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文國雖然偶爾跟著朋友們一起做點小生意,但對家裡的狀況沒有多大改變,最多平時能多吃頓葷菜了,買油鹽醬醋不再發愁了。如果想要把幾間土坯房全部換成磚房,還需要找門路,做上大生意才行。
經老太爺的哥哥家的獨子經文濤,平時也是喜歡東搗西鼓的找門路,掙點錢貼補家用,隻是家裡也是底子薄,條件比經文國家好不到哪裡去,這回得了個人脈關係的生意,但前期投入有點多,吃不下,就想找本家的兄弟們合夥。
經老太太和香二娘一致認為他這是“白日做夢!不自量力!”,所以也死死看住經文中,不允許他“把錢往水裡砸”。其實經文中也沒有膽量去嘗試的。
經文國問清楚做什麼生意?有什麼人脈?需要一次性拿出來多少錢?後麵大概的一個估算。私下稍稍一合計,有些心動。回來便跟蘭英商量,蘭英也動心,當然也被窮怕了,咬牙賭一把,拚一次。
兩口子晚上躺床上,討論著,展望著,包括不成功後的路都七七八八的考慮到了,再把家裡所有的現錢,還有多餘的稻米麵等糧食算一下能換多少錢,歸攏一下後發現遠遠不夠。
蘭英便說:“明天我回娘家一趟,找找辦法。如果不行,回來我們一起去鎮上找我小叔,看他能不能再幫一幫。”
蘭英年幼喪父,柳老太能把兄妹倆全須全尾,周周正正養大,也多虧了這個有一門打鐵手藝的小叔子隔三差五的幫襯著,柳老太同意蘭英嫁過來,也是因為有這個小叔子靠女兒近。
“行!”經文國在被窩中捏了捏蘭英的手,因常年辛苦勞作,蘭英的手早已粗糙不已,摸到那些老繭和新舊傷痕,經文國心中愧疚頓生,暗暗發誓:這回一定要闖出來!以後夫妻倆人前人後能挺起腰背來!
第二天天蒙蒙亮,兩口子便起床了,蘭英要趁早涼趕路,經文國煮早飯時便蒸了一碗糯米糕,一碗糕能頂到中午,平時經濟有不便,蘭英也會回娘家求助,但這次數字有點大,他怕若不成,蘭英肯定著急趕回來,這一來一回肚子裡沒食,人就沒精神了。
平時近一個小時的路,蘭英隻用了四十分鐘就趕到了,天才放亮.
“嫂子!”玉蓮正在院子裡洗洗涮涮,看到蘭英走進來,忙放下手上的衣服,笑著衝屋裡喊道:“蘭英來了!”柳老太在廚房燒火煮早飯,連忙衝著院子喊道:“蘭英呀!”蘭英便折到廚房喊了聲:“媽!”然後搬張小板凳坐在鍋灶旁歇歇。
柳老大一邊扣著襯衣扣子,一邊走進廚房,喊了柳老太一聲,再招呼蘭英一聲,就去井灘上洗漱了。柳老太站起來,拍掉身上草屑,拿大勺子把鍋裡稀飯給攪勻了,蘭英便坐到鍋膛口往裡添草燒火。
“好了!不要加草了,悶一下就行了!”柳老太蓋上鍋蓋,把大勺子擱在上麵,坐到蘭英剛剛坐的凳子上,輕聲問:“這麼早來,有事?”蘭英便說了來的目的,最後她加了一句:“我跟老大都說了,實在不行也沒事的,我們再想其它辦法。他也說了,這些年有點事都是你們幫忙過來的,這次太多了。”
柳老太說:“先吃早飯!吃過早飯我先來跟玉蓮商量下子。畢竟這個家還是他們當家,我手爪子不能伸的太長。”蘭英理解母親和這個家的不容易,點點頭。
早飯後,柳老大去地裡乾活了,玉蓮把碗筷收到井灘上準備洗,柳老太便讓蘭英去洗,把玉蓮叫到房間,婆媳倆關上房門說了好久的話。
最後開了門玉蓮先出來了,坐在大門樓風口處乘涼的蘭英站了起來,看著嫂子。
玉蓮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說:“蘭英,嫂子知道你們不容易,這些年你們有時候小打小敲的也沒失過手,嫂子相信你們,我現在也說不出來個數字,等下子我喊你哥哥回來商量商量,能聚多少就多少,除了留點我們過日子,剩下來最多後天,讓你哥哥送過去。”
蘭英紅著眼眶,反握住玉蓮的手說:“嫂子,我也知道太為難你們了,你放心,但凡老大混出個人樣,一輩子都承你們的情;如果運氣不好,混不出來,砸鍋賣鐵,也會把錢還上!”
“一大早瞎說什麼?”玉蓮也紅著眼眶嗔怪道:“老大頭腦好又能苦,放心,你們好日子要來了!”
蘭英聽了笑了起來,這一笑抖落了一滴隱在眼底的淚,接著一顆、兩顆……一串淚珠紛紛奪眶而出,姑嫂倆對笑著、眼淚也簌簌往下落,都不停地抬手拿衣袖擦著眼淚。
柳老太站在堂屋門口看著,嘴角的弧度和淚花一起出現。好久,三人才穩住情緒。
蘭英便回家了,玉蓮也跑到地裡去喊柳老大回來。
午晌之前蘭英一頭一身的汗趕到家,在家心思百轉,忐忑不安的經文國看她興衝衝地跨進門,就知道有好消息,頓時渾身都來勁了,趕緊招呼她坐下歇一歇,再去廚房把大海碗裡涼好的鹽開水端過來給她喝。
蘭英歇了會,喘勻了氣,去擦洗了一把,才坐下把事情仔細說一遍。聽完,經文國也感覺胸腔裡酸脹脹的,眼底有些發熱,附著蘭英的話頭說:“你說的對,無論如何這錢一定會還,他們的情這輩子都不能忘掉!”
“不過,哥哥他們家底在那裡,估計也捧不出來多少的,以防萬一,下晚茶時我們一起去鐵匠鋪找我小叔,這樣保險一點!”蘭英征詢地看著經文國。
經文國點點頭,便站起來去廚房弄午飯了,上午什麼也沒乾,下午必須要去地裡弄一弄,過幾天真去做生意了,農事就全壓在蘭英身上了,趁在家多乾一些是一些。
下午日頭往西走了,兩口子便一起去鎮上鐵匠鋪,這時去正好要收工了,也不耽誤小叔乾活。
去了後,經文國打過招呼後,就坐在門口等著,蘭英在裡麵跟小叔說話,老人家一聽就讚同,關於錢還透了個底,讓後天中午過來拿。兩口子自然對著小叔說一翻恩誓並重的話,小叔隻說:“盼你們日子過得越來越好,就行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夫妻倆回來一路上,滿麵春風,大踏步往家走去。
走到大場上,看見落日餘輝在門前石階上漫漫鋪開成一地碎金,門檻上時光的痕跡全被覆蓋,呈現出嶄新的跡象!
過兩天錢全部籌到手了,白天忙完農活,晚上夫妻倆個就開始整理行裝了。
為著出去,還咬牙去裁縫店急做了兩身新衣服。經文國本就長得帥氣剛正,新的確涼夏衣往身一套,風一吹,直抖,人就像電視裡走出來一樣。蘭英看癡了,眼睛裡閃著光,經文國也對著鏡子一番照看,很是滿意,更加精神煥發,神清氣爽。
這天晚飯後,經文國跟小芬說:“乖乖,爸爸要出去做生意掙大錢了,你在家裡要乖乖聽媽媽話,不要惹她作氣!”小芬乖巧地點點頭。
“你要跟媽媽一起做做事,早上把地掃掃,把三頓飯燒燒。等一下我教你點火柴,以後燒飯就自己點火了!”學會用火柴點火,小芬也蠻期待,這樣她就可以自己熱飯菜,也可以像小亮哥哥一樣,在灶膛裡烤紅薯吃了。她趕緊去鍋灶間拿了盒火柴過來。
經文國把小芬摟在懷裡做著示範:左手拿著火柴盒,右手捏著一根火柴梗中間,“哧”的一聲劃著了。
父親身上的氣息混著淡淡的煙草味,是那麼溫暖,如此難得的親近時光,多年後小芬想起還能感覺到那一刻的暖光!
“就這樣,來,我抓住你手來一遍。”經文國重新拿出一根火柴遞給小芬。小芬也學爸爸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火柴梗,她儘量往尾部捏緊。經文國抓住她的手用力在火柴盒上一劃,“哧”火柴擦出火花,點燃了,火苗越燒越旺,離手指頭也越來越近,小芬嚇得趕緊把火柴往地上一扔。“不要怕,你看還有一大截呢!”經文國撿起火柴梗給她看,“你自己再來一次。”小芬再拿出一根火柴捏在手指間,經文國把火柴盒遞到她左手上,手有點抖,用力一劃,劃偏了。重新把火柴紅頭緊靠在火柴盒側麵黑皮上,再次用力一劃,隨著“哧”的一聲,劃著了,很快燃到中間,火苗變旺,小芬趕緊一扔。
“不要急到扔,你看還早呢。再來一次,沒得事,不要怕!”經文國覺得不滿意,於是小芬再拿出一根火柴,緊張地重複一遍剛才動作,這次一下就劃著了,快燃到火柴中間時,經文國捏住她的手指,把火柴燃著的一頭向上微翹起,說:“不要扔,早呢,你看燒不到手的。”
小芬看著漸弱的火苗往手指越來越近,急得直叫,奈何她的手指被經文國緊緊攥著,她急得又哭又喊:“手,我的手!媽媽!救命呀!……”
哪裡知道離手指還有半個指甲左右距離時,火滅了。
經文國笑起來說:“你看,沒事吧?”
蘭英聽到小芬驚慌的哭喊聲也過來看,聽到經文國的話,跟著笑起來:“膽小鬼!一根火柴就是燒到手,能把手燒掉?”
小芬想著剛剛膽戰心驚的一幕,聽到爸爸媽媽的嘲笑,一點都沒有剛剛學會劃火柴生火的喜悅感了,隻感覺有一陣碎裂的聲音從腳底,頭頂,一起向心口湧,來勢凶凶,撲得她呼吸不上來。
四歲的她也沒想到,此後這一生中她隻要看到火柴都會有點好奇、興奮、緊張、懼怕,但也總喜歡劃上無端地盯著火苖癡看著。
過幾天經文國跟著經文濤走了,走之前經文濤在他們家吃了頓飯,這頓飯把保證、感激、期盼全部吃了出來。
經文國就是不放心家裡的農活,讓蘭英不要逞強,能做多少做多少,地荒著就荒著。蘭英也不跟他推磨這些小事,隻連連答應著,讓他在外麵小心些,凡事做前都掂量一下,多留點心眼。家裡一切放心,還把小芬也拉過來向爸爸作個保證。
生意的路是艱辛的,生意場上人情事故有許多是堂兄弟倆想不到的,好在倆人都曾經小打小摸過,頭腦也都靈活,門道慢慢就摸出來了。
臘月二十三祭灶王爺當天兩人全須全尾地悄悄回來了,隻是沒帶一分錢回來,說是保本沒賠錢,隻是本錢全部砸關係了。
這一年的春節真的是年關,農活少了一個男勞力,家裡除去上繳後,僅夠平時油鹽醬醋的作料錢和一家人以及父母的口糧,拜年茶禮沒錢買,過年期間的茶食和葷菜也沒錢買,新衣服更不用說了。
比這清鍋冷灶更慘淡的事在後麵,經老太和香二娘知道經文國沒帶錢回來,家裡窮的叮當響,婆媳倆時不時在門口場上故意高聲說笑著:“唉呀!今年過年真不錯,老二發了不少錢,明天上街去把新衣拿回來,順帶再稱點大精果和蜜棗,過年就是要吃快活點!”
“你眼眶子真淺!這麼點就快活啦?人家做大生意掙的錢要嚇死你!肯定天天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估計很快就要蓋樓房了!”……
婆媳倆一唱一和的挖苦著,一聲聲,一句句入了經文國和蘭英的耳,也入了心,夫妻倆的臉上整天陰沉沉的,到晚快氣成豬肝色了,感覺肺也像氣球一樣。
小芬雖然不懂大人們之間冷言諷語的門道,但看爸爸媽媽的臉色,比這臘月的天氣還要寒冷堅硬,就更加小心謹慎。
這麼熬了三天,臘月二十六一大早天還沒亮透,大門被拍的山響。經文國披上棉襖出來,在院子裡大聲問:“哪個呀?”
“老大,我,文濤!”經文國趕緊拿下門栓,開門讓堂哥進來。
經文濤進來神秘兮兮的讓關上大門,然後倆人趕緊進到堂屋也關緊門,經文國先進房間穿好衣服出來,過會兒蘭英也起來去燒熱水煮早飯了。
堂兄弟倆關在堂屋說了很久的話,這邊蘭英早飯都燒好了,人也洗漱過了,裝好兩大碗稀飯送過去,兄弟倆趕緊先去廚房舀熱水洗臉咕嘴,然後喊蘭英過去一起吃早餐,三人就著一小碗鹹菜稀裡嘩啦下去一碗熱粥,肚裡實在了,全身熱乎乎的了,人就不慌了,再添上一碗,就邊說邊吃了。
原來經文濤家也是年過不起來了,眼看著還有幾天就到三十了,家裡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喜氣。
縣城有個朋友從一個倒閉的廠裡弄了一大堆滑雪衫,聽了經文濤的難處,就說先賒一批給他賣,後天二十八正好是年前最後一個趕集的日子,經文濤便來喊老大跟他一起乾。
三人都覺得不錯,滑雪衫是今年才流行到小鎮的,就是前麵要宣傳一下,這一點經文濤打了包票:鄉廣播站站長跟他關係鐵,就學城裡那套廣告,在廣播裡來個雙簧式推廣。
從經文國家出來後,經文濤便直奔廣播站,到底這個朋友是鐵關係,立刻答應幫忙。
從這天起,每天上、下午各一次,一直連續到年二十九。
廣告詞也是直截了當的很——“哎呀!大哥大嫂,你們這身衣裳真時髦!”
“嗬嗬。這是滑雪衫,城裡人天冷都穿這個,比棉襖暖和,又輕又透氣!”
“唉,我們這塊要是有得賣就好了!趕明兒再到城裡,也幫我們帶一件!”
“好!好!下次再進城帶!”
二十七這天半夜裡堂兄弟兩個就騎自行車,再過輪渡,上驛郵城進貨去了。
前一天下午就商量好了,保守一下,先進個100件看看,價格就聽朋友的建議,每件本錢加8塊錢(8塊錢能買3斤肉了)。算了賬,如果全賣掉了,把本剔除,兩家子可以買些年貨,把年過起來了。
就是當天是今年最後一個集會,人肯定多,防止忙得顧不上吃飯,蘭英也是半夜就起來攤了幾鍋煎麵,煮了十個雞蛋,用紙裹好了,再用一塊舊布裹嚴,放在經文國舊軍用挎包裡,軍用水壺也裝滿了溫鹽開水。
她在家把事情忙忙就去一起幫忙賣,好在三個人都是頭腦靈活的,算賬靈光,做事也刷刮。
鍋裡給小芬留了中飯粥和一鍋煎麵,前一晚也反複交待她:一定要看好家,不要隨便走,鍋裡留的中飯自己熱透了吃。
小芬聽爸爸跟說了:過年前要掙一筆大錢,這樣過年就有好吃的好玩的了,還能給她買新衣裳,買幾個漂亮的煙花給她放放。
小芬逢年過節偶爾看過村裡人家放過煙花,也看過小亮哥哥放過一次,漂亮得像夢一樣。小芬當即保證一定聽話做到。
中午小芬剛放下中飯碗,蘭英就風風火火,眉開眼笑地回來了。可能走的太急了,蘭英熱的棉襖都半敞開著,但她仍然熱的臉上紅紅的,頭上都像是冒了熱氣。
自去廚房倒了一碗鹽開水喝下後,才跟小芬說:“早上拿到的衣裳都不夠賣,爸爸和大大又上城裡進貨了!”
“媽媽,這回是不是能掙好多錢?過年就不煩了?”大人們高興,她也跟著開心。見蘭英點點頭,她快活地渾身每個細胞都在跳躍。
“明天你還是在家看門,自己熱中飯吃。我去街上跟他們幫忙。”小芬點點頭,隻要大人們高興,隻要年能過起來,她自己做飯都行,反正她會打井水洗菜洗米,會燒飯了。
晚飯等到雞上窩了,娘倆才勉強吃點,給經文國兄弟倆的飯菜留在鍋裡溫著。小芬把臉和腳都洗乾淨,準備上床了,才聽到院門被“咚咚咚!”叩響。蘭英一邊喜滋滋應著一邊快步走去開門。
等到堂兄弟兩都熱水洗過臉,半碗飯下肚後,才有勁說起今天下午的事情。原來早上進的100件衣裳到中午就被搶買光了,兩個人又去進100件準備明天來賣的,結果人還沒到家,半路上讓一個街上開服裝店的小老板攔住了,協商要批發。兄弟兩一合計,與其喝風吃灰在那塊賣,再說今天都賣過100件了,明天這100件賣成什麼樣子,兩個人心裡也擔不到底,乾脆每件便宜2塊錢全批發給他。
飯後兄弟倆把錢分一分,經文濤明天一早進城把本還給朋友,再帶幾件回來給自家人過年穿。
經文濤特意問小芬:“乖乖,大大明天進城,給你帶滑雪衫過年穿,你要什麼顏色的?”
小芬想了想說:“我要藍色的,像天空一樣的顏色!”
“伢子家穿什麼藍色的?又不耐臟又土氣!大哥哥給她帶件紅的就行了!紅的喜氣!”
小芬抬頭看看媽媽,隻好對著大大點點頭。
經文濤摸摸她的頭,說:“大大再給你帶董糖吃。”
小芬聽了立刻笑起來,不禁還咽了下口水。記得上一次奶奶為了套她話,拿董糖引過她,因為奶奶什麼話也沒套出來,為此惱羞成怒,把她臉都捏腫了,吃了那麼大苦頭,最後董糖也沒吃成。這下子自己就真的要吃到了,心裡不住默默祈禱大人們再多賣些衣裳多掙點錢,這樣都開心了真好呀!
第二天一大早兩口子就上街買年禮,買魚打肉,買年菜,買包子。
按理說應該是家裡蒸饅頭粉團的,正好家裡也沒麵粉,這兩天又忙著做生意,饅頭粉團要跟包子店老板提前訂,所以就買幾十個包子回來。
倒是把小芬開心壞了,以前總羨慕小亮哥哥能有肉包子吃,每次那肉香味從鼻子直鑽到她肚子裡,去把肚裡的饞蟲給攪得天翻地覆的,這下子幾十個能吃好久了。
經文國和蘭英一起把東西送到家,就又到街上浴室洗澡了,這兩天騎自行車大腿上的皮都磨破了,著實辛苦,現下年能過起來了,就乾脆放寬心地好好休息一下。
接下來的時光是那麼的美好,一家人走路都像跳舞一樣歡快。爸爸媽媽臉上一直洋溢著笑,媽媽洗菜在笑,井灘上打水在笑,說話也在笑,那笑怎麼也止不住,還一直很暖。
小芬發現原來媽媽笑起來這麼美這麼溫柔,夏天跟大人們去看生產隊裡放電影,電影裡那些漂亮的女子也沒有今天的媽媽美。
當然小芬也抑製不住的偷著樂:過年有新衣穿了,有好吃好玩的了,爸爸媽媽也不愁眉苦臉地了。
等到媽媽把年菜做得差不多了,爸爸也睡飽起來了,拉著小芬一起房前屋後的打掃。家門口的大場上,屋東頭的空地上,門前通到水塘和菜地的小路上,所有草根子蘭英早就鏟掉了,經老大拿著大掃帚一路清掃著,每一處掃了堆在一起,小芬拿個簸箕,把枯草枯枝撿了單獨放起來,可以燒鍋用。剩下來的基本都是泥土,經老大用簸箕扒拉了把門前屋後不平的地方倒上,再弄點水,用鐵鍬拍打平整了。最後站在門樓前一望,處處都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
這一次的打掃,在一生的記憶中都占著很大的比重,小芬心中最安全溫暖的一幕就是那年。穿得並不厚實,一雙紅彤彤的小手,冰涼的小臉蛋,但是很開心很實在!
乾活中遇到幾根沒鏟掉的枯草,經老大拿手揪出來,遞給小芬,說道:“做事情要認真,才能做的漂亮呢!”小芬點點頭,爸爸是很平靜地教她道理,而且下麵的話更是讓她開心的,“等下子我們回去把門對子和房門錢貼起來,就可以吃飯了!”
這頓飯她太期待了,包子,大魚,大肉哪一樣都是讓她平時往肚子裡咽過幾斤口水的,誘惑太大了,此時肚子裡的饞蟲們跟著她的想象力一起造反了,讓她深深的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帶著滿眼的星光跟著爸爸一起做完所有事情。
爸爸拿出分金亭,往自己麵前的小牛眼瓷杯裡倒滿,準備蓋上酒瓶,想想又給媽媽也倒了小半杯,然後樂嗬嗬地看著她說:“有兩個酒窩,應該能喝點吧,今年子高興,來看看我家大乖乖酒量怎麼樣!”
“你不要夯呀!把伢子喝傷了!”蘭英在旁邊說著,“好了!好了!一小口就行了!”
小芬看著麵前半杯白酒,又喜又怕地看著爸爸媽媽。
“能喝多少喝多少,喝不完就倒給爸爸喝,今天晚上作興剩酒剩菜,來年有餘!”
聽著爸爸的話,才完全放心。
“來,先喝一口,今年子不容易,這個年能過成這個樣子,不醜!”
爸爸舉起酒杯,媽媽也端起來,小芬趕緊用小手端住,站起來,伸著胳膊去跟爸爸和媽媽乾杯。
“吱!”經老大心滿意足地一飲而儘,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夾塊紅燒肉放進嘴裡,肉一進嘴巴,牙齒一碰,就化開了,包在肉裡麵的油立刻在口腔中香香的溢散開來,將剛剛的酒勁壓了下去,於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蘭英不善喝酒,所以淺抿了一小口,就趕緊吃起熱菜來了,忙活了一個下午,也聞了一下午的香味,終於嘗到幾道菜的味道了,吃進嘴裡,很是滿意自己的廚藝。
小芬第一次喝酒,先用筷子沾著,放在舌頭上舔了下,有點辣。
“你嘗一口看看!”聽了爸爸的話,她端起酒杯小心的抿了一小口,伸出舌頭哈了兩下,趕緊放下酒杯,拿筷子連夾了兩塊熱乎乎香噴噴的肉吃掉了。入口即化的紅燒肉把酒味全壓下去了。
“把伢子辣到了吧!慢點個!慢點個!今年子過年肉讓你吃個夠!甭吼!”看著她整塊肉進嘴,都沒嚼就下肚了,蘭英趕緊又說,“舀一勺子鴨羹湯喝下子,就不辣了。”
“沒得事哎!多喝兩次就好了!”經老大笑哈哈地說完,就起身進房間了,一會兒出來手上多了一遝錢。
開始發壓歲錢了!
蘭英麵前放了兩張二十和兩張十塊。
給了小芬一張二十元,又特意給了個貳角錢零頭,這個零頭是她真正的壓歲錢,大錢晚上和新襪子一起放在枕頭下,初一一大早是要交給媽媽的。以前每年都是幾分錢,她都留好久,分幾次買糖吃,今年子一下子得到一筆“巨款”,她拿在手上反複看了看,以至於爸爸端著酒杯說:“來!我們再喝一口!”,她便立刻端起酒杯,跟爸爸碰了杯,接著也不忘跟媽媽再乾杯撞一下。
“跟人家敬酒,酒杯子口要比人家低一點個呢!”經老大咪了一口酒後,指著正跟蘭英碰杯的小芬說,並用手抓住她的手把杯子往下壓一點,杯沿正好低於蘭英的酒杯半指高。
“爸爸,乾杯!”經過指點的小芬,又小抿了一口酒,確實沒有第一口那麼衝那麼辣了,又因著高興,便現學現用起來。
“哎,對了!這樣子表示對人尊敬!”經老大高興地端起酒杯回應,接著又是一口乾了。
“您慢點個喝,馬等下子還要放鞭炮呢!”蘭英看他連乾了幾杯,便提醒道,順便給他碗裡裝了一勺子鴨羹湯。
“媽媽,乾杯!”小芬也湊著熱鬨跟蘭英敬酒。
蘭英高興的端起酒杯說:“好!新的一年,要聽話,要乖,我在家裡忙得高興,你爸爸在外麵忙得也高興!”
酒過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一碗熱騰騰的鴨羹湯也見了底。
於是蘭英便起身,去廚房搓圓子。
經老大便拿了一掛大鞭,幾個天地響,今年還買了幾個氣火子,順手拿了4個遞給小芬。
經老大先到香案上燒了個滿堂香,再點上一支五亭橋,抽兩口,再把放在條凳上的鞭炮拿上往大門口走,小芬也抱著幾個氣火子跟在爸爸後麵,今年她也可以放著玩了,終於不用遠遠看彆人家的了。
經老大把大鞭引子找到,再放在大場中間地上拉成一長條,然後再把幾個天地響一個一個隔上一米遠左右全豎在大場上,彎腰作出一個百米賽跑的姿勢,再把嘴上的香煙用右手拿著,慢慢靠上引子,很快引子被點上了,“哧”出一竄火星,他趕緊往門樓子跑,後麵已經劈裡啪啦,響成一片熱鬨了。
小芬雙手捂著耳朵,院內院外來回跑著,還往廚房喊:“媽媽,快來看,放鞭炮了!!”
蘭英果然也被喊出來了,手上麵粉也沒擦,跑過來瞧了瞧,正好經老大才點上一個天地響,震耳的聲音把小芬嚇的正好往她身後一躲,再探著腦袋看爸爸點下一個天地響。
“膽小鬼,馬等下子你還要放氣火子呢!”蘭英調侃道,一萬響的大鞭和響徹雲霄的天地響,不僅熱鬨,也紅火,映得夫婦二人紅光滿麵,笑意盎然。
小芬也“人來瘋”似地跳著,蹦著,捂著耳朵笑著。
經老大拿起一個氣火子點好,用左手舉起,斜著對著大門口前的池塘方向。
“轟!”一團小火球從裡麵飛向池塘方向,半空中就散開了,變成了許多五彩的火星,“來,給你拿到!”經老大向小芬伸出右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裡,彎下腰,讓小芬握住,又說:“不要怕,就這樣拿好了,口子歪點個,衝到前麵大塘。”他慢慢放手,看小芬兩手握的緊了,才直起身,又去拿一個點好,“來!給你也放一個!”轉頭喊住要去搓圓子的妻子。
“給伢子玩的,大人有什麼玩頭哎!”蘭英雖嘴上這麼說,但還是高興地轉回來,從丈夫手中接過,跟小芬並排站在大場邊上,往池塘方向放著氣火子。
大場上幾個天地響都炸過了,大鞭也全部炸開了,蘭英放完一個,就立刻回去弄圓子茶了。小芬放完剩下的兩個後,也跟著爸爸回家了。
看到爸爸站在香案前順著年禮,她懂事地跑到廚房,去幫媽媽燒火。蘭英正好起身去堂屋大桌上把剛剛喝鴨羹湯的幾個碗拿到廚房,準備裝圓子。
“好了,不用再添草把子了!”聽了媽媽的話,小芬便起身,撣掉身上的草屑子。
“兩個手端到,慢點個走呀!”蘭英裝好了經老大的大海碗,小芬便兩手端著,小心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堂屋走,蘭英不放心,伸頭又囑咐了一聲。
“這個我來端,你端自己的碗!”來第二趟時,蘭英剛把她的小碗裝好。
“多了,我吃不下!”看到自己的小碗裡8個圓子,小芬便打開鍋蓋,要挖幾個放回去。
“圓子要吃雙數,最少吃4個,事事如意呢!”蘭英立馬又放下自己的碗,拿起大勺子給她再舀回一個。小芬聽了媽媽的話,端著自己一碗的“事事如意”開開心心地回到堂屋,一家人坐下,心滿意足地吃了碗圓子茶。
經老大繼續順著拜年的年禮,蘭英收拾桌子,小芬幫著一起順。
睡前洗漱好,把初一早上要穿的新衣新鞋新襪子都拿出來放好,再把壓歲錢跟新襪子一起壓到枕頭下麵,才歡喜地上了床。還不躺下,因為要看爸爸弄幾個小壽碗擺起來。
小壽碗裡一般都是幾個大精果,幾片雲片糕,幾塊花生糖和芝麻糖,今年還多放了兩顆牛奶糖。初一早晨醒來後,先順手拿一個放進嘴巴,然後甜甜的嘴巴跟家裡人打招呼。一般都是稱呼一下,再加上一句“恭喜你呀!”,對方也如此回應。
終於一家人都躺下了,熄了燈,各自慢慢進入夢鄉,做著自己美好的夢。
一整天,香二娘都眼熱的想找茬,本想攛攆經老太的,結果中午時分,經文濤把滑雪衫送來後,蘭英立刻讓小芬給爺爺奶奶的送過去,還特意教她說是爸爸媽媽特意給他們留的。這樣的大禮把經老太嘴巴給堵住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出來作妖了。
於是香二娘就回來鬨經文中,這個男人她開始就看不上眼,談換親時她看上的是經文國。奈何經文國當時一心隻在蘭英身上,她隻好退而其次,委屈跟著經文中了,好在嫁過來她算得上當家人,吃喝穿也先儘她掐尖。
但是這會兒她不滿意的,看著男人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前前後後,忙裡忙外的洗刷,忙年貨年菜,她心裡就來氣了:沒本事的窩囊廢,人家男人怎麼頭腦就那麼靈活,一夜之間能發財?都是一奶同胞出來的,怎麼你就呆頭笨腦的?
她沒想過,憑她這些年的作為,真是經文國跟她一起過日子,還會這麼舒服?而且前麵那麼長的苦日子她甘願過?此時她又對當時的換親後悔唏噓一番,著實是眼光短淺,還無自知之明!
氣總歸要撒出來才行呀,男人再沒用,也是在忙著。眼睛就瞄上在吃殺饞肉的小亮,走過去從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差點把小亮嘴巴裡的肉打掉,但肉上剛沾上的醬油全淋到本就臟的看不出布眼的衣服棉鞋上了。
“你乾嗎?”小亮氣呼呼地扭頭瞪著她。
“還問我乾嗎?就知道吃!一大早到現在下去半盆肉了,你是餓死鬼投胎呀?家裡年不過了?全儘你一個人吃?”
“爸爸說打了十斤肉呢,隨我吃的!”小亮梗起脖子朝香二娘噴出一串帶著肉香味的話,同時順帶三兩下把嘴裡的肉嚼的咽下去了。
“你看你慣唉!一天到晚就曉得吃,不曉得幫大人做做事!像他這麼吃肉,過年客人來,還有肉端出來?”香二娘找到由頭了,對著經文中就是一通劈裡啪啦,氣全撒出來了。
正在切著白煮肉的經文中樂嗬嗬地說:“他能吃多少?就是眼大喉嚨小,一頓頭吃夠了,後頭上桌子就不猴急了。來,給你一塊瘦的,沾鹵子吃。”
“兒老子一個德行!”看著經文中遞過來的一塊瘦長條,香二娘撇撇嘴,氣鼓鼓地嘟囔一句就回房間睡覺去了。
經文中依舊樂滋滋地忙著,他知道老婆心裡為什麼不舒服,也不去戳破,對他來說隻要一家子在一起,就是天大的美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