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文棲是什麼人?
貓科動物天生的傲慢給了他無窮無儘的自信,這人常年理不直氣也壯,一雙眼睛長在眉下,即便不居高也臨下,此刻觀察那和尚的臉片刻,判斷他除了臉白了點,唇紅了點,眼眸黑了點,並沒有什麼特彆的,三頭六臂沒有伸出,鬼斧神工沒有造就,實在不值得大驚小怪。
他隻好將其歸咎於美色到了一定程度,都會讓人聞風喪膽——不然古往今來的神話裡殺人的為什麼總是美女?然後十分粗心大意地放過了自己這一點“小撲通”,不見外地問過和尚的口味,接著在他的粥上撒上一把碧綠的小蔥花,算是為這事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日後回想起來,大概他記憶裡隻會有一句話:死和尚居然吃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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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過後,文棲潦草地給張小樂辦了入職手續,然後拉過喬桐,交代她有空的時候把員工宿舍翻新一下,無論效果怎麼樣,至少得將原先的四間房變成五間房,不然可憐的小二和王北其就得二人合睡一張大床房了。
心知自家員工的操守,他實在擔心他們半夜打架影響大家睡眠。
而喬桐這位大姑娘是在大企業摸爬滾打過的,對付不上心的上司很有一套,並不會拿“用拋光磚還是釉麵磚”這種問題來勞煩他這種隻能勉強分清磚和瓦的業外人士,基本了解清楚需求便無事退朝,自個兒把哪塊地往哪乾理得清清楚楚。
文棲對她很放心,隻不過不知怎得,他一壺英德紅茶沒喝完,居然聽見樓上宿舍“咚”一下,像是倒了巨物。
他心裡“咯噔”一下,□□先理智一步溜到聲音響起處,然後強行忽略亂得像被轟炸過的房間,扶起摔到地麵的姑娘,柔聲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此刻他們身處小二和王北其房間的中央,承重柱移到一半因為不明原因卡住。
而操縱者喬桐肉眼可見的緊張,豆大的汗滴幾乎把她的臉裹了一圈,即將在下巴處彙成線留下。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隻好指了指地上滾落的東西,指尖有些發抖。
文棲很理解她的慌張,乾脆領她出了房間,勾勾指頭把連先生叫來哄人,再自個兒進去研究。
其實在她指之前,文棲就已經注意到那玩意了。
那是一個塑膠材質的全身娃娃,□□穿著布料相當少的裙子,□□到處可見被鞭打過的凹痕。如果僅僅是這樣,還沒什麼,不損人不利己,最多證明某人有些比較小眾的愛好。然而這個塑料人偏偏長了一張和文棲至少有90%相像的臉,乍一眼看過去,甚至會覺得那雙唯一不像得眼睛空洞得很詭異。
文棲試著用指頭摸了一下那隻眼睛,片刻,判斷出那是一雙活人的眼睛,硬生生裝上去的。
他心裡有一瞬冒出一種很荒謬的念頭:這是什麼詛咒人的巫蠱娃娃嗎?
隨即這念頭又被一種更強烈的惡心感按了下去。
他盯了那娃娃片刻,果斷往虛空中一抓,一根漆黑冒著煙的黑色長棍便出現在他手上。緊接著他一棍打碎了這個娃娃,殺氣騰騰地出了房間,舌尖幾乎把後槽牙碾碎,才按捺住脾氣。
還不知所以的連先生疑惑地問他:怎麼了?
他陰森森地看了連先生片刻,低下頭想吐,但不知怎得,又忽然被連先生吻住了。
這一個個的,踏馬是要乾什麼啊?
真是滾他大爺的。他一邊接吻,一邊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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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文棲獨自回到房間,摘下了常年戴著的隱形眼鏡。
化形之後的確有些東西會改變,爪子變成手,渾身皮毛變成光潔的皮膚,但也有東西是不變的,比如這雙金色的眼睛。
金瞳美則美矣,日常行動實在不便,每個見過他真麵目的人都喜歡問他根腳是什麼。真的他不願意說,假的他又認為有損自己的威風,便隻能報以微笑。後來實在不堪其擾,便乾脆找了副隱形眼鏡戴上。
隻不過他以真麵目示人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見過的人多半都死了,活著的也就能數出倆,一個是連先生,另一個正在趕來的路上。
他等待片刻,敲門聲響起,他篤定地說了一聲“請進”。
隻見那個初來乍到的大青年張小樂挺直腰背,揣著一副愣頭青的模樣直往裡衝,仿佛這是校園裡百米衝刺的賽場,又或者是在奔向自己喜歡的女孩,每一根頭發絲都青春洋溢。
可等門一關,他腳步便倏然刹住,滿目的熱情沉澱出更沉重的東西,嘴角想提又不敢提地抽動一下,最後緊緊抿住,像是突逢大難後重逢的家人,心緒太複雜了,想說的話太多,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說起。
好一陣,他才想起來正事,手在臉上晃了一下。下一瞬間,皺紋溝壑儘顯。一個大小夥子刹那間成了一個熟悉的小老頭,正是張樂本人。
當時在荒郊處看見張樂的屍體時,文棲單憑氣味就判斷出那隻是一個替身,真正的張樂早已逃之夭夭。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僅僅是通過流浪貓和張樂聯係,交代張樂回一趟B市人安局總部,取來一台汙染版的測試儀。
每個人形天災都有獨特的反應,就像指紋一樣抹不掉,這台測試儀可以精準地檢測出汙染的反應,確定作案人是誰。
就在方才,張樂已經去往員工宿舍,檢測過塑膠人上殘留的汙染反應,隻需尋人驗證,便可以知道那玩意的主人。
這也是文棲召喚張樂前來的原因。
“不是王北其。”已經實操過好幾回的張樂簡要報告道。
塑膠人是在王北其房間裡發現的,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去查王北其,文棲也不例外,第一時間就交代張樂去找他,並且不要聲張。
但如果不是他的話……
窗外“轟隆”一下劈過一條閃電,餘音實在能接上無數恐怖片的尾聲。
文棲揉了揉眉心,幾乎都要抽象地懷疑起自己來了。好半晌,他才道:“去查小二吧。”
這話沉甸甸的,張樂必須彎著脖子,才有力氣領命離去。
然而二十分鐘之後,文棲已經重新把隱形眼鏡戴上,接見了包括王北其在內的一眾下屬,傾聽了兩耳朵的“老大你信我,我真的喜歡女孩啊!我女神王祖賢”的呐喊之後,還沒有聽到張樂的回音,心裡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
恰好這時,電話聲響起,張樂跟機關槍一樣劈裡啪啦地報告道:“哥,小二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人,我隻在他抽屜裡發現一張病假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