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就看到父親正站在過道處，麵向著母親，一邊用手指抹著牙簽頭，一邊說著話。看到她回來，便將牙簽小心地橫放在牙簽筒上。扭頭去陽台往外觀察了一番。

一根牙簽通常用過後，都是手指抹一下，模放在牙簽筒上，一周左右才扔，那也是蘭英實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扔的。小芬是從來不願碰牙簽的，這樣能省卻一頓莫名的“浪費”，或是“敗家”的責罵、訓斥。

洗手，進房間放好包，然後準備洗澡。

家裡用的是電熱水器，洗澡的水是夜裡低穀電價時打開燒好的。第二天要洗澡的人，自己記得夜裡起來燒水，冬天夠一個人洗得很舒服，春、秋天勉強夠兩個人洗好，夏天三個人基本夠了。偶爾特殊情況，當天沒燒水或水用完了，要洗澡的，要等到晚上9點之後才可以燒水。其實除了夏天，小芬正常都是隔一天到兩天洗一次，設計師經常去工地，或者陪客戶去裝飾城選材料，奔波的灰塵較多。

她本身頭發又長又濃密，有時候很晚才洗澡，隻能先用燃氣灶燒開水把頭發先洗了，吹乾。因為夜裡洗完澡後，那個時間不用能吹風機吹頭發，不然吵到經老大，就要讓她理成短發了。

想起小時候因為長發不好打理，被他在家用剪刀直接剪成“狗啃式”男孩寸頭，屈辱地熬過近一年，頭發才長上來。現在的經老大也照樣會按著她的頭亂剪，如果那樣，她真不如死了算！

此時，她隻是心中暗自發狠，倒沒想過幾年後自己真碰上比這還熬不過的局麵，讓她失去所有勇氣和希望！

偶爾半夜或淩晨起來洗過澡，小芬便容易小感冒一次。

一般經老大會說：“就看你們天天忙著洗，不曉得哪裡臟？這塊還弄出個感冒來！”但是說過就說過了，也不會風雨欲來。

偶爾正準備洗澡，恰碰上他情緒不好的時候，不僅會多說幾句，有時夫妻倆還能吵上一架。這時小芬都不作聲，等他鬨累了，也很晚了，自己再洗澡。

她已經掌握了怎麼把水聲弄到很小的竅門：先用毛巾把水龍頭裹起來，然後放在浴缸裡放水，水閥開小點，放得慢，但水聲小，洗澡的時候水龍頭、肥皂盒之類一定輕拿輕放，洗完澡出來也要萬分小心，最好用點躡手躡腳的“輕功”。

當然最重要的是洗澡水一定要用水舀子刮到衛生間兩個大儲水桶裡。拖地，衝馬桶用。動作當然也是輕手輕腳，幸好桶和水舀子都是塑料的，跟浴缸之間摩擦的聲音可以控製得住。

家裡裝浴缸主要就是儲水的，因此新房裝修，衛生間也裝上了浴缸。

不僅洗澡水要儲起來，衣服也儘量手洗，一家人衣服就放在浴缸裡洗，水全部儲好。平時隔天就洗澡洗衣服，衛生間儲水桶和浴缸都是滿的，衝馬桶也夠用了。

冬天的時候，小芬一星期洗兩次澡，夫婦兩一周洗一次，儲水不夠了，廚房裡洗菜淘米全部用個搪瓷盆接水，然後再倒入儲水桶。

像菠菜之類的，有時不用流水洗，不太容易洗乾淨，吃到嘴巴裡，感覺到會有細沙。

蘭英便會抱怨一番，經老大吃東西恨不得能整個碗直接扔進嘴巴，“咕嘟”一下順滑進肚中才好，所以他感覺不到，總反駁：“就你們嬌氣，現在都是大棚裡長的菜，能有多臟呀？以前農村自己種的菜，都是大糞做肥料，也就水塘邊上甩幾下子，也沒看到哪個吃死的嘛！”

蘭英每次聽他抬這種杠，就氣得恨不得去樓下工地抓一把沙子直接堵上他嘴巴。

“你一天到晚以前咋呀咋呀！大棚裡菜既然這麼乾淨，下次你吃的菜就不用洗，省水又省事！人還沒老呢，一天到晚念老經！”

吃到不太乾淨的菜，小芬便少吃點兒，她知道如果自己出了聲，隻會兩麵夾攻。

父親會說：“現在上個班不得了了，城裡人了！以前小時候不都是蓬頭拉稀地在大門口玩泥巴？現在嫌東嫌西的！”

母親當然會訴苦：“我一天到晚辛辛苦苦的，弄出來還要受你氣？你出去打聽打聽，哪家伢子像你這麼忤逆不孝的？老了還敢指望你呀？自己不弄，還來挑刺！明個你吃什麼自己弄去！”

當然小芬是不會無聊到去彆人家打聽的，親戚朋友家也不會問這些，她沒有這個八卦的愛好。

不過飯菜也不會自己弄的，不然母親會說：“我還沒老呢，弄個東西都不中你意了？躲旁邊單獨弄起來了！”

而父親也會說：“是的！儘支五十六地！弄個飯分兩批弄，家裡煤氣不要錢呀？水不要錢呀？才會掙點錢，就顛起來了！”

因此，沉默是金！

今天洗澡，洗衣服，晾衣服，整個過程都很快，也很愉悅。因為沒有受任何言難，也沒聽到摔摔摜摜表示不滿的聲音。

因而吹乾頭發後，她還在客廳側邊單人沙發上坐下，調了個電視節目看了起來。

背對著餐廳，並不知道餐廳裡正上演著一出“啞劇”。

看到父親坐在沙發上，她便習慣性地遞出遙控器。

父親沒接，繼續擺著撲克牌。

“下午出去玩什麼的呀？”蘭英洗完鍋碗，站在電視櫃旁邊，斜靠著電視背景櫃，用耳扒子掏著耳朵。

“在遊樂場玩的！”

“人多呀？”

“三個人！”

“在飯店吃的晚飯？”

“沒，就遊樂園裡麵買的小吃。”

“你付錢的？”

“不是，同事買的！”

“你就吃人白大呀？出去沒花錢？”

“我買的冷飲！”

“才這個天，你們就吃冷飲了？到底是伢子，一點個都不注意，稍微熱點個子，就瞎吃了！”經老大邊洗牌，邊發言。

蘭英射了丈夫一記白眼，又問：“昨天晚上你們老板請客的？”

“不是，這個月做得不錯，大家高興，就在湖南路上逛逛美食街，全是小吃攤子，自己買喜歡的吃。”

沒有給彆人付錢，兩人眼神交流了一下滿意的信號，緊迫的空氣似乎有“哢噠”一下鬆動的聲音。

“才一個多月，你拿多少的？”

“基本工資就是600塊。獎金是發的現金，公司讓我們自己找發票報銷，這樣不用交稅了！哦，爸爸，你還有發票呀？我要1200塊發票。說是公交票，打的票，吃飯開的票都行。”

昨天去領獎金時，她還是很開心的。這比在揚州時拿得多多了，畢竟算是有工作經驗的人了。但是發票的事情讓她犯愁，想了想隻有找父親幫忙。

送到眼前的好方法，直接將夫婦倆反複思慮商量的難題給找到突破口了。

經老大放下撲克牌，抬起屁股往後坐坐，後背舒服地靠在沙發靠背上，右腿順便翹在左大腿麵上。這才慢條斯理，半真半假的笑著說：“行哎，發票沒得問題，要給好處呢！”

見小芬沒接話，光一臉茫然看著他，心下就想：真是個呆姑娘，一點個變通話都不懂！

“開發票要收稅呢，你曉得呀？”

見小芬點點頭，便繼續道：“發票我給你解決掉，也不跟你收錢，你已經拿工資了，是不是要交生活費啦？你媽媽一輩子沒拿過工資，這會子每個月靠姑娘發工資了。”

小芬一想，自己也這麼大了，家務全是媽媽弄的，自己隻有休息才跟著一起做點兒，交生活費，給媽媽零用錢，應該的。便轉頭看一眼掏耳朵的媽媽，再點頭表示認同。

“行啦！你苦了二十幾年，終於享伢子福了！”經老大跟蘭英開起玩笑。

“給我，我就收到。你放心，我也不會用你錢，全給你存起來，到時候還是給你。我們的錢到最後還不都是你的？聽話孝順就行了，還能真要你的錢呀！”蘭英也眉開眼笑地放好耳勺，輕快地起到對麵單人沙發邊坐下。

小芬便起身去房間拿錢包。錢包裡一遝百元全抽出來，送到母親麵前茶幾上。說：“獎金給我用掉100多了，這塊是1千。工資卡上錢就給我每個月用吧，公交卡，手機費，其他東西買買要用。”

這麼爽快的交出這麼多，倒是讓夫婦倆吃了一驚，對視了一下。但還不夠，必須趁熱打鐵！

“中午公司管了，早晚都在家裡吃，少在外麵吃，外麵全是地溝油，弄得不乾淨。平時要買什麼東西，我們都去超市買了。公交卡和電話費都要去專門的地方充，全是你爸爸每個月一塊拿到去充了，這個錢你直接給我們來弄，都不用你煩神了。”

小芬想想，說得也對。但是衛生巾，女孩的小玩意，小零食肯定是要自己買的。便說：“那我明個出去取錢，再給你200。這樣以後每個月獎金發多少，全交給你，工資卡上我留到用，衛生巾和衣裳我自己買。”

“衛生巾我們一塊到超市買了，我也要用的。衣裳又不是每個月都買，錢先放我們這塊存到，年輕人身上有錢了，花起來沒得數！要買衣裳了，我們跟你一塊挑，你那個眼光，買點什麼好衣裳？那些料子全讓人家騙了。滑溜溜的一條裙子，又不是真絲的，買一、二百塊錢！人家就是看你不懂，瞎誆你！”

“我跟你用的衛生巾又不是一個牌子。”

“這個東西還講牌子呢？”蘭英吃了一驚，她向來都是挑便宜的，看著不錯就行。

“差的裡麵全用不好的材料做的，能把那塊的皮膚捂壞得！而且還容易得婦科病呢！”

蘭英一想，難怪自己總覺得事後總有幾天不舒服，可能自己買的真的是不太好的。便說：“你看，不識字在城裡衛生巾都買不好，下次你帶到我一塊買，我跟你用一樣的。”

“女的是真麻煩！”聽到娘倆來來回回的，經老大難得沒有煩躁，倒是放下撲克牌，做出一個很風度的總結：“你每個月留200塊零用，其他交給你媽媽存起來。買什麼東西，一家子一塊去，順便帶到我們老兩口逛逛，吃吃！”又轉向蘭英說：“伢子交你錢，要記賬，全部存起來。我們還能苦錢呢，不用她養，她的錢最後還是給她自己！”見妻子很配合的含笑點著頭，又對著小芬說：“你放心，這些錢全部記賬，最後連我們的錢都是你的。就你一個，還能給彆人呀？人家伢子再聽話討好我們，也不是自己的伢子！”

看到父母都微笑平和地看著她，想想也是，不能光想著自己出去吃喝玩樂，也要帶著他們一起。錢放在自己身上和放他們身上也沒什麼區彆，要用肯定會給的。

也不知是不是大學幾年，外加畢業實習期，“天高皇帝遠”的稍微享受了幾年的鬆馳，就好了“傷疤忘了痛”！

但是日後懊悔時，其實也明白，當時按他們的來，至少能得到享受到一陣子安寧的家庭生活，若不然，都不好看，傷了和氣。

這麼多年經常聽到：一家人，要和氣生財，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們還能害你呀？不都是為你好？要不是為了你，能吃這個苦？

且她也總覺得母親這些年確實不容易，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全是她操持的，家務幾乎也全包了，特彆是以前經常受奶奶的氣，還有生她時的不容易。覺得是該報答了，工資交了，父母都高興，那就夠了！

她便走過去拿了兩百起來，把工資卡跟錢放一起。往錢包裡放著錢，說道：“聽你們的，就這樣吧！”

往房間送錢包去了，經老大趕緊小聲說：“這個月她都用過100多了，身上還有零頭，又拿200呀？”

“你這個人呀！一下頭就想全按你的來？已經不錯了，全交出來了，你還要什麼樣子？”

聽了妻子的話，經老大摸摸鼻頭，臉上又陰轉晴了。便拿起撲克牌得意地說：“來，弄兩把！今個非把你打成個‘大麻子’！”

“打不過人，不要老耍賴就行了！”蘭英笑著反擊。她也沒想到這事情這麼順利。

小芬回來繼續看電視，因為父母在打牌了，而且還把遙控器推過來。

她一邊調著頻道，一邊說：“爸爸，發票下個禮拜能弄好的吧？我要貼到報銷單上，送給財務。”

“這麼點個發票，沒得問題！”經老大爽快的說。其實後來隔了一周才準備好，他有發票，但是單位也需要報銷，隻好到處找彆人報銷不掉的，或者坐公交時撕一遝子車票，晚飯後散步去家附近蘇果超市轉轉，把彆人扔掉的購物小票聚起來，一起到超市服務台開發票。

就這麼勉強湊齊了。集中放信封拿給小芬時說：“這回子太急了，下次時間長就好辦了。你自己平時也要帶著收票！”

小芬拿著點點頭。後來財務退回幾份不合格的發票，她隻好承諾下個月補齊。這下也知道哪些類型的發票能用了。回去特意也跟父母說了一下，夫婦兩每個月又多了一件事情：收集發票！

這天晚飯後，小芬悄悄跟蘭英說：“媽媽，我月經快來了，要到超市買衛生巾了。”

“我房間裡有，我拿給你！”

“不行不行，你那個我用過，不舒服，捂出好多小疙瘩，還把褲子弄臟得過。我在外麵工作不方便！”

蘭英一想，女伢子在外麵跑，是要點臉呢。便說：“等下子我們散步去超市買！”

路上經老大已經悄悄交待過了：“不能聽她的瞎支五十六的，這個東西用過了，又不能洗過下次再用，買多貴的咋呀？買個差不多的就行了！”

超市看到小芬要買的比她貴三分之二價格，便悄悄說：“這麼貴呀？”

“這個好，你下次也試試。很舒服的！”

“要不你少買點個，最後兩天量少了，你用我那個便宜的。這個太浪費了！”

看到母親這樣說，小芬想想，算了，先買幾包吧。後麵用光了，自己還有零錢，可以再買。

因體質原因，發育比較遲，一直到初三畢業的暑假才來月經。來了量又大，還痛經，經常要她半條命。偏那時蘭英買的全是便宜的，經常把衣服弄臟，而且總是不舒服。後來大學時聽宿舍女孩推薦的，才緩解了尷尬的問題。這些年一直住校，因而這些小事蘭英也管不到了！

但是她每個月的二百塊錢，像一根隱形的軟刺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讓夫婦倆想得不高興了，然後再計較一番。

這天終於想出了完美的方法。

晚飯後訂牛奶的上門收牛奶費了，蘭英便裝作在廚房忙得騰不開手，讓小芬先交一下錢。每天兩瓶牛奶三人分，一個月將近一百元。

終於將這個月的錢解決掉一半，趁著小芬送錢包去房間，經老大他在茶幾上一邊翻著牌，一邊伸脖子朝廚房跟蘭英得意對視！接著，把茶幾上的“龍門陣”一推，得意地往沙發上一靠，坐出一個猶如諸葛亮三分天下的智慧和氣魄的姿勢！

過了幾天，小芬快下班時，接到媽媽來的電話，讓回來時順便在小區門口超市買點早餐配粥的小菜。

就這樣，每個月小芬留著的200元，都經過他們幾番“智慧”安排，最後留個五、六十元，兩人方才安穩。

小芬也不傻，隻是每次覺得花在家裡也沒什麼，反正真不夠了，他們還是會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