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闖禍精(1 / 1)

倒生子 長弓姥 9924 字 2024-05-01

一件一件曆曆在目。

那年春天還沒上學,過了正月十五,因為經文國夫妻倆有事出遠門,沒人照顧她,就送到外婆家來。白天大人們出去乾農活了,表哥也上學了,就安排她在家看門口。

春天家中養了一群小雞,養大的過程中,會因為生病或其他原因死掉一些,存活下來的一般養到端午農忙前後就能開始殺了吃了。當然也舍不得多吃的,一個月殺兩隻算不錯了。再養大些,母雞下蛋,賣錢做家中開銷用,公雞會殺得留下一兩隻做種。

一個小仔雞肉不多,一般清蒸了,把大腿、翅膀和肫全給孩子,其他大人分分,一頓頭都不夠吃,但也能解解饞,增補點營養了。等再大一點殺了,就能燉出一鍋香濃的雞湯了,燉的時間也長一點,肉也比仔雞的肉厚實些了。

這天小芬坐在門口看著圈在窩積中的小雞們,嘰嘰喳喳,又毛絨絨的,甚是可愛,就學大人們輕輕用手捧起一隻來,小小的爪子在手心上,撓得癢癢的,軟軟的身體和柔柔的毛,讓小芬愛不釋手,像捧著易碎的玻璃一樣小心。

等再放下去,她便弄點兒青菜葉子撒在地上,小雞們就“嘰嘰喳喳”圍過來吃起來了。青菜葉子是早晨外婆切好的,去田裡之前特意關照她,多久喂一次,一次放多少。小芬答應的是脆崩崩的,做起來也是認認真真的。

當她把青菜盆子送回去放好,再坐下來看時,發現有一隻小不點兒,可憐兮兮地被其他兄弟姐妹們擠到外圍,且怎麼也擠不進來,急得在外圈“嘰嘰”地又叫又轉。

立時惻隱之心泛起,特意跑回去把菜盆子拿出來,小心捧出那隻小可憐,放在自己腿上,手心中放些菜葉,放到它麵前。結果小可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就是不吃,還不停地“嘰嘰”叫喚。

小芬想是不是跟自己一樣,“鍋邊羞”呀?好吧,我來幫你。於是,扒開小雞的嘴巴,用一隻手撐著,一隻手拿起點菜葉往雞嘴裡放。放了兩次,全掉下來了,她隻好改為塞,把菜葉捏成小團硬塞進嘴巴中。

果真塞進去兩個小菜團,她立時有了成就感。繼續塞,直到雞脖子都粗起來,才知道喂多了。嚇得趕緊放進窩積裡的水盆旁,想讓她喝點水,彆噎著了。可能小雞塞得太飽了,脖子彎不下去喝水。看半天沒低頭喝水,於是她端起水盆送到小雞嘴邊,一邊說:“乖,喝點兒水,這樣就不撐了。”一邊緊往雞嘴邊靠,小雞隻得“嘰嘰”地往旁邊扭頭。沒辦法,隻好再扒住它的嘴巴,把小盆往它嘴巴裡倒,沒倒好,全灑小雞身上了。身上本來乾乾的絨毛一濕,全搭在身上,變成一隻瘦巴巴的小雞,好像還發抖。

小芬想:完了,肯定是身上濕了,冷呀。給你找個地方曬曬太陽吧。哪裡太陽最好,又避風呢。當然是門樓子的西牆角啦,把小雞小心捧到角落裡,再把寬麵小板凳倒下來,卡在牆角,成一個三角形,小雞跑不掉了,正好上午的太陽照過來,陪它一起好好曬太陽。

她是越曬越暖和,後背曬得暖洋洋的。小雞就不一樣了,依舊抖著,而且越抖越厲害,還拉了稀雞屎,並且發現小雞精神不振了,叫聲也沒一開始脆亮了。

小芬有些慌了,再熬了一段時間,表哥放學回來了。救星回來了,但是表哥看到也沒辦法,而且小雞的頭開始耷拉了,身體還像晃動,不是發抖,是切切實實地左搖右擺地晃動,像是需要有根拐杖撐一下。

最後眼看著小雞一頭栽倒在地上,爪子蹬了兩下,就慢慢歇氣了。一隻瘦不拉嘰,濕漉漉的,僵硬的小雞倒在了陽光充裕的牆角。

“哇!”小芬知道自己害死了一隻可愛的生命,經常聽爸爸媽媽說:不能害彆人的,會有報應的,下輩子就會變牛做馬的想去還債,不然永遠不能投胎做人。她不想下輩子變成牛馬去聽一隻小雞的話。

她一邊哭一邊向通往外婆們勞作的農田的路上跑,看到伢子就這麼邊跑邊哭喊著,舅舅被嚇一跳,扔下手中的化肥機就跑。

“舅舅!”

看到小芬這副樣子,舅舅連忙問:“就咋啦?”並伸長脖子往家門口看了又看,並沒有看到陌生人,他怕有討飯的花子趁大人不在家,跟伢子發狠要錢要米。

“小雞死了!我沒有想害死它!不要讓小雞來找我還債!”聽到伢子說的話,舅舅一頭霧水,幸好舅媽和外婆趕過來了,便說:“你們快問問她,哭什麼!什麼小雞還債?”

一聽舅舅說沒聽懂,小芬更急了,跺著腳急囔:“小雞會找我還債的!你們快讓它彆找我!”看著哭得傷心欲絕的她,三個大人都沒聽懂,外婆隻得彎下腰,溫聲說:“乖乖,這塊風大,我們回家說去。”便拉住小芬冰涼的小手往家走去。

外婆溫暖的大手暫時撫慰了她,抽抽嗒嗒,拖著踉蹌虛浮的腳步回家了。

到了大門口,聽到小龍說的話,三個大人才知道什麼事情。但沒聽明白小雞要債是什麼意思。

這邊舅媽讓小龍把小雞給埋到樹根下,自己去淘米洗菜了。

外婆帶著她坐在鍋膛後邊,開始點火燒飯。溫暖的火光從灶膛透出來,印在小芬哭的麻漉漉,冰涼涼的臉上,這才慢慢消停下來,慢慢安定下來。

燒了幾個草把子後,外婆便讓她一邊打草把子一邊說說清楚。

等聽完她的話後,連炒菜的舅媽都笑了起來:“你這個‘賽小夥’,怎麼想得起來皮的?啊!石獅子都要被你磨出屁來了!”

“小雞會要我還債嗎?”小芬不安地問。

“你以後不要亂皮了,把其他雞喂喂好,它就不會來找你了!”

“真的?”聽了舅媽的話,她還是不放心。

“其他雞跟它是一家子,你乖了,其他雞會給你說情的!”

“嗯!”小芬一想是的,這一家雞肯定能說得上話的。於是灶膛裡的紅光直印到她眼底,頓時滿臉晴光,連打出來的草把子也精致整齊起來了。

小雞事件當年的夏天,發生的一件事,差點把一大家子人的魂給嚇沒了。

連著幾天,白天、晚上都熱得一絲風沒有,晚上睡覺時汗流得太多,涼席都有些粘了。一大早舅媽就把幾張床上的涼席跟外婆一起抬到東頭的水塘邊去洗,舅媽洗好一床,外婆就抱回院子井灘上曬。

小芬本站在池塘邊看著的,不知怎麼腳上塑料涼鞋臟了,於是抱著塘邊一棵柳樹,把一隻腳伸進水裡甩幾下,洗乾淨了,再換另一隻腳,換腳時舅媽還抬頭看了一下,說:“你抱緊了,不要掉水裡了。”突然聽得“噗通”一大聲,水花濺了舅媽一身一臉,她以為小芬甩腳玩的,便說:“你這個賽小夥……呀……伢子呢……”

舅媽話沒說完,驚慌地手上刷子和席子一扔,大聲喊:“小芬!你這個小丫頭跑哪塊去啦?”

沒回應,舅媽神色一沉,心頭慌了,頭似炸開了,扯起嗓子大喊:“快救命呀,伢子掉水裡了!”

東頭在家的大大一聽,一箭衝出門,忙問:“在哪?伢子掉哪邊了?”

舅媽哆嗦著嘴唇,蠕動兩下,吐不出話來,僵硬著手指著柳樹方向。

沒說一句話,連衣服鞋子都沒脫,一頭紮進水裡,三摸兩摸抱著伢子站起來了。

被呼叫驚過來的舅舅和外婆,還有其他莊鄰都驚叫起來,慌忙打探她的呼吸,脈搏。一番亂七八糟的檢查後,確信孩子隻是昏迷了。東頭大大把她趴在自己腿上,把肚子裡的水吐出來,等到吐清了,才讓外婆抱回去換衣服。

直到傍晚小芬才蘇醒過來。寡淡的嘴巴和胃裡都不舒服,幸好外婆熬了炒米粥給她開了胃,第二天就活蹦亂跳的了。

這之後每次再去舅舅家玩,外婆都要有意無意看住她,不允許再往水塘邊跑。連井邊都不允許單獨待著!

有一年夏天一個雨天的晚上,不能在外麵納涼,都悶在屋子裡。外婆床上新裝了個小微風吊扇,塑料的,轉起來聲音也不大,不影響睡覺。但風也不大,特彆是在不透風的屋子裡,悶熱就更加難受了。外婆說:“心定自然涼!涼席都擦過了,你乖乖躺到,過會兒就不熱了。”話雖這麼說,她還是覺得熱,外婆便搖起蒲扇,這下是真涼快了。白天玩得太瘋了,很快眼皮便打架了。睡得半熟不熟時,感覺床在動。睜開眼睛看,是外婆拿著罩子燈,輕輕靠著蚊帳一處,然後就著燈光再仔細瞧,像是在找什麼。

“外婆,您找什麼呀?”

“乖乖,把你吵醒啦?有兩個大蚊子,才熏死得一個。”

“我來找!”說完,小芬便睜大眼睛使勁瞅,帳頂東南角上,靠著撐帳子的竹篙處真有個,難怪外婆找不到。小芬碰碰外婆的腿,用小手指過去,順著她手指向的方向,外婆定睛入神一看,用手捂住罩子燈的光,很輕很輕地跪挪過去,到角落左腿跪穩了,右腿屈起,腳踩在涼席上,把身體稍微抬高一點並穩住。然後舉著罩子燈慢慢移過去,快到了,捂著光的手鬆開,並迅速一靠蚊帳,往上一兜,蚊子落進燈罩裡了,聽得很輕細的一聲“劈啪”。

外婆打開枕頭下手電筒,把吹滅的罩子燈放到床前塌板上,再趕緊合上蚊帳門,從裡麵用幾個木夾子夾好,蚊帳下沿塞到涼席下壓好。再把四處邊角都檢查一遍,都塞到涼席下壓實了,最後舉起手電筒再四處看一看,確定沒有蚊子了,便關掉放到枕頭旁邊。輕輕在小芬身上用大手摸了摸,“乖乖,睡吧!”

頂上吊扇送來微風,外婆粗糙的大手輕撫著,很快便睡著了。

第二天早飯後,和表哥倆人一起擇中飯菜,到河邊淘米。弄好後,表哥要把鴨子趕到東頭水塘裡,小芬因為有心事,就找個借口沒去。

看到表哥趕著鴨子出門了,外婆還在門口大場上晾衣服,她放心地跑到房間。早晨起床後她就故意掀開帳門了,希望這會兒有蚊子進去了。她點上罩子燈,拿到床上,合好帳門。看了一圈,果真有幾個蚊子了,心裡一樂。

學著外婆昨晚的樣子,悄悄地移動,罩子燈輕輕地靠過去“兜”蚊子。第一個真讓她熏到了,聽到“劈啪”的細聲,心頭更樂了,精神大振,膽也大了些。

尋找下一個目標,這回有點著急了,快靠近,蚊子像是感覺到了,立刻飛走了。便放慢動作,一手舉燈,一手捂光,再看準目標,靠過去,快速“兜”一下。

哪知這一次正巧跪在涼枕上,隻注意手上的燈,沒注意身體傾斜下,重心偏了,人倒下了,歪倒的燈罩口緊靠著蚊帳,她也不知道怎麼那麼快,聞到味道時,蚊帳已經燒掉一個大窟窿了,幸好不是時下流行的化纖蚊帳,不然一頂蚊帳很快就燒沒了。

慌慌張張吹滅了燈,拿涼枕對著火一通猛撲,火被滅了,蚊帳燒出好大一個洞。

正當六神無主楞在那裡,外婆進來拿香煙了,當然一進堂屋門就聞到焦糊味了,站在房門口就看到被燒壞的帳子了。

外婆一驚,立馬跨步過來,撩起帳門,一雙大手一把抓住她。小芬心狂跳著,以為外婆是來打她的,當即眼淚無聲奪眶而出,順著臉龐快速淌下來。

外婆一看,趕緊上下打量,手在她臉上、身上到處亂摸著,嘴裡急問著:“乖乖,哪塊燙到了?”看小芬沒回答,又說:“乖乖,不哭,身上哪塊燙到了?”一著急,一把把小芬抱了放到塌板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連頭發,腳趾頭都認真看了一遍,才“籲”了一口氣,把小芬摟在懷中道:“啊,大乖乖呀,你就多皮了?出了事,要外婆大命了呀!”

被外婆抱在懷裡,小芬這才放肆地哭出聲,“嗚……我就熏蚊子的……嗚……枕頭一絆,才跌下來的……”

外婆拿手掌在她屁股上些微帶點力拍了兩下,說:“你這個搗蛋鬼,小魔王!下次再闖禍,就拿棍子打了!”

“噗呲!”小芬滿臉淚花,被外婆逗笑了。眼淚還未落儘,鼻子上給笑出一個大大的鼻涕泡泡,外婆順手把繩子上毛巾扯過來,給她擦掉。然後又去井灘上搓洗毛巾,回來再給她擦一遍臉,順帶把脖子和身上也擦一下。

等到外婆再次搓乾淨毛巾回來,她摸著哭得有點發麻的臉,小心小聲地問:“外婆,蚊帳燒壞了,晚上睡覺怎麼辦?”

“這個夏布帳子做的時候有多頭布,等下子我來補!”外婆掛好毛巾,就走到衣櫃前,打開最下層不常用的抽屜翻找起來。

很快找到一塊跟蚊帳一樣的灰布,但是看著比較新。接著外婆搬出針線笸籮,找到灰線穿上針,然後帶著布和笸籮,坐到床上,把布在大洞上比劃一下,再用剪刀把燒壞的邊給修剪一下。準備補時,又回頭對小芬說:“你出去把地掃下子,把井蓋子先蓋起來,不能再皮了!”

“嗯!”小芬答應的脆真真的。外婆讓她做事情,肯定能補起來的,而且是真的沒有生她的氣。

院裡的井每次大人們打過水都會蓋上,防止伢子們玩瘋起來,不小心跌到井裡。剛才外婆急著搓毛巾,忘記蓋上了。她出來先把井蓋蓋上,再把門樓角落上掃帚拿起來,先從舅舅他們的房間掃起。家務活難不到她,在家都會做的,也知道怎麼做漂亮些。

這事外婆當天也沒說,蚊帳補好後,當晚果真沒有影響睡覺。後來是小芬回家了,天氣轉涼了,舅媽和外婆拆蚊帳才發現的。等到過年拜年時,爸爸媽媽也知道了,隻是事情早過去了,蚊帳也補好了,她人也沒事,又正好過年期間,外婆的規矩是:過年不作興打伢子、罵伢子!

這事大概是因為外婆和舅媽都沒怪罪,因此過後也沒追究她。

還有去年冬天,經文國生意很忙,家裡全靠蘭英一個人忙過年的事情。農曆臘月二十五了,舅舅跑來趕集,特意騎車過來幫妹妹把家裡稻子拉到加工廠碾成米。臨走看蘭英一個人太忙,又要分心顧到伢子,就把小芬順帶接走了,正好過兩天臘月二十七蒸饅頭,做粉團,也要給蘭英家帶蒸。到時候等經文國回來,去拿饅頭粉團時,再把小芬帶回來過年。

蘭英便簡單順了幾件衣裳,再把饅頭粉團的麵裝給哥哥,又順便到房間暗櫃裡(這個房子裝修時,經文國特意讓木工師傅弄了個暗櫃,平時放放貴重東西。)拿了兩張五十塊錢給哥哥,粉團裡麵包肉好吃,以前窮的時候,肉放的少,全放大蔥了,現在有錢了,要多放點肉,不能太虧待自己。

柳老大看著妹妹遞過來的錢,就說:“這麼多錢要打多少肉唻?”

“拿到!你們不打肉呀?以前年年都是吃你們白大,現在日子好過了,哪裡不作興妹妹掏錢呀?再說老娘也有我一份呢,就該全靠你們養的?今年全部我來,甭跟我客套。以前關照我們,也沒跟你們客套過!”

聽了妹妹的話,柳老大開心地把錢放好。確實這幾年妹妹妹夫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了,倒是他,還是隻能待在地裡刨食,掙點呆錢,僅把家裡日子簡簡單單過下去。還有兩年母親就六十歲了,想把房子翻新下子,這個錢都拿不出來。

想到這裡,他頓了頓,有些吞吞吐吐地問:“老大現在生意不錯吧?一年能拿回家不少錢吧?”

哥哥是個老實人,而且也不喜歡東長西短的打聽,結婚這麼多年了,每次有困難回家找他們,哥哥從來話都不多,能幫就出手,幫不了也不死撐麵子,最後辦不成反壞事。這幾年老大做生意了,逢年過節回去或他們過來,最多也是順口客套問問,曉得她過得不錯,日子慢慢好起來,就放心了。

像今天這樣,六角正正的,還問得不自然,一聽就是有話。便停下手中的活,對小芬說:“你在門口曬曬太陽,再給舅舅看到車上東西,還有大場上鹹貨,不要亂跑!”小芬點點頭,便拿上小板凳坐到門樓外邊西牆角,曬起太陽來。

蘭英便對著哥哥說:“房子弄起來快一年了,去年子伢子十歲,你們來,人多吵吵的,也沒細看,今天反正也不著急,進來看看。”說完便往大屋走去,柳老大也跟著妹妹進入大屋。

蘭英也果真帶他幾個房間都看一看,家具、牆麵、地麵,在柳老大看來確實富麗堂皇,就像電視劇裡的一樣好看。

然後蘭英把哥哥讓到堂屋坐下,從氣派的香案下麵的櫃子裡拿出兩罐健力寶,又拿了盒餅乾順手拆下來。柳老大想出手擋,蘭英沒聽他的,又把健力寶拉環用力一拉,打開了。

兄妹倆麵前一人一罐,蘭英喝一口,拿一塊餅乾吃起來。便說:“上次給你們一些,帶家去大概全省給伢子了,我們也是的,都省給伢子吃。正好平時也想不起來吃這些零嘴。你吃一塊看看,好吃呢!”她拿一塊餅乾遞到哥哥手裡,又推了推他麵前的汽水,說:“邊吃邊喝,說說話。”

柳老大知道這個妹妹是個人精,從小就聰明能乾,也會來事。她在家做姑娘的時候,生產隊裡就沒得人敢欺負他們家。最早有些人看他們家裡窮,想捏捏軟柿子,結果讓潑辣的蘭英幾次一搞,再也沒人敢動他們家心思了。蘭英也不胡亂撒潑,而是擺事實,講道理,頭頭是道,條條清楚,說得旁人連連點頭,找茬惹事的人搬石頭砸自己腳上,次次都吃悶虧,對她是又恨又怕。

“這幾年老娘年齡越來越大了,隻能做點家裡事了,田裡事情全靠你跟嫂子,小龍看著也要上中學了,哪塊要用錢要幫忙,要跟我說說呢!”蘭英看著哥哥說,“放心好了,這幾年老大也掙了些錢,我們不欠債了,有存款的!”

聽得妹妹這麼說,柳老大把手上餅乾兩口咬完,乾巴巴堆在口腔裡,又拿起汽水喝了兩大口,餅乾順下去了,什麼味道是沒吃出來,因為緊張,想想又喝兩口汽水。

“呃 !”哪知這碳酸汽水,喝猛了,肚子裡會往外排氣,一口氣從鼻子和喉嚨順上來,順帶打了個嗝,鼻子和嘴巴裡都是甜甜香香的蘋果味,味道聞著還不錯。也讓他定了神,便說:“後年子,老娘六十了,你曉得我的,就會苦點個死錢,平時生活過得去,要把房子翻下子,多一個銅子子都拿不出來……”後麵的話沒說得出口,老實人總是這樣,開口求人,嘴巴就跟拉鏈一樣,吐出來的話都是用勁擠出來的。

看看老實木納的哥哥,四十歲還不到,臉上全是長期勞作鐫刻的風霜。這年頭一分錢難倒英雄漢,老實人想掙點活錢太難了。蘭英心頭一酸,兄妹幼年失怙,全靠母親一人辛苦拉扯,哥哥年長她幾歲,至小就懂事聽話,不僅小小年紀,一經世就開始幫母親一起做農活家務,還要照顧她這個妹妹,有好吃的都先想到她,兒時家中基本是野菜裡摻點米或糝子,分到碗裡的一點米或糝子都要拔點給她,把她不愛吃的野菜夾到自己碗裡吃掉。

“等老大回來,我跟他商量一下子,你放心,我們一定要把這個房子給架起來,讓老娘六十歲做的風風光光的!”蘭英誠懇地看著哥哥作下保證。她相信:以家中目前的經濟能力,幫助哥哥把房子架起來,不費事;而且以前得了娘家那麼多關照,丈夫肯定同意的。

送走哥哥後,當天蘭英就跑大隊部去打電話了,問問什麼時候回來,順便提了這事,還未待經文國回複,正好在旁邊的村支書聽到,便笑著插了句話:“兩口子有良心!自己混好了,也不忘記拉家裡兄弟姊妹一把!”這句話也讓電話那端的經文國聽到了,電話裡便大聲說:“大哥哥他們弄房子,是好事!跟他說先找人估算材料人工費,等幾天帶錢回去,來得快,明年開春就能開工了!”這頭蘭英聽到了,村支書也聽到了,都很開心,都為自己沒有看錯人,看走眼而滿意開心!

電話一端的經文國,掛斷電話後,呆坐片刻。當年自己出來闖蕩,確實是靠了蘭英娘家支持,這些人情都在,如今是該還一還了。隻是建房子,畢竟自己也經曆過了,他心裡稍微合計一下,那個數字讓他有點舍不得。這邊經文濤看堂弟掛了電話後發茨菇楞,便調侃:“想家啦?等這筆貨款收回來,我們就一起回家過年了。出來也有兩個多月了!”

經文國便把大舅子家要建房子的事情跟堂哥說了,經文濤一聽,立馬讚成:“吃水不忘挖井人!人要有良心,當初不是蘭英娘家咬牙賣糧賣米,小叔叔把養老錢拿出來,你也出不來呀!房子架起來,也為老丈母娘爭口氣!”

“是的,我就是這麼跟蘭英說的。這個房子建多少錢,都由我們來出!大哥哥也不容易,就掙點呆錢,養一大家子人。”聽堂哥這一點拔,經文國硬是把那點心痛給忍下去了。一是人情得還,兩口子都是有良心的人,不能讓旁人戳脊梁骨;二是村支書都曉得了,騎虎難下,咬牙也要乾下去!但是心裡也怪蘭英,這事等他回去當麵說不好,怎麼就在電話裡說呢?連轉圜都沒得!

小芬接到舅舅家,第二天就闖了禍。早飯時,外婆煮了幾個鴨蛋,驛郵本地的鴨蛋,對著亮光處一打眼,找到空頭的一端,“啪嗒”桌上輕微用力一敲,剝掉蛋殼,剝出一個圓形口出來,筷子一戳進去,紅紅的油就滲到蛋白上來,趕緊等著碗用筷子掏到粥裡,手慢的,又香又粉的紅油會流到手上,掏完鴨蛋,得用舌頭把手心手背手指舔一遍,才舍得去水裡洗。熱粥熱鴨蛋,小芬這點半大的伢子,一大海碗稀飯不費事“呼啦啦”就下肚了。

放下碗,就把桌上空鴨蛋殼拿上兩個好看的去玩了。先去屋後竹林裡折兩截竹枝回來,竹枝最前端末稍部分不吃力,不能用;最後麵太粗太硬了,也不能用。取中間一截,小龍表哥給她拿斧頭小心切下,切出兩根與小拇指差不多長的,然後豎著塞進空蛋殼中,再橫在蛋殼中撐著,拿縫被麵的粗棉線綁在竹枝中間,打個死結,鴨蛋水桶做成了。線頭再綁到一根筷子的一頭,也綁死,一筷子兩頭各綁一隻鴨蛋水桶,這樣就可以裝上水玩擔水的遊戲了。這種遊戲也隻有小芬玩玩,一是左鄰右舍都是男孩,且都大她兩三歲的,不屑玩這種兒童遊戲了;二是村中家家都在忙著過年,孩子照例也要幫著大人們一起做些事情。蘭英是因為一個人忙不過來,隻管地裡的活,其他的都是花錢買現成的了,再說這幾年年貨都是經文國最後從城裡帶回來的。因此她才能到舅舅家玩玩的。

開始她也玩得好好的,擔水去澆澆門前的樹,倒倒後院的雞食盆,灑灑門口大場上,幾次一玩就沒意思了,於是眼睛便幾圈一掃蕩。瞧上了西頭曬在門口大匾裡的麵粉,一擔水倒下去,雖是鴨蛋殼,合起來也有壽子碗小半碗水了,就看到大匾裡被水印到的麵粉,顏色瞬間變深了,結成了一些小坨塊。

鄰居拽著她一路囔囔過來:“春蘭!春蘭呀!啊,大媽媽呀!”來人看到站出來的外婆立馬招呼“看看你這個外孫女,就多皮呀,我大匾裡粉子麵,曬大半個月了,她跑過去把水‘嘩啦’往上麵一‘呼’,我明天就搓圓子了呀!”外婆跟著一起去大匾那看了看,回來跟舅舅舅媽說了下,扛了半袋糯米粉賠給人家了。小芬一直老實到晚上睡覺都沒敢再玩,不是跟著表哥在外麵撿乾柴枝,就是幫著外婆打草把子。

第二天一早,一大家人都忙的竄竄的,原來是同莊台三家合起來蒸饅頭、粉團。因為要帶小芬家的份,所以柳老大一大早就劈了好多柴,外婆和表哥也一起剝大蔥,舅媽剁肉。小芬起來得遲,看到餡都調好了,井灘上放了三個洗著晾的大蒸籠和一口大鐵鍋,舅舅和舅媽抱柴禾往後院簡易搭建的大灶上送,東頭的大大已在廚房搭的台子上揉麵了,外婆和表哥把堂屋的四條大板凳搬出來,卸了四扇門板,鋪搭了兩個臨時的台子,外婆用乾淨的濕布擦了好幾遍,表哥拿一隻小壽碗調了大半碗“洋紅”水,順帶拿了一雙筷子一起放在平鋪的門板上。

一切準備就緒後,麵也揉發好了,大人們就圍在一起,先做饅頭,後包粉團,一家一家分開做,做完就拿大匾裝回自己家院子裡晾。這樣一起做事又快又熱鬨,而且一起燒大灶也節省了柴禾。

蒸饅頭基本就是進入年菜準備期了,後麵就是將過年期間的葷菜燒成半成品,蔬菜洗淨放著,因為樸實的農人們認為,勞碌了一年,過年一定要好好休養。有句俗語:叫花子還有五天年呢!至少前麵五天是不作興做事的,不然寓意著這個人這一年都會忙忙碌碌!

饅頭蒸出來的形狀也是有寓意的,因些承擔發麵揉麵的都是行家裡手,而蒸饅頭時是不能胡說八道的,小孩子有時在旁邊說了胡話,大人們立刻“呸”三聲,再補上一句:童言無忌!

但一般蒸饅頭的大灶邊,孩子是禁止過去的,像小芬這樣的“調皮蛋”是頭號被清場的對象。大人們自然有他們的辦法,安排小芬不時的去三家大門口和大場上看一看,年底了,討飯的花子多,有些人看家中沒人,順手拿走一塊鹹肉鹹魚,一隻鹹雞也是有的,這樣大家就放心在這邊做饅頭粉團了,而且也有事情打發了小芬。各方麵安全係數都增高了不少!

第一籠饅頭出鍋了,一個一個放到門板上晾,冒著熱氣的白白胖胖,圓圓飽滿的饅頭甚是惹人喜愛,表哥正拿著筷子,用筷子圓頭沾洋紅在每個饅頭中間圓鼓鼓處點一個紅點,點上紅點的饅頭就像年畫娃娃一樣喜慶可愛。小芬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玩的事情,也拿根筷子跟表哥一起點起來,全部點完後,舅媽還給了個剛出籠的饅頭給她,並囑咐:“慢點吃,彆燙著了。好好給我們三家子看好門口,等下粉團出來,也先給你吃!”小芬雙手捧著大饅頭,熱乎乎,熱嗬嗬地去看門了。

走了一圈,回來了,饅頭也吃掉了。順便拐進廚房看到大人們往蒸籠裡擺饅頭,便說了一句:“饅頭真好吃,又香又甜。要不你們再做點燒餅吧……”

“呸!呸!呸!童言無忌!莫怪莫怪!”話沒說完,就讓隔壁大媽媽推出門外了,一邊推一邊用樸實的誠心祈求著!

結果下麵一鍋出來後,其中一籠就真的不飽滿,有點塌塌的。

大人們就笑著說:“你這個小搗蛋蟲!這下子中你意了,拿一個去吃吧!”順手遞給她一個塌饅頭。這一籠饅頭就留給舅舅家了,好在沒有多少個,年前幾天早飯就解決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