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章 外婆是幸運之神(1 / 1)

倒生子 長弓姥 4254 字 2024-05-01

從早晨天氣就開始發悶,即使光坐著,汗也不停地往外冒。午飯後,天氣更加悶熱,遠處還雷鳴滾滾。

經文國便說:“等下子估計有雷暴雨,不要出去了,我去喊龍家兩口子來打牌。”

蘭英便去找牌,堂屋大桌子幾個抽屜翻遍了,才想起前兩天讓經文中借去了,便讓小芬去拿一下。

小芬到隔壁隻看到小亮一人在家,便問:“哥哥,二叔呢?我媽媽讓我來拿牌。”

“被他們拿到奶奶家去玩了。”聽了小亮的話後,小芬直奔奶奶家,院門口就聽到裡麵傳來的喧嘩聲,聽著是在打牌。

小芬進去,看到經文中說:“二叔,我媽媽讓我來拿撲克牌的,她們要打。”

“看不到我們在打呀?一點規矩都沒有!”香二娘斜睨了小芬一眼,招呼大家繼續玩牌。

前段時間經文國跟幾個朋友去外地販賣了一批黃豆,掙了點小錢,讓香二娘和經老太太非常眼熱,上午婆媳倆還湊在一起誹議了一陣,這時看到小芬,正好滿肚子的不爽找到了出氣點。

小芬聽了便大聲說:“二嬸,這是我家的牌,你們借了沒還回去,我來拿,還說我沒禮貌?我又沒搶,真好笑!”香二娘沒想到平時悶癡癡的小芬敢當眾搶白她,麵子上有點下不來,瞬間變了臉,把牌往桌上一摜,拉下臉說:“怎麼?你爸爸掙了兩個臭錢,就開始騷抖抖的了?敢跟長輩回嘴動舌的了?”

然後又對著經文中說:“你經家的伢子就是這種教養?你聽得下去?不教育一下?”

經文中平時還好,但在香二娘麵前就慫包了,聽香二娘的話,立刻站起來對小芬吼道:“你這伢子,啊!沒大沒小,怎麼跟你二嬸說話的?你爸爸他們平時沒教你尊重長輩?看來今天我要代他們好好管教下子。”說完捋起袖子,裝模作樣地跑到院子裡到處找棍子。

經老太看見了,高興地朝他喊:“雞窩那邊有一根刺槐棍子,把她腿打斷的,看老大這家絕八代的以後怎麼過?兩個人天天忙得人五人六的,不把伢子教教好!”

“殺”氣騰騰的場麵把小芬嚇到了,腿像被釘住了,站在那裡發楞。

旁邊鄰居趕緊說:“你們跟伢子計較什麼?她家的牌讓她拿走就是了!”又推推小芬,小聲說:“還不快跑!”小芬這才回神,拔腿就往家跑,邊跑邊大聲地哭喊:“媽媽,救命呀!二叔要把我腿打斷的!”經文中本就裝裝樣子,看小芬跑了,就放下棍子。

哪知香二娘和經老太又在那大聲喊:“死丫頭,跑掉了!老二你個囊包,連個伢子都管不住!”隻好又拿起棍子跟在後麵一路追,小芬回頭看到二叔緊追上來了,沒命地狂奔哭喊著。

在家等牌的蘭英好像聽到小芬的哭喊聲,趕緊跑到大門口,就看到小芬在前麵高一腳,低一腳,歪歪扭扭地拚命跑著,後麵十來米遠追著的經文中,手上拿著根小扁擔粗的棍子。

蘭英立刻厲聲大喊:“乾什麼?老二!”正好到了自己家門口場上,聽到蘭英的聲音,經文中停下來,小芬看見媽媽,狂奔過去,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訴:“媽媽,二叔聽二嬸的話要打我,奶奶還叫他把我腿打斷掉!”

“怎麼回事?不是去拿牌的?你闖禍了?”蘭英問小芬,小芬便把去拿牌的經過說一遍,蘭英聽了怒火直奔腦門,把經文中和香二娘,經老太親娘六絕,上達祖宗八代,下至三個人的一樁一件齷齪醃臢(母子倆個經常手腳不乾淨,乾些順手牽羊的事,香二娘又偷漢子偷東西),天地神靈,六畜百獸全部問候形容一遍,罵得經文中拎著棍子灰溜溜地掉頭就走,在家裡的經老太和牌桌上的香二娘也不敢跑出來吱聲了,未走掉的鄰居聽了也在心裡偷笑她們自找無趣。

多年後,小芬長大了。某一日,香二娘見到小芬又重提起這件事,生怕小芬記恨,特意打了招呼。那時經老太已經中風,搞得不人不鬼的,香二娘也已頭發半白,若不是她提起,小芬也早已忘到九霄雲外了。

蘭英罵走了經文中,看到還在抽抽嗒嗒的小芬,氣得又罵道:“去拿個牌,弄成這樣,沒用的東西,飯真讓你白吃了!”

“大人不講理,你罵伢子乾嗎?”春蘭走過來拽著她胳膊,“來!乖乖快去洗洗臉,過來歇下子。”然後回家去拿牌了,一會兒幾個大人便圍桌而坐,開始打牌,當然嘴上也沒閒著,就著剛才的事情,延伸到經文國前不久的小生意,再憧憬著以後奮鬥的目標和好日子。

小芬洗了一番,便回房間午睡了,委屈的情緒讓她的喉嚨有點乾涸生澀,以至於睡夢中小嘴巴也微微嘟起。

有時候真的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牌桌上龍興發說起一件稀奇事:前幾天到隔壁星龍村,碰到那個常年病歪歪的陳藥罐子,居然精氣神好的可以扛一袋大麥了。據說他年初碰到過一個跑江湖的老中醫,教他喝童子晨尿。每天早上起床後喝一杯,都喝了快半年了,說是越喝越精神,現在也不經常跑衛生院了。

說的人隻是當個牌桌上的話頭,說過就忘記了,但是聽的人卻入了心。

小芬因是難產,且生的過程中又受了些罪,因此一年到頭經常跑衛生院,大毛病也沒有,就是個頭疼腦熱的,還經常把魂給嚇掉了(孩子有時受了驚嚇,一時心神緩不過來,鄉人便說孩子魂被嚇掉了,要喊魂。)。這些小毛病也費不少錢,更費時間。也是經文國夫婦心頭的一件不如意的事,且有一年曾聽得一算命的說過:小芬成年前要破相一次,不然長不大!這也是夫婦倆心中的一道坎,特彆是結過紮的蘭英心中的一根刺。

當晚上床前,經文國便把想法說出來了:每天把小亮子晨尿收過來,給小芬喝一杯看看,反正又不花錢,就是沒得成效,也沒得損失!蘭英起先有些猶豫,經不住丈夫的一番有理有據的分析,便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早晨,大家一起坐著吃早飯,經文國便把尿療的提議跟小芬說了。聽到說要每天喝哥哥的小便,小芬死活不肯。

經文國筷子一放,拍桌道:“都跟你說了是治病的,你看你一天到晚病病殃殃的,浪費了我們多少錢,多少時間呀?這個人家喝的都治好了,你就不能喝?”

“你這個討債鬼,就是要把我們錢花光的,把我跟你爸爸榨乾,你才高興?不花錢的就是不聽!”蘭英也在一旁助力。

最後經文國一口喝乾碗中稀飯,拿起鐵揪準備去田裡,下地前對著蘭英說道:“等下我跟老二說下子,你在家裡找個壺洗乾淨送過去,明天早上不喝,就綁起來,灌!”

聽得爸爸的話,再看媽媽陰沉的臉,小芬頓生荒涼之境,臉上的淚兀自跌落。暑天的早晨,太陽早已升起,經過一夜涼寂的大地頓時又開始了一天的火熱前奏。但是小芬的心像被什麼鞭撻碎裂了,那些跌落的淚水把心泡得冰涼,連帶著四肢發涼。她不自覺地雙臂環緊自己,想把自己深深藏起,埋進一個誰看不見的世界裡。

這一天都失魂落魄的,一直小心注意媽媽什麼時候送東西去隔壁二叔家。一直到晚上睡覺,仍舊是劇烈的擔憂。

成年時小芬常想,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但可以肯定,外婆絕對是她的幸運之神,是她的庇護所!

“老大,這麼點,你看夠不夠?” 第二天清晨,她還在睡夢中,就被院中二叔的聲音給吵醒了。這一醒,接著就想起前一天的事情,一下子驚恐地坐起。

“媽媽!媽媽!”看到爸爸媽媽進房間,她顫抖地發出沙啞的哀求,又軟弱地釘在床上,不敢挪動,空氣中似乎傳來些微的尿騒味,喉嚨微弱地波動一下,斷線的淚珠紛紛往下滑落。

“你自己喝,還是要我們來按住灌?”經文國發話了。蘭英端著個二大碗站在旁邊,盯著小芬看。

無法敘述的場景,就這麼沉默、對峙了快一分鐘,又似一個世紀之久。小芬終是屈服地說:“我自己來!”

“給她!”經文國看向蘭英。

雙手端著,鼻息中全是尿騷味,模糊的淚眼怔怔看著碗中。

“喝掉!我們在這塊看到你喝!”見小芬接過去,沒有爽快的動作,經文國又下了命令。

小芬心中默念:希望這是一碗砒霜(她也不懂是什麼,常聽大人說能毒死人),喝完就立刻死掉,才好!硬著頭皮,雙手沉重地往上抬……

“咦,家裡人呢?蘭英!蘭英……”

“外婆!外婆!!”小芬的耳朵是尖的,速度也是快的,碗哐當一扔,扔哪裡也不管了,從床上彈起,赤腳就往外玩命地跑,也不管後麵傳來的怒罵聲,堂屋門檻處和舅舅撞個滿懷。

“外婆,救命呀!媽媽她們要我喝哥哥小便!”壓根不看來人是誰,一頭紮進懷中,便嗚咽地哭訴著。

“你們乾什麼?”扶著抱在他腰間的小芬,對著後麵出來的妹夫和妹妹問道。

“一大早,怎麼把伢子弄得哭成這個樣子?”緊跟來的柳老太也堵上來了,“哎喲,大乖乖,怎麼赤腳大巴天的呀?”便從兒子懷中拉開小芬,抱到自己懷中。

“嗚……他們要我喝哥哥小便……嗚……”投到安全的懷抱中,便放肆地哭訴起來。

“伢子說的真的?”柳老太直起腰身看著女兒女婿,一臉的不可置信。

“媽,伢子尿是童子尿,能治病的。你看她三天兩頭往衛生院跑……旁邊村子裡有個癆病鬼子……喝好了……”難得見到母親發火,見到母親的臉越來越陰沉,蘭英的話也斷斷續續,聲音越發低下來,最後直接被母親嚴厲的目光給斬斷了。

“什麼好營養能從小便出來?吃飯還不吃有病的人碰過的菜呢,人家尿出來的小便也隨便給伢子喝?這個伢子就是在肚子裡頭營養不足,生的時候又吃點苦頭,受勞了。底子差,要慢慢加養的!”

柳老太的一番話把蘭英說醒了,開始她不同意,經不住丈夫的攛攆,猶疑著聽丈夫的話,這回母親的話放在腦子裡過一過,倒是清醒過來了。想來自己在家做姑娘時,也是個頭腦靈活,不吃虧上當的人,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了?心裡說不出口的懊惱和怨責,但又不知道怪向誰。

小芬在外婆的安撫下不再驚慌了,去井灘洗漱,吃早飯。外婆和舅舅的到來,對於小芬是意外之喜。至於怎麼突然來的,來乾什麼的,年幼的她也不需要去想。且吃過早飯後,外婆還把她帶走了,由此過了一個無法無天、肆意妄為的夏天,這都是後話。

母親和哥哥走後,蘭英把涼席拿到前麵水塘裡去洗。小芬當時把碗扔在床上,碗沒破,但也不能再用了,讓她扔了,席子不能扔呀,拿到水塘洗了,大太陽上午就曬乾了,下麵幾塊床板也拿到院子裡去曬,睡中覺就不成問題了。

因天太熱,中午攤了一鍋煎麵,就著早上多下的粥,解決了一頓午飯。且經文國因計劃被打亂,氣呼呼地隻吃了一點,直到晚上睡覺都沒跟蘭英多說一句話。這個疙瘩在他很久後,碰到了一個真正的老中醫,那時才解開,慶幸當時小孩沒喝成,沒釀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