哪家住?一個一個打?”
“找女的打!死丫頭不敢亂來的,要找也是找女的。”蘭英肯定地說。畢竟這麼多年的掌控下來,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對著電話單上看著女孩名字的一個一個打過去,都回複不知道。
夫婦倆慌了,繼續把電話單上全部打一遍。
因太晚,有些人關機了,有些人沒接,有兩個接到的人,罵了句“神經病”就掛了,大部分回說不知道小芬去哪了。
氣得經老大直埋怨現在的年輕人一點家教都沒有,最後決定明天一早一起到公司去堵。
當開始打男的電話時,蘭英的心就開始一點一點沉了,當打完所有男的電話也沒有時,她不知自己是慶幸,還是心上又加了一道圈!
而經老大此時卻想的是:這個死丫頭,認識的人還有沒告訴我們的!
他倒是忘記了,這個電話聯係單也是他們私下拿到手的,不是小芬給的。真想完全掌控,大概隻有派個攝像機全天無間隙地跟著了!
這一夜,蘭英睡一陣,哭鬨一陣!非常擔憂,很是懼怕出什麼岔子,這幾十年的苦和罪都白熬了!
這一夜,經老大睡一陣,被蘭英吵醒一陣!很是窩火,以至於一早起床不僅頭發,狀態都像一頭獅子。
天剛亮,夫妻倆就迅速洗漱完,沒吃沒喝,直奔小芬單位。
小芬背著包出門,就發愁後麵怎麼辦呢?沒到發工資日子,哪有錢租房?
邊習慣性往小區門口公交站走,邊在心裡盤算著怎麼先把今晚對付過去。
想了想,她掏出手機給嚴子進打了電話。
從進這個公司開始,嚴子進就開始追求她了,凡是哄女孩子的方式,幾乎都試了個遍。無論早餐,電影票,鮮花,零食......全都讓小芬原封不動的退回或是當場拒絕了。理由還是同高中、大學時一樣,她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無論婚姻,還是工作,甚至生命!
這一次,她索性把心一橫,或許可以為自己爭取一次,試一次了!
嚴子進打車過來的,路上也接到小芬父親的電話了,他也回答不知道,下車直奔站台上的女孩。他很高興在遇到難題時,能想到找他。
看到路燈下飛奔過來的人,小芬突然心中一動:這個庇護也是可以的!
“你......”女孩臉上沒有哭過的痕跡,也沒有怒色,一如既往的淡,清淡,平淡著,所以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想了想,還是先從口袋掏出500元遞過去,並不放心問:“500夠嗎?”
“夠了!謝謝你!”小芬接過,小心地拉開背包,放進皮夾中。抬起頭,微微笑了一下,說:“等發工資了我就還給你。”
“不急不急,你先用。不夠我還有!”
嚴子進也是外地人,大學後一人留在南京打拚,小芬沒有經曆過的生活難題,他幾乎都經曆過。所以他的手頭其實也不寬裕,每個月的工資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但自己喜歡的女孩難得地開口了,他節省一下是沒問題的。
突然小芬問了個問題,將他嚇一跳。
“是不是用身份證就可以住賓館了?”小芬從皮夾中拿出身份證,在他麵前晃了一下。
“啊......”
“你知道怎麼租房子嗎?明天教我一下,我要在外麵租房。”
他正胡思亂想中,小芬下麵的話讓他更是猜不透。想了想,小心問道:“你是跟家裡鬨矛盾了?”
看小芬點頭,他又說:“要不你先開個房間,把今晚過去。明天再說租房的事情。”
畢竟在外幾年的打拚,遇事比小芬成熟多了。他想的是:今晚先應付過去,明天可能你家人就找你了,矛盾也解決了。
小芬點點頭,但沒有說話。
“你家附近這兒哪裡有賓館?”他猜大概是不知道怎麼去賓館,便說:“我帶你去,開好房間,你就可以住了。”
見到小芬沒回答,自己在腦中搜了一圈,說,“我們往前走一走吧,居民區肯定會有快捷酒店的。”
兩人便順著人行道往前走著,果真走了兩三百米遠就看到大大的“漢庭酒店”幾個字,嚴子進便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小芬順著他抬起的手指看去,明亮的霓虹燈招牌,讓她看了有瞬間的恍惚。
走進去,辦好入住手續後,嚴子進便拿上門卡,準備跟小芬一起上樓。服務員立刻說道:“男的身份證也要登記一下。”
嚴子進出門壓根沒想到帶上身份證,而且他隻是上去看一下,好放心。
停下便說:“這是我們總公司的員工,單位讓我安排她住宿的,我送上去,看一下就走了,回去好給領導彙報的。”
服務員就沒再阻攔,畢竟到時間人不下來,她們還是會上去查房的。
帶著小芬找到房間,開著門,把各個角落查看一翻後,對小芬說:“你晚上把門保險上,再搬張椅了來頂著。其他沒什麼,反正外麵有什麼聲音,你不要管。吹風機什麼都有,需要其他的,你就打酒店服務台電話要一下。”然後又給她試了一下怎麼保險門,把窗戶檢查一遍,全部關上,鎖好。
當試門保險時,看著站在旁邊的女孩,那一刻他真想親近一下,扭頭看到她正專注地看怎麼弄保險,又放棄了。
倒是小芬弄了一遍後,很放心地說:“我會了!”抬起頭正撞上熱辣辣的眼神,立時心“砰砰”直跳,臉也瞬間紅透了,濃烈的羞澀讓她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咬了咬嘴唇,才說:“謝謝你!我......”
後麵的話沒說完,讓一個寬大的懷抱給截斷了。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公司見!”匆匆抱一下,又匆匆放開,不敢貪太多,怕自己不舍得放開,也怕惹惱了心愛的女孩。轉身便出門,順便帶上房間門,站在門口深吸了幾口氣,才回頭看一眼,然後迅速下樓走了。
速度快到沒有看清他的表情,也沒有來得及感受到什麼,人就消失在眼前。隔著門感覺男孩的氣息還在門外,好久才散開!
突然覺得房間好安靜,甚至感覺冷清,不是自己平時喜歡的冷清,是毫無由頭的冷包裹著她,是無依無靠的孤獨,還是看不清未來的無助?她分不清,拉開窗簾看著外麵,城市的天空很難看到星星,隻看到遠處黑黝黝的紫金山輪廓。收回目光,正掃到樓下對麵公交站台上熟悉的身影,想起那個匆匆的擁抱,還有匆匆奔向她的身影,還有剛剛細心的檢查,還有平時的那些關愛,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可以勇敢一下?來主宰一下自己的人生?
拿出手機,拔了號碼,接通那一刻,心又慫了,隻化作幾句無關緊要的問候:“現在還有公交嗎?你要坐多久的車?”
似乎猜到什麼,對麵的人頭抬了起來,好像是往這個方向看過來,舉起手揮了揮。
掛了電話後,嚴子進心裡頓時不再失落了。剛剛一路出來時,患得患失的難受,還錯過了一班公交。這個電話雖然全是無關緊要的話,但他能感覺到本來要說的話,也能感覺到來自對麵樓上窗簾後麵的關心。其實剛剛檢查房間時,他正好有意瞟了眼外麵,就正好看到現在所站的公交站台。所以他剛才感覺到了那扇窗戶裡,窗簾後麵有一雙注視他的眼睛,是有情的眼睛,此時他眼中早已注滿了希冀之光。
有那麼點甜蜜的情愫在這個暮春的晚上滋長著,隻是兩人都沒想到,隻有這麼點,不能再多了。因為第二天的“大戲”誰也沒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