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芬喜歡文學和理科,當初填報考誌願時,讓經文國自作主張,硬是給她把三個誌願全部報了南京的學校,而且全部都選的經濟類專業。理由是:他在南京工作,小芬大學也在南京,蘭英就能長期住南京,不用每個月回家一次了,這樣把一家人都在大城市紮根了,在親戚朋友中時時彰顯出他的能力和功勞。
據他自己說有個朋友是銀行行長,小芬這個專業畢業後工作直接不愁了。而實際上,這個所謂的朋友,隻是幾次飯桌上的往來,酒話下的應承。單獨站在行長麵前,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他是誰!
這不,等審計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收到後,他逢人便說他一手操辦的英明布局,考得學校好是他慧眼獨具,選的這專業,隻要小芬肯聽話,好好學,人還沒進入大學,畢業後工作已經給她安排好了,一時間各種羨慕嫉妒恨的故事都上演了一遍。隻有她知道,就跟小學的電子琴一樣,離自己的夢好遠好遠,或許再也觸不到了。幸好大學後小芬可以隨心所欲看書,基本一頭紮進圖書館裡,除了每天電話查問,一周中途突然不定期的突襲光臨宿舍,周五晚上和周日晚上一接一送時,順便進宿舍再仔細觀察,再三盤查一番外,其他時間他們也算鞭長莫及,小芬終於落得半自由狀態了。至於他們無休止的,反反複複的擔憂,盤詢她的感情,小芬覺得不可理喻。可能覺得這樣的狀態來之不易,她的注意力除了上課和吃飯、洗澡、洗衣服這些生活方麵,其餘就全在圖書館那一排排,一摞摞讓她從兒時就開始渴望的書籍上了。他們這些猜測、想像甚是荒唐。而經文國他們經過一學期的偵察,確實也沒發現蛛絲馬跡,想著可能她還沒開竅,但也不輕易放鬆,他們覺得往往老虎打盹時最容易出紕漏,所以大部分動作轉為隱蔽的了。
晚自習結束,小芬和幾個女生一路打打鬨鬨走進了宿舍大樓,剛上了四層平台,就聽到室友肖大姐衝她喊:“經新芬,快點!你爸爸來電話了!”
小芬三步並作兩步急奔過去,隻見肖大姐一手捂著聽筒,悄悄說:“來了三次電話了!聽語氣好像有點生氣了!”
小芬點點頭,接過電話,機械地放在耳邊,剛叫了聲“爸爸”,電話那端便傳來經文國的咆哮:“死哪去了?打這麼多電話才接?”
小芬不禁打了個寒戰,嘟囔道:“上晚自習才回來呀!”
“晚自習九點放的,你教室到宿舍要半個小時才走回來呀?啊!”經文國又一陣狂哮:“我告訴你,下課就回宿舍,大晚上一個女伢子在外麵亂晃什麼東西呀?”
“我跟同學們一起走的,沒去其他地方。”
“我上次到你學校走過,從你教室到食堂5分鐘,從食堂到宿舍7分鐘,從教室到宿舍10分鐘,就算走慢點,撐死了15分鐘吧!你用半小時?大晚上的少跟什麼不三不四,亂七八糟的人一起瘋天撒地的!”小芬腦袋早被吼得快短路了,感覺話筒隨時要冒煙一樣,耳朵被震得快耳鳴了。
就這麼轟炸了快十來分鐘,那頭電話“啪”掛了,小芬木納地放好話筒,到陽台上透了會氣,就趕緊忙著睡前洗漱。
第二天下午放學後,小芬和幾個同學一路說笑著直往宿舍走去,剛滑過籃球操場,從宿舍樓一角拐出來,就看到一輛黑色桑塔納停在女生宿舍大樓前的空地上,旁邊熟悉的身影讓她的心也像天邊的紅日一樣漸漸沉了下去,但還是不由自主的上前。
“爸爸!”小芬跟經文國打了招呼,又到後備箱跟往外整理拿東西的司機小姚哥哥打了招呼。身旁一起走的同學也都禮貌地跟經文國問了好。
經文國接過小姚遞過來的兩個大包,說:“食堂下午剛燒好的肉圓、排骨,這個袋子裡是螃蟹,你們正好不用去食堂了,都是熱的,趕緊去趁熱吃。還有一袋熱饅頭。”
小芬接過沉甸甸的一袋,旁邊同學也幫忙提了一袋。
小芬轉身準備走,經文國又問:“飯卡裡頭錢夠用呀?”
小芬又站下點點頭。
又聽經文國說:“我走了,晚上還要吃飯談事情呢。你們趕緊上去,趁熱吃吧。”
看著車子要起動了,經文國又把車窗搖下來,說:“放學後不要到處亂晃,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有事給我打電話!”
終於看著車子越開越快,一騎絕塵了,小芬跟同學提著兩大袋吃的上樓了。
一大堆吃的打開了,宿舍裡一片喧鬨,心情也隨之大好,連隔壁宿舍平時玩得好的同學也跑過來跟著熱鬨起來。
大家一邊吃一邊說:“經新芬,你爸爸對你太好了,燒這麼多好吃的趁熱送來,唉,我們這待遇不能比呀!”
肖大姐看著開螃蟹的小芬,笑著說:“好是真好!但是管得太嚴,一個電話就把我們小開心果弄得半天不會笑了!”
小芬啃著一條螃蟹腿,衝著肖大姐調皮地眨眨眼。
“謝謝!”
“不客氣!”
男孩抱著籃球飛快的跑向球場,聚到一起的幾個男生不知道說了什麼,大家一起哄笑起來,男孩又扭頭看向小芬的背影。
此時小芬並不知道,因為一次無心幫忙截住籃球,會引來此生真正的情竇初開,隻是最後還是唏噓於現實!
“同學,這兒有人嗎?”
小芬從一堆書中抬起頭,前後左右看了看,圖書館裡空位很多的,怎麼就要坐她旁邊?但她還是把書包和書從左邊移到了右邊,再把椅子往右邊挪了半個位置,才安心低下頭繼續看書。
不是她反應遲鈍,而是真的沒有開竅,一整個上午身旁不時投射過來的炙熱目光絲毫沒有影響到她。
對於埋頭苦讀,以及午餐時分頭也不回的離開,完全把他當成透明的忽視,並沒有氣餒。
第二天,周日,仍舊出現在圖書館。這個周末真是難得,父母正好去威海開年度會議了,她可以自在地過一個自己的周末了。因為平時不怎麼在學校過周末,所以也沒強行插入同學們的周末計劃中,正好自己就想過一個完全是自己的周末,圖書館自然是首選。
“這兒能坐嗎?”
感覺聲音有點耳熟,抬頭對上一張臉,不熟悉,但見過。忽地想起,昨天就是他!
環顧四周空座位依然很多,目光有些茫然。
“這兒離這排書架近,我寫的作業就用這個書架上的資料,方便些!”對於女孩的動作,他是了然的,於是蹩腳的理由順口而出。
“啊!你不用走的,我就坐旁邊!”
一著急,直接一手拉住小芬胳膊。
小芬像觸電一樣立時甩開他的手,抱起桌上的書本文具,拿起書包慌亂地走了,走得很急切,直到走到最邊上一個空位才停下來。放下所有東西,抬頭遠遠看到剛剛的男生還看向她這邊,嚇得趕緊坐下,想想把書包放桌上擋在麵前。喝了好幾口水,再趴在桌上屏息了一會兒,才調穩氣息,定好心神,繼續看書。
該來的還是會來的,躲也沒用!
午餐時間到了,她起身收拾書包。一個人站到麵前,她一抬頭,剛剛那個男生,驀地心臟一陣無由的快速跳動,眼神也慌亂起來。
“剛剛不好意思,請你喝的!”一瓶康師傅冰紅茶放在她麵前。
“不用不用!沒什麼的!”小芬立即回複,背起書包邊說邊慌張地走了。
“你是哪個班的?”
身後追上來的男孩讓她加快了腳步,本來去食堂的,結果一出圖書館大門,腦中一片空白,稀裡糊塗往宿舍走了。
“你彆怕,我是96屆的,想跟你交個朋友!”
扭頭看到男孩緊跟著,也不知怎麼了,腦袋一抽,轉頭直往操場飛跑,速度堪比百米競賽了。操場周邊種了一圈樹,她跑了一段回頭發現沒人跟著了,這才慢下來,拿出一張紙擦一擦額頭的汗,找了一處陰涼的石條凳坐下歇一下。
喘勻了氣息,智商才回歸大腦。大中午的飯沒吃成,又跑操場來,對自己真有點哭笑不得。拿出水杯喝幾口水,便想著怎麼解決午飯。
“你是不是沒吃飯呢?”
對於這個聲音,她猛地跳起來,一臉驚恐地看著站在麵前的人,本能地想往後退,結果撞到石凳,差點摔倒。
“你彆動!”看到男孩子伸出手並向前走,她立即大喝一聲。這一聲不僅嚇到她自己,同時男孩也被嚇得愣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站穩後,她便說:“我不認識你,你走吧!”
“我叫柴非,96屆經管係的!”
“哈!哈!哈!哈哈!......”
看著笑得直不起腰的女孩,男孩整個人都懵了,就那麼站著看著,看著女孩笑得滿臉通紅。
“日暮掩柴扉裡的那個‘柴扉’嗎?”終於等來女孩上氣不接下氣的話,他自己也笑了起來。
小芬一直以來笑點低,觸到笑點的事情能笑上好久。今天她也不想在一個陌生人麵前這麼放肆,但是真的也忍不住,聽到他說出名字,腦袋裡直接蹦出了劉長卿的這句詩。
笑夠了,臉上紅暈還在,但人終是能安定下來了。畢竟也是成人的年紀了,這會兒當然明白男孩今天的糾纏的目的了。
事情還要說清楚的,不能讓人生了誤會。
“對不起,我現在不想交新朋友!你找彆人吧!”
說完背著書包往宿舍走了,準備回去煮方便麵吃吧,再好好睡個午覺,午飯這麼會兒折騰的夠嗆的,必須好好休息一下!
這次沒有再追上去,隻是緊緊握住手中的東西,越握越緊,像是暗自打氣。
當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周末的那一出,很快讓人有意無意地傳開了。
先是中午吃飯時,江小妹調侃她:“你還跟我們一起吃飯呀?”
小芬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肖大姐也來了一句:“看不出來呀,什麼時候的?怎麼我們一點也不知道?”
“你還瞞著我們呢?”看她的表情,肖大姐以為是裝的,便又補上一句,還假裝生氣地嘟起嘴巴,送上個白眼。
“你們倆說我?”麵前的飯菜突然一點也不香了。
“你說呢!!!”兩人異口同聲後盯著她。
“說清楚點,什麼事呀?”這麼似笑非笑盯著她,渾身雞皮疙瘩都快出來了,真的受不了了,一把抱住身旁肖大姐胳膊,撒嬌道:“快點呀!什麼事情!”
跟江小妹對視確認一下,才狐疑地問:“你跟96級那個男生的事,自己不知道?”
“96級?男生!”小芬腦袋裡搜了一大圈,畢竟這周都過了一半了,幾天前的無聊的事情,哪裡會占用她的腦細胞。
“哦!啊?”腦子裡突然想起來了,來回盯著她倆看了幾次,“你們是聽到什麼了?”
“這倒奇怪了,你自己的事還要聽我們說呀?”
“你先說說看,我們聽過了再說!”薑小妹提議不錯,肖大姐也認同,於是兩人都把期待的眼神投向她。
便將周末兩天的事情說了一遍。
“看來這回你跑不掉了,我們聽到的才不是這樣的呢!說你們倆在圖書館約會,後來又跑到操場上單獨在一起!”
“胡說八道!”小芬臉都氣紅了。
“你跑不掉了,人家是認真的,不然怎麼這麼快,我們班上都知道了?”還是肖大姐清醒。
這一點拔,江小妹和小芬都明白了。
可是她根本都回絕了呀,這下麵前的飯菜真的一口也吃不下了,嘴巴裡莫名其妙地沒有滋味了。
要是這些瘋言瘋語讓父母知道了,那才完蛋了呢!
好在她的時間很緊很忙碌,每天上課,吃飯,去圖書館之外,就是呆在宿舍了。
因此想找機會也沒那麼容易。
辦法總是想出來的,隻要花心思,還是能找到機會的。
又到了周五,提前兩天就給父母打了電話,說周五晚上不回去,學校有活動。經老大和蘭英輪流在電話叮囑一番,再警告幾句,掛斷電話後,終於還是歡喜起來。
同時歡喜的還有同宿舍的肖大姐和江小妹,因為她倆受人所托,要留住小芬參加晚上周五晚上的舞會的。這幾天兩人時不時在小芬耳邊嘀咕舞會的有趣,說得不僅心動了,還就付出了行動。終於把父母那頭給騙過去了,下麵就期待她們口中熱鬨的舞會了。
這一周女生宿舍好不熱鬨,早早就有人準備周五晚上的禮服,考慮做什麼發型,化什麼妝了。小芬本就是抱著湊熱鬨的想法,況且也不會化妝,更沒什麼禮服那些講究。她早就想好了,到時候瞧瞧熱鬨就行,如果不喜歡,就早點回宿舍。
她不講究,可是有人替她講究著呢。周四晚上同宿舍的女孩們都準備著第二天的衣服鞋子,互相幫忙建議著,隻有她閒著歪靠在床頭,拿著一本書,看幾行,便抬眼看著她們三個滿屋子的捯飭著。三人時不時詢問她意見,隻能笑笑,她確實也說不出來,自從就沒這方麵的判彆眼光,不要瞎建議,鬨笑話了!
三個人收拾完了,肖大姐一個眼神,三人都會意了。
“小妞!”楊玥拿食指挑起她下巴,學電視裡調戲的橋段,“你明晚穿什麼?”
小芬掰下她的手,漫不經心地說:“就平時穿得呀!”
“大小姐哎,明晚是舞會,你打算穿這一身去?”肖大姐抱著雙臂,歪著頭看著她。
“這不是蠻好的嘛!”她站起來順勢伸個懶腰,甩甩胳膊,晃兩下頭。
上衣是格子襯衫,下麵是一條寬鬆肥大的黑色牛仔褲,腳上一雙運動鞋,過段時間天氣冷點,外麵就加一件夾克外套。
三個人認真地看著她,小芬便又補充道:““反正我又不會跳舞,也不會唱歌,就去玩玩的。你們不用管我,我就湊個熱鬨!”
“那不行!這麼好的條件,不給我們宿舍加分!我們三個太差勁,太沒麵子了!”
“就是,你聽我們的,保證把你弄得漂漂亮亮,可可愛愛的!”江小妹附和肖大姐的話。
“人高馬大的,怎麼可愛?”小芬既是自嘲,也勸慰她們。
“你這個叫人高馬大?彆人不要活了哦!”楊玥站她旁邊故意墊起腳。
小芬發育較遲,直到上了高中才開始飆身高,以至於高中畢業時,比剛入校高了差不多二十公分。但是儘長個子,肉沒長多少,從背後看像個豆芽菜,瘦竹竿的身體頂著個大腦袋。加上一直以來蘭英總說她塌鼻子,大餅臉,因此對於外貌從來都很自卑,但並不焦慮,因而就不用花時間和精力了,隻要衣著乾淨整潔即可。
但是三人才不聽她的,第一步先給她梳理眉毛,本來是準備用眉夾拔的,拔了兩根疼的受不了,江小妹按得太辛苦了,最後楊玥拿修眉刀處理了,處理完對著鏡子,確實眼睛那兒清爽秀氣多了。
頭發簡單,本來她一直梳馬尾,直接給她挑一半頭發發夾弄成半馬尾,剩下的披發。小芬頭發太厚,三人想想,第二天如果時間來得及,最好給她編幾個小辮。
頭發搞掂後,最主要的就是服裝了。小芬行李箱和衣櫃裡都是樸素簡單的衣服,穿上就是清湯寡水。最後跑到跟她體型差不多的江小妹行李箱裡找了一條粉色背帶牛仔裙,再在她自己的行李箱裡勉強搭了一件淡色襯衫。
小芬看到那條牛仔裙,死活不肯換上。
“這麼短,大半條腿全露出來了!”
“大小姐哎,這個裙子如果太長,就不好看了!快去換起來看看!”肖大姐把衣服往她懷裡一塞,直接推進衛生間。
“我腿太粗了......”肖大姐不聽她的,直接關上了門。
“好了沒有?”過了好久,楊玥也站到門口催起來。終於在肖大姐催了三次,楊玥催了兩次,再加上“砰砰”的敲門聲中,小芬開了門,低著頭,很彆扭地走出來了。
“哇!”
“不錯不錯!”
三個人都很滿意,那個主角還在紅著臉,低著頭,彎著腰,一雙手不停地往下拽著裙子。
“就這樣的,不要拉了!”肖大姐直接把她推到穿衣鏡前,“不相信我們,你自己看,好不好看!”
“我的腿不好看,是瓠子腿。”非常不情願地站在鏡子前,拘謹不安地想把裙子往下拉。
“你們說她還氣人呀,我小腿這麼粗還穿呢!”江小妹“騰”地從床上起來,站到小芬旁邊,貼著她的腿伸出一條腿,指著鏡子說:“你自己比比看!”
“我媽媽說我瓠子腿,沒有腿肚子!”小芬堅持著,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認真。
“那你看什麼腿型好看?”肖大姐看她不像開玩笑,也想聽聽她的審美觀念。
“我不知道,反正我的腿不好看!”小芬眼睛在幾個人臉上走過一遍後,有些不知所措,忐忑地小聲堅持著。
三人都納悶了,細長筆直的腿就在她們麵前,當事人自己也能看到,怎麼就不好看?哪裡不好看?
最終在肖大姐的耐心攻勢下,理清了小芬的審美觀。
女孩子紮頭發,前麵一定要有劉海,那個叫“姑”,姑娘都有的,隻有結過婚的女人才沒有“姑”。
穿衣服要守本分,衣服領口敞著,裙子把個大腿露在外麵,白花花的給男人看,不要臉!
像她這種塌鼻子,大餅臉,小眼睛,少作怪丟臉!
這個年代,香港都回歸祖國了,馬上都21世紀了,而且小芬又不是生在偏遠的地區,怎麼還有這樣的思想。不僅肖大姐,其他兩個也覺得有些天方夜譚!可是看她緊張的神情,不自然的身體,雖然相信,但還是不想放過明晚的機會。
還是楊玥機智,起來把宿舍裡日光燈關了,然後打開台燈,調暗,對著牆麵照射,然後說:“你看,舞廳裡燈光就這麼亮,這樣不認識你的人根本看不清你是誰,隻有我們幾個熟悉的才知道。到時候你就跟著我們坐一起,看著也行,上去跳也行!”
“對!對!對!裡麵燈光變來變去的,又暗又晃眼睛。到時候我們就幾個熟悉的在一起。”肖大姐讚成道。
其實她如果真的不動心,堅決不去,彆人也奈何不得的。隻不過青春少女,怎麼不會好奇。就像兒時那個糖葫蘆的誘惑一樣,若不是她當時意誌不堅,怎麼會讓小亮哥哥拽走。自己猶豫的心,宿友的“蠱惑”,最終周五晚上四朵金花齊刷刷亮相了。
一路上她挨著三人走,舞廳的燈光確實忽明忽暗的,為了照顧她,四人往最裡麵找了個角落坐下。
第一次進這樣的地方,既激動興奮,又畏縮緊張!
以前在大人的口中都是不正經的人才進來的,當然那是外麵的舞廳,這是學校的,可若是讓父母知道了,肯定也會說不學好的人才會進。
越來越多的人進來了,幾乎坐無虛席。有些人進來後,就站在中間嘻嘻哈哈打鬨著,說笑著。
楊玥拿來兩碟瓜子花生,幾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幾句,嗑幾粒瓜子。小芬有時候會四處看看,大部門時間盯著大屏幕上的MV畫麵,聽著歌。家中很小的時候就有一套組合音響了,但那不是給她準備的,而且從小學那次領唱之後,她也不怎麼在人前開口唱歌了,每次學校音樂課或者大合唱,她都是混水摸魚,聲音小的自己都聽不到。漸漸地大家都知道她不會唱歌,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練習的機會太少了,還是自己真的跑調。隻是在沒有人的時候,會跟唱幾句。她從來不記歌詞,隻有心情愉悅時,私下亂哼幾句,有沒有對得上調,歌詞有沒有錯,也不去計較。
“砰!”方便袋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幾人抬頭一看,是班長。
“老班!”幾人異口同聲打招呼。
“來!每個人選一個飲料,集體買的!”班長打開袋子說道。等四人拿過飲料後,班長又拎上袋子去找其他人了,走之前又回頭看了下,說一句:“這個小姑娘今天也來了喲!”
小芬知道說的是她,隻是害羞地盯著手上的飲料,裝作擰瓶蓋。
舞會很快開始了,也不知道誰帶的頭,反正有人上去唱歌了,也有人雙雙對對上去跳舞了。
小芬始終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心裡也跟著哼唱幾句。突然就切換了一首非常燃場的歌: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left right left left right right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Jumping grooving dancing everybody
Rooling moving singing night&day
Let's fun fun together,Let's play the penguing's games
Smacking beating clapping all together
Rocking bumping screaming all night long
Let's go everybody And play again this song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left left right right go turn around go go go
大部分同學都離開座位,在中央舞池裡歡快地蹦跳著,還有很多人站起來搖擺著身體,舉起雙手跟著節奏打著拍子。
楊玥和江小妹早就站起來跟著起哄了,隨即拉起肖大姐一起鬨騰,兩人也一左一右拉起小芬,站在位置上,跟著拍手打節拍還好,而且周邊的氣氛烘托上來,很容易讓人興奮起來。
偏偏兩個愛鬨的邊打拍子,邊跑到舞池裡去蹦跳了。留下肖大姐陪她站在位置旁跟著開心搖擺著。
等到《相思風雨中》音樂響起時,那兩個直接被男生截留在舞池跳舞了,很快肖大姐也被男朋友過來帶走了,就留她一人坐著,看著兩碟花生瓜子和四瓶飲料,安靜地聽歌看大家跳舞。
如果就這樣一個晚上,其實也不錯。隻是她本來就在今天計劃中,怎麼可能平靜渡過?
直到班長帶著一個男生走過來,坐在她這桌,才收回四處好奇的眼光,尷尬禮貌地笑笑,再打開瓶子喝兩口飲料。
“小姑娘,怎麼不去唱歌?”
她聽了臉一紅,小聲地說:“我不會唱歌。”
“難得看到你周末留在學校玩!”
她也不知道回答什麼,隻好點頭笑笑。
“老班怎麼跑過來了?”幸好肖大姐回來了,她男朋友也跟著過來,但是沒有位置了,隻能站著。
“你們倆個去跳舞,正好把位置讓給他坐坐。”班長指著小芬和跟來的男生說。
小芬一聽,頭皮發麻了,趕緊說:“我不會跳舞!”
班長才不聽她的,直接說:“人家小女生,你主動邀請呀!”說完還把男生推的站起身。
男生便站她旁邊,俯身伸手小聲說:“不會不要緊,我也不太會,隨便跳著玩的。”
小芬向來不熟悉的人都不會留意,剛剛隻注意班長了,對於跟來的男生隻用眼角匆匆掃了一下,這下聽到聲音,心中一抖,“怎麼......?”
“去吧,隨便跳著玩玩!”沒容她多想,肖大姐也幫腔推她起身。
稀裡糊塗下被推的站起來,再被一隻手拉著走到了舞池。
“你這隻手搭在我肩上,像彆人那樣。”直到伴隨一股熾熱氣流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才回過神來。此時,男生一隻手托著她的手,另一隻手已經扶在她的後腰上,炙熱的眼睛看著她,瞬間臉紅到脖子根。這麼近距離地麵對一個男生,還如此親密動作,此時她感覺自己連呼吸都不會了,就那麼木站著。男生把她另一隻手拿了搭在自己肩膀上,再扶在她後腰上,輕聲說:“這是三步四步,跟著我走,很簡單地!”
她也不知道,隻是機械地跟著他的節奏,有多久,仿佛漫長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等送她回到位置上,看到同宿舍三人,呼吸才正常,一顆心狂烈地跳動,像要蹦出來了一樣。
“怎麼樣?感覺怎麼樣?”
看著三張吃瓜的臉,她還是一片空白。
三個人看她緊張矗立著,便不再多問,都悄悄去玩了。
勉強神魂歸體後,她才有思緒,有記憶,隻是心還是砰砰直跳。坐了會兒,喝了幾口水後,站起來,儘量悄悄地從邊上慢慢地移到門口。
出得門外,深秋的晚上,風還不太冷,但也不輕柔,正好足夠她清醒了。深深呼吸幾大口後,徑直往宿舍走了。
周末的校園,因為晚上的舞會,非常安靜。微弱的路燈下,女孩急匆匆地走著。
不遠處,也有個急匆匆身影追著。
路過食堂,走過小籃球場,下麵就到女生宿舍了。身後的人急跑起來,很快追上她,直接堵住她的路。
看清來人,她倒抽一口氣,隻得站定,但剛平緩下來的心又波濤洶湧起來。
“你不要害怕,我是真的想跟你交朋友!”柴非也是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
“我不想跟彆人交朋友!”小芬斷然拒絕後,便打算從旁邊繞過去。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我從來沒有交往過女生!”一隻手強有力的果斷地拉住她的胳膊。
“你快放手!”小芬甩不掉,著急的扭頭四處看看,就怕碰到人,再像上次那樣亂說。
“啊!”小芬身高不算矮,但是男生也長得高大,所以被一把抱著時,她的臉直接撞在胸膛上,驚呼地使勁推開,慌慌張張地往宿舍樓飛奔。
頭上發夾撞鬆了,被她這一跑,直接滑掉地上,根本沒注意自己頭發散了,一路隻管狂奔。
下定極大的決心,勇敢出手,還沒來得及聞一下頭發上的味道,便被一把推開了。柴非無奈地站在原地,盯著義無反顧飛馳的背影,直到看到她發夾掉了,才快步走過去撿起來,吹了幾下,再用手指擦一擦,試了試沒摔壞,便小心的揣進口袋裡。
小芬回到宿舍,匆忙洗漱完,把江小妹的裙子疊好,放在她床上,然後就鑽進被窩。
今晚這一波又一波的,哪裡能睡得著。就這麼乾躺著,腦子裡亂糟糟的,一幕接一幕,像放電影。
等到樓道裡有三三兩兩的聲音傳來,她趕緊側身麵對著牆,裝作睡著了。
三人回來照例去擾她一陣,一直蒙頭裝睡,反正今晚她什麼也不想回應。肖大姐眼神勸住兩人,讓她自己消化一下,三個人輪流洗澡休息。
第二天很早就起床收拾行李了,昨天電話裡就說好了,一大早司機小姚哥哥把父母和客人送去吃早茶,再來接她去飯店會合。
經老大隻要時間允許,都比較喜歡把一家人帶上去接待客人。體現一家人的和睦,也能讓客人感到他的體貼周到。男的一起談生意,女的在一起聊天逛街。
小芬其實並不喜歡,大人們一起說的話,她根本沒法融合。逛街吧她眼光也不怎麼好,媽媽的眼光也就那樣,女客每次挑選衣服鞋子,問她和媽媽的意見,都不知道怎麼糊混過來的。
今天的狀態尤其不好,常常心不在焉。昨晚睡得很不好,三個人躺下後還說了會話,她也悶在被子裡聽著,等她們睡著了,自己還是靜不下來入睡,後來好不容易睡著了,早晨又起得太早。
午飯時,點菜了。
“菜譜給羅總!”經老大讓服務員把菜譜送給客人。
主客雙方一番推讓後,羅總點了個醉蝦和炒鱔絲,就把菜譜遞給蘭英,說:“女士優先,嫂子也點兩個!”
“不要跟她謙虛了,農村老婦女,哪裡會點什麼菜!”經老大邊說邊準備從蘭英手上抽走菜譜,他是怕蘭英不會看,點了太貴的菜。
哪裡知道,羅總趕緊起身製止,一手搭在他胳膊上說:“就讓嫂子點!”突然對小芬笑著說:“小姑娘,跟媽媽一起點菜!”說完,還走過來一手搭著她肩頭,一手扶著她胳膊輕輕拽了起來,往蘭英椅子那兒推了推。
小芬本來事不關已,無聊且無趣的坐著,這一下成了桌上的重點關注,一下子臉紅得像隻熟蝦子,隻好坐到媽媽旁邊的椅子上,靠過去,歪著頭一起看菜單。
蘭英指著鬆鼠桂魚轉頭看她,小芬心裡明白爸爸的擔憂,盯著後麵菜價看了一下,對著媽媽點點頭,蘭英便把菜譜舉起,指給服務員看。
服務員在寫菜單的時候,小芬順便點了個自己最喜歡吃的金銀小饅頭。
“我來看看,母女兩個研究半天,點了兩個什麼菜!”最後菜譜回到經老大手上,他極其不放心地半起身飛快地喵了下服務生手上寫著的菜單,心中的石頭終於放下了。
他向來都喜歡用奚落家人來調節氣氛,但又不是會適可而止,經常用力過猛。
一邊點菜邊調侃小芬:“今天這個桌上就點個饅頭給我們吃,還大學生呢,見世麵太少了!”
他的本意是活絡了氣氛,同時也怕客人誤解是他授意小芬點了這麼不上檔次的一份菜。
其實看到小芬點饅頭,他心裡是滿意的。吃飯點菜的標準,基本按人頭數來算,再加兩個菜的數量。
小芬吃東西向來清淡,維揚飲食習慣,還微微偏甜。這個金銀饅頭炸的脆脆的,沾點兒煉乳,吃到嘴巴裡香甜鬆脆。一般出來吃飯,沒有她點東西的機會,今天正好逮著機會。心裡也盤算過,價格不高,事後回去應該不會被訓斥的。
“小姑娘就喜歡吃這些香脆的。”羅夫人善意地圓場,看小芬睜大眼睛發楞,又補道:“平時我也喜歡吃點這些。”
“來個蟹粉獅子頭!”經老大指著菜譜跟服務員說,然後抬起頭對著羅總夫婦解釋道:“這道菜是揚州菜的特色,哪天有時間,請你們到我家去嘗嘗我家老太婆的手藝,不是吹牛,她做的這道菜不比飯店裡大廚差。”看羅總夫婦頻頻點頭讚同,很是暢懷,又指著菜單說:“再來個揚州炒飯,這也是揚州特色。”為了顯示他對美食的品味,刻意抬頭問服務員:“這個揚州炒飯是金包銀,還是銀包金呀?”
“啊?”服務員顯然被問住了,想了幾秒鐘,隻好說:“我去廚房問一下!”說完便急忙出去了。
“金包銀,就是先把配料炒好了,再放飯,最後把雞蛋打散了澆在上麵一起炒,炒出來每一口都是吃到雞蛋,但是看不到單獨的雞蛋。銀包金,就是雞蛋先攤好弄碎了,配料炒好了,再炒飯,最雞蛋配料倒一起再炒。”經老大繼續賣弄著。
“老板,我們就是正常的炒飯。如果您有特殊要求,我告訴廚房!”服務員回來了,順帶大堂經理也來了。
“就按照你們店裡平時的做法做!”羅總溫和地跟大堂經理說,然後笑著跟經老大說,“改天我們夫妻去經總家裡吃正宗的揚州炒飯,今天就不麻煩了!”
於是經老大又點了兩個硬菜,大堂經理順帶又送了一道西芹百合,於是主客和店家三方均滿意和諧了。
特彆是經老大,覺得自己稍微動點小聰明,不僅混了飯店一道菜,還將自己的見多識廣炫了一番。
席間全程侃侃而談,賣弄著自己的博學多才,甚為得意洋洋矣!
比如:曾經有一次吃飯,坐間全是老師大學生知識分子,有個老教授提問:濱溯的鎮江古代叫什麼?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經老大回答南徐,讓老教授很是讚許。
又比如:為什麼有的人不容易醉酒?有的人一喝就醉?因為人體內有一種“酶”,這個酶是化解酒精的,酶多的人酒量就好!
在經老大說這些的時候,羅總夫婦很是給力的讚許,蘭英也配合地頻頻點頭微笑,而小芬在他剛開口時便自帶屏蔽功能了,上次耳朵裡聽的老繭還沒掉呢!
看小芬全程悶頭吃著,正好肚中的貨也倒光了,便說道:“現在大學生一點規矩都沒有,光顧著自己吃,不曉得招呼桌上長輩!給長輩敬個酒,裝個湯,一點眼力都沒有!”
小芬知道屏蔽隻是暫時的,最終還是逃不過,每一次被叫過來配合“和睦家庭”劇本的每一出戲碼的流程,閉上眼睛都能一出一出走完過場。
隻是有些時候比較幸運,遇到通情達理的客人,擋住了她的難堪;少數時候碰上和經老大麵和心不和的客人,端坐著看熱鬨,將父親的導演和女兒的表演細細看完......
經文國起來盛了一碗稀飯坐在桌前喝起來,稀飯熱氣騰騰,他呼呼地吹兩下,就大口大口喝起來,蘭英給他端上一盤小雜魚凍,看到電飯煲蓋子開著,便過去蓋上,說:“伢子還沒起來呢,你把鍋開著,起來吃冷的?”
“太陽出來老高了,還不起床?年紀輕輕的,天天懶得像個豬!放寒假在家,也不曉得做做事情!”經文國嘴裡吃著東西,大聲喧嚷著,米粒和吐沫一起往外噴著,蘭英一看皺起眉頭說:“你能把嘴裡吃完了再說話?地上、桌上噴的到處是。你有什麼事要她起來做?一天到晚喉嚨比□□大!處處不順眼,個個人不中你意!”經文國不說話,端上魚盤和稀飯,放到茶幾上,打開電視,故意把音量調得老高,坐在沙發上邊看邊吃邊觀察,小芬房間半天也沒有動靜,自己倒被吵得心煩意亂地,遂降下音量,嘩啦嘩啦扒了兩大碗稀飯後,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眼睛看著電視,心不知道在哪裡飄著。
蘭英隻好去收拾掉茶幾上碗筷,看到魚盤,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把盤子往他麵前茶幾上重重一摜,說:“你把魚刺直接吐在盤子裡,裡麵還有魚,後麵人怎麼吃呀?”
“我是吐在這半邊的,魚在那半邊,又沒混起來,怎麼不能吃?”經文國用手指在盤子上劃分著,怒氣衝衝地反駁著。蘭英端著盤子就要往垃圾筒倒,經文國一聲斷喝:“柳蘭英,你是好日子過多了,浪費出習慣來了!給我放那塊,不吃下頓我吃!不吃的,以後都不要吃菜了!我看哪個敢倒?簡直翻了天了,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蘭英隻好把盤子往餐桌上一放,去洗碗筷了,嘴裡小聲嘀咕著:“又是哪根經不對了?一大早就發神經病!”
小芬早就醒了,但是不想起來,特彆是不想看到經文國那張一天到晚戾氣深沉的怒臉。但是經他這麼一通折騰下來,確實也睡不住了,便起床洗漱。穿戴整理好後,便到廚房裝了稀飯,看到桌上盤子裡一半魚一半魚骨頭,皺皺眉頭,直接喝了碗白粥,然後洗淨碗筷,回房間了。她剛進房間,經文國便起身到餐桌前看一下,發現魚沒有動,氣得破口大罵:“現在日子都不曉得怎麼過了,這個魚怎麼了?不能吃啊?我魚骨頭放這半邊,又沒吐到那邊魚上,一個個天天滋吧,作吧!有本事以後都不要吃了!”又看到蘭英在廚房洗菜,便大聲說:“洗什麼洗?中午不要弄菜了,就吃這個魚,不吃掉不弄菜,什麼時候吃光了,再弄菜!有本事就吃白飯!我倒看能滋幾天?”蘭英沒有理會,繼續洗菜。經文國直接跑進廚房,一把奪過她手上的菜,一邊喊:“聽不到呀?”一邊重重地扔在水池裡,水花濺到蘭英臉上、頭上、衣服上,她一抹臉,在圍裙上擦了一下,挑起眼角,一臉涼薄之色看著經文國,也大聲吼道:“你發什麼神經病呀?自己做的不地道,還有臉到處找茬鬥?你出門去問問左右鄰居,或者打電話問問你朋友親戚,哪家菜盤子裡半邊放菜,半邊吐骨頭的?還說人浮,你都不曉得怎麼是好了!一天到晚臭著一張大死臉,世界上個個人都欠你?跟你死鬼媽媽一個德性,一進臘月門,就抽風!快到過年了,不發幾次病不能過呀?”讓蘭英這麼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倒也老實了,不再鬨了,遂悻悻地坐回沙發上,氣呼呼地看著電視,一個台接一個台地調換著,也不知道想要看什麼!
蘭英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非常清楚經老大這次犯病的原因。
上個月老母親去世了,他倒不是多孝順,雖然一天到晚逮著機會教訓小芬要孝順,主要就是因為他自己沒做到,心虛的人就容易想象,一想象就心虛後怕,想要提前預防好。
兩年前老父親去世了,這些年父親和母親生病看病,平時生活費全部是他出的。倒不是他多大方。一是因為經老二掏不出來,即使有,香二娘也不會掏,少去掏老人的腰包就不錯了;二是為了做給外人看,外麵都誇上天了:經老大兩口子氣度真大,老兩口子那麼作,現在人老了,生病了還不全是大房一家子擔著?連舊賬都不翻一個!
老父親當時的喪葬費全部是他出的,這次老母親的喪葬費經老二兩口子還是一毛不拔,他既拉不下臉,想掙個麵子,又心痛這吃了悶虧的裡子,所以三天兩頭地一想起來,心裡氣就不順一下。
不過這回抽風發作的這麼厲害,主要是因為早上起床時,聽蘭英說自從經老太太去世後,香二娘連白天都不敢單獨去她以前的房子裡,每次去燒香都讓經老二去,經老二不在家,隻能硬著頭皮過去,或者喊上春蘭一起去。這話還是前幾天六期回去,春蘭跟蘭英咬耳朵說的。
本來這也沒什麼,但是最後蘭英的一句話戳了他心窩子: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二娘子虧心事做多了,才害怕成這個死樣子的,我就不怕。從我嫁進門那天子開始,她就跟我作了,到最後癱下來,還是我弄的,怎麼沒找老二他們的?隻有她虧欠我的,做鬼都沒臉來嚇我!
因為經老大心裡虧,但是又說不出口!
事情從去年的冬天說起。
經老太太又生病了,這回是真的生病了,不再像以前是為了讓經文國夫婦回去,主要是讓經文國回去,“剝削”些錢,然後放進腰包,等香二娘媽前媽後親昵的糖衣炮彈,外加夫婦二人一陣子的晨昏定省,端茶倒水,送吃送喝來細水流長地分次分批地“挪”到自己腰包裡,等見底了,再熱情一天就戛然而止,後麵又是大鬨三六九,小罵天天有的日子。然後再謊稱哪裡不舒服,一個電話把經文國招回來“劫富濟貧”。這回是重度中風,嘴歪眼斜,頭腦三分清醒七分糊塗,走路須得有人攙扶或者拄著拐杖,且隻一條腿能動,另一條腿被直直地拖著走,從自己家到經文中家平時風風火火幾十步也就兩三分鐘,這下挪一步抖三抖,挪三步喘半天,儘管如此每天還是非常準時地使出渾身解數一大早從家裡往經文中家挪,一路挪一路唱罵著經文中一家如何把她的手飾和錢騙走了,讓小亮子站在大門口一頓猛吼後,不敢再前進,就站在半道上對著經文中家方向繼續哭罵,叫囂著死後即使變成厲鬼也要叫他們還回來,大半個村子的人都當熱鬨聽著、看著。香二娘雖氣,但不敢出麵,攛弄一家之主經文中出麵維護家裡聲譽,於是經文中跑出來,朝著經老太太的方向大聲質問她:說的這些話有什麼證據?給的東西有誰看到的?把證明人喊來呀!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莫說是長輩,也把嘴給撕豁了,腿打斷了,省得歪噠歪噠地到處活嚼蛆!經老太太畏畏縮縮地往家門口退去,一邊退一邊哭訴:來騙時都是偷偷摸摸給的,什麼時候跑到大庭廣眾之下給呀?直歎自己命苦,日夜哭鬨,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天天這麼個鬨法也不行,大隊部的人隻好打電話把經文國和蘭英招回來。
夫婦二人回來看到經老太太的樣子,各自心裡打著小九九,都不情願被這事捆著手腳,而且心裡對經老太太多年作出來的怨氣還是很深的。無奈經老太太的族親,老大老二弟兄兩家濟濟一堂,大家當麵鑼對麵鼓的按規矩攤派,由村裡德高望重的德廣老人把關主持公道。
香二娘直接甩手:“我不會照顧她的,一天到晚壞我名聲,這些年跟我們結的怨少嗎?當然啦,老二要照顧我也不攔到,畢竟是他媽媽,但是他歇下來不能做工掙錢了,我們一家三口隻能喝西北風,認倒黴等著餓死了!”
德廣老人一身長者的架子,不跟這種沒規沒矩,不守婦道的婦人說話。
實質是他也欺軟怕硬,萬一讓香二娘一句沒輕沒重,上不得台麵的話衝下來,臉上掛不住,心裡又過不去這個坎,省得找堵,而且經文中兩口子本來就糙,“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蠻乾乾不過他們。
而經文國跟他一樣處處端著,拿著,也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為了麵子過得去,他肯定會壓住蘭英,忍氣吞聲答應下來的。
於是他轉向經文國夫婦:“你們看呢,老太太現在這個樣子,自己肯定弄不了自己,有時候蠻起來咬牙切齒的在村裡亂罵,不然也不請你們回來!”
經老太太的族親們當年也是跟著一起“欺負”過蘭英的,後來讓蘭英擺事實,講道理都灰溜溜走了,後來這些年也隻有逢年過節,人情行裡上個門,跟蘭英照個麵,著實也是心虧。但是這次實在也沒辦法,於是推出一個有擔當的長輩出來。
“好歹老頭子老太太年輕時也是讀書人,外人談起來,還有兩個兒子呢,你們也在外麵混的有頭有臉的,總不能就這麼讓她作吧?遲早把她自己作死了!這樣子名聲多難聽呀?罪過就大了!”
“麵子”是經文國的“軟肋”,是他虛頭八腦,騙人欺已,維護一輩子的虛名,怎可在孝順上麵栽了?他在外麵樹立的形象就是:精明能乾,孝順和氣,知書達禮。這麼完善的人設怎麼會不照顧生病的母親?怎麼會讓生活不富裕的兄弟一家因為照顧母親而陷入困頓的生活中?更不可能讓生病的母親自生自滅!
他從來都是主持大局,力挽狂瀾的人物,這麼一個維護他孝順形象的擔子直接一力承擔了,當然名利是他的,事情是蘭英的,不然要你這個女人乾嗎?蘭英一肚子不願意,奈何一是壓不住經文國,二是她也好虛名麵子工程,所以也隻能在一時想通,又一時苦悶的矛盾中照顧起經老太太。
好在經老太太族親們還是有點良心,最後定板的是蘭英弄一個月,回家休息一星期,這一星期就是族親裡的女小輩輪流和香二娘搭手。香二娘最後也同意,白天她可以送兩頓飯,晚上經老二自己來!
經老大在家中陪著蘭英一起照顧了幾天。
因冬天晚上常常起來照顧經老太太上廁所,喝水,或其他各種無理取鬨的要求,僅兩天,蘭英就受涼了,這日她頭暈腦脹,渾身乏力,重感冒了。經文國隻好親自上陣,做回真正的孝子了。白天還好,晚上經老太太依舊還是那套磨蘭英的程序,一關一關地走下去,前兩天蘭英抱怨兩句,就讓經文國一句:“她中風了,腦子不好使,又是長輩,你大度些,就不要計較了!要不然我們現在撂挑子,外麵多少人等著我們忍不下去,看笑話呢?”給堵回去了。今日經文國經兩次後,已不耐煩了,第三次直接把自己平時那些規範彆人的言論給拋到爪哇國了,起來拿個大竹匾往井灘上一放,抱上經老太太往裡一扔,然後把經老太太床上被子拿來往她身上一丟,說:“像你這種不上路子的父母,還指望我們晚輩怎麼樣?少你吃少你喝了?還是沒帶去醫院看?以前你怎麼對我們的?我們現在不計前嫌照顧你,蘭英都被你弄感冒了,你還不知足?還一天到晚死作!乾脆就今天作死了算,這個天凍到早上,正好也凍硬得了。”睡在房間的蘭英可是聽的清清楚楚,心裡直冷笑:漂亮話平時一套一套的,輪到自己一天都沒熬下來,就這個樣子了。也好,母子兩個都不是東西,想鬨就鬨吧,我好好歇歇。這邊經老太太在竹匾裡凍的鼻涕眼淚全出來了,牙齒咬的嘎滋嘎滋響,嗷嗷地直求饒:“我再也不胡鬨了,我就是不甘心東西全被老二他們騙掉了,你們一個都不給我要回來,我心裡氣呀!我以後不跟你們瞎來了,我不想死!我還想過呢!老大,我真的以後不胡來了!”經老太太一邊哭著跌軟,一邊驚慌地拍打著竹匾。
終是柳老太的女兒,不似經家這種涼薄自私的作風,蘭英強撐著披衣起來,把經老大先說了一通,然後又跟經老太說:“後麵不要再鬨了,把人都得罪光了,就是自己作死了!”
“我不了!我不了!阿嚏!啊!啊嚏!!”經老太一把抓住蘭英的手,哀求著。
夫妻倆合力把凍得半僵的經老太弄回床上,蘭英趕緊回房間把被窩裡的熱水袋拿過來塞給她先捂起來,又讓經老大趕緊去燒兩碗薑湯來,她和經老太都要喝點暖暖身體。
經老大當然知道自己今晚“原形畢露”的醜態,有些虧心,急忙去弄薑湯,讓蘭英也回床上坐著。
蘭英關照經老太兩句,就走了。經老太一人抱著熱水袋抖抖索索地坐在窩在被窩裡,邊哭邊吸鼻涕。
等經老大送來薑湯喂她一口一口喝下去,身體才真正熱起來。經老大又給她把熱水袋換了開水,擦掉鼻涕,再放條毛巾在枕邊給她後麵擦鼻涕眼淚。準備走時,老太太一把拉住他,邊哭邊說:“老大,你們不能不管我呀!我以後不跟你們作了!”
“你好好的,我們不會不管你!”經老大拉開她的手放進被窩,然後拿著碗就走了。
他進房間時,蘭英也喝完薑湯,全身熱乎乎地躺下了。
“過兩天我走了,後麵她就不敢這麼作了!”經老大貼著她躺下,討好地說。
“你今天太夯了,真把她凍出事來,怎麼交待呀?”
聽蘭英這麼說,經老大心裡也有些後怕,奈何當時自己脾氣上來了,智商就不夠了。但他也不能就這麼承認自己的問題,還是扯一下。“我心裡有數呢,主要是想警告她一下,一天到晚胡鬨,過兩天我不在家,你怎麼辦呀?”
蘭英不再說話,多年的夫妻,心裡多少個彎彎繞繞都清楚!不過今晚這麼一鬨,確實也能震一震經老太,要不然一個月這麼作下來,先死的就是她了!
後麵的日子裡,隻要經老太太再鬨騰,蘭英便嚇唬她:等下叫老大回來弄你!經老太太一聽便能老實幾天。
兩年前經老太爺去世前,對他說過一句話:你也就出個錢大方點,照顧人的事情還是老二比你在行!
經老太爺生病臥床是經老二照顧的,看病辦事都是經老大掏錢,當然這錢也是不得不掏的。
所以經老太爺和事佬一輩子,外人總說糊塗長輩,其實他心裡明白著呢:這個家裡每一個人跟他一樣,都是自私涼薄的,因而不想豎敵,博得個老好人名聲,隻為安安穩穩渡過晚年。大兒子的自私和涼薄跟他一樣,因而雖花了大兒子的錢,但並不念大兒子的好。二兒子看著窩囊老實,實際是個人精,什麼事看著都是二娘子衝在前,最後討巧賣乖的還是他,但是這個兒子良心還有,正好也沒什麼大用,所以最後才能讓他死前的日子過得有尊嚴。
經老大對父親的這話一直耿耿於懷,錢花了沒落到好,不過今天這一出後,躺在床上確實也覺得父親說到點上了,隻是心裡認了一下,很快就讓麵子裡子一股子覆蓋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