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尷尬的時候就喜歡找事情做,最好能讓自己忙得根本顧不上這回事。文棲也不能免俗,當場拍了自己的脖子一巴掌,大喊“有蚊子”,然後沒等大家看清楚蚊子在哪裡,就已經腳底抹油去廚房了。
用他自己的話說,既然店裡又來了新員工,那理應有一頓歡迎的大餐,早餐也得是大餐。
他打算先做叉燒包,冰箱裡有現成的叉燒餡,包子做起來也不費事,剛好可以端出去給一群餓狼墊肚子。
叉燒包的精髓是那蓬鬆綿軟的麵皮,一口咬下去像咬在棉花上,淡淡的甜味和細膩的麵粉香隨之溢出,讓人不得不第一時間意識到這的確是一隻包子。
而這麵皮與彆的包子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用的老麵,即前一次做的麵食留下來的麵,裡麵還有很多酵母菌,有的地方也叫麵肥、麵頭。
做麵皮需要先把老麵和白糖中和,揉出韌性,然後再加堿水,因為老麵在保存過程中往往會有乳酸菌出現,發的時間長了就有酸味,因此需要堿水堿化它的酸性。
第三步再加入可以增加鬆軟度的低筋麵粉和泡打粉,揉成有光澤的麵團。無需發酵,用老麵做的麵團直接可以分成小麵團,裹上大塊叉燒陷,就可以放進蒸籠裡蒸,大概七分鐘叉燒包就會綻放成三瓣開花的形狀,便能出鍋。
這在G市本地的茶樓裡屬於“硬菜”,幾乎每桌食客都會點上一籠,很適合招待遠道而來的張小樂。
他本準備親自端出去,不過這時恰巧聽見細細的幾聲氣音交談——
“這叉燒包一定好吃,你看它那花開得多好看!”
“餡也很香啊!老大剛烤好那叉燒肉的時候,我都想直接撲上去吃了,真不愧是老大,他居然忍得住!”
文棲一回頭,果不其然,廚房門口又蹲了好幾個饞嘴的,甚至連剛入職的張小樂和超凡脫俗的連先生也不例外。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前者需要十天半個月,後者隻需要膽子大和一點熱情。
他真慶幸自己做的隻是包子,不是什麼烈性毒藥,要不然就憑這幾個盲目信任他、不管什麼都能能往肚子裡塞的家夥,火鍋店估計天天都得發生命案。
既然小跟班來了,焉有不用的道理?他當即收回了準備伸向蒸籠的手,高深莫測地一攏,然後點了點下巴示意小二把蒸籠整個抽出去吃。
待一群人風風火火出去,他才開始做第二道菜,沙嗲金錢肚。
沙嗲本來是東南亞地區的一味調料,傳入廣州潮汕後改良成了沙茶,又因為潮語“茶”發“嗲”音,後來就流傳成了沙嗲。
而金錢肚實際上就是一種牛肚,因為網狀紋路看起來很像古代的銅錢,G市人又一慣喜歡討口彩,因此稱其為“金錢肚”,寄意發財致富。
先把金錢肚和香料一塊燜煮熟,這一步需要的時間多長主要根據金錢肚的大小和厚度來定,反正煮好的金錢肚口感變軟又入味即可。文棲今天下了血本,找來的金錢肚又大又厚,煮了好一陣才撈出。
然後把它過一下冷水,再像壓榨海綿一樣擠乾水分。過了冷水的金錢肚會更加Q彈,比一般的牛肚口感更好。
而調味上,鹽、糖、醬油是必不可少的,沙嗲醬和瑤柱醬則是這道菜特有的風味,再加入一點生粉,用手抓勻,大概醃個五分鐘即可。
這時可以正式開鍋了,熱鍋冷油爆香蔥油,然後將熱油淋在金錢肚上,滾燙的蔥香味頓時霸道的衝上鼻子。但是文棲並未停下,這時的金錢肚是還未做好的,屬於半成品。
他往盤子上撒上花紅柳綠的辣椒圈,最後連肚帶盤上鍋蒸五分鐘,這才算做好了這道沙嗲金錢肚。
他正準備喊小二來端菜,沒成想這時一個嫩生生的嗓音響了起來。
“好香呀!”
驚得他猛一回頭,隻見身後沒有饞蟲也沒有餓狼,隻有高高大大一個連先生,和坐在他肩上晃著腿笑眯眯的小木頭人。
小木頭人說話的嘴還沒合上,豁著一張沒牙的小洞,草帽歪歪扭扭的,上麵還掛著一點不知道從哪蹭來的碎石子和木屑。他是真像個小崽,笨得要命,總是說一些又沒腦子又天真的話,還是那種不太成熟的孩兒話,人生最擅長的事就是撒嬌和哭著要媽媽抱。要真沒人要了,單憑他自個兒估計活不過半天。
此時他不太靈光的腦袋一晃:“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真是好大一個鍋蓋從天而降。
文棲直覺接下來等待他的不是什麼好事,當機立斷用手捏起一塊金錢肚往小木頭人嘴裡塞,最好“化傾訴欲為食欲”,叫他什麼話都不要講出來。
可他沒想到這父子倆二人同心,堵了個小的,還有大的。
他送食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隻見連先生整個人陡然靠近。
文棲條件反射繃緊全身,然後就感到一雙有點熟悉的嘴唇印在他額頭上。
吻這個東西,落在側臉,可能是禮貌;落在嘴唇,八成是愛欲;可落在額頭上,他印象裡隻有自己還是個小毛孩的時候,有個很討人厭的青年這麼對自己做過,目的是哄他睡覺,後麵還接了一個連的童話故事,從喜羊羊講到小紅帽,橫跨中西。
那記憶太遙遠,也太不是滋味,從腦子湧到胃裡,一時間居然引發了胃疼。
於是這一吻像是割破了公主手臂的縫紉針般,破天荒地讓文棲隨時運轉著八百個陰謀的腦子定住了。
他就像是被記憶洗刷了心靈一樣,唇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消散,目光拉得很遠,像在透過連先生看什麼人,那個人很輕,很薄,明明自己窮得要命,對他卻還是慷慨的要死,把他搞成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日後出來摸爬滾打,吃了好多苦頭。
不過這意識很快又折回來了,因為連先生逐漸開始動手動腳,幾根手指頭像彈琴一樣掐著他腰上的癢癢肉,著實不像那個人會做的事,那一點點微妙的錯亂感當即撥亂反正,可隨之而來的一點曖昧卻更讓人無所適從。
文棲當然不是清純的小男生,談過的戀愛大概比很多人一輩子見過的男人都多,興致來了做點什麼也無可避免,幾乎不可能因為被摸了一下就不好意思。可他此時的感覺,打個不那麼貼切的比方——有點像褲子沒拉上結果被那個人……看見了。
那個人到死都沒個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純情得被愛慕者偷親一下就會慌亂地跑回家躲起來。世間一切和性有關的東西簡直都在玷汙那個人聖潔的靈魂。
文棲難得近朱者赤一回,當即像是黃花大閨男遭受到了過分的鹹豬手,立馬清了清嗓子,腳步像出欄的鬥雞一樣以驚人的速度往後踮了好幾步,結果很快發現退無可退,後背已經抵到了牆上。
這下這多動症又傳染到手上,他手不知道該往哪放地撐住身後的牆麵,抓來抓去,仿佛想就地摳出個人形的洞來,好把自己埋進去。
可惜無論是人還是貓都沒有在牆上打洞的技能,他摳了半天,連帶著渾身上下都擰了一遍,可實在沒什麼效果,也實在是沒什麼可做,最後隻好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帶著一點惱怒看著連先生。
心裡焦躁道:你又來乾什麼啊?
但連先生哪懂得他那麼多七上八下的心思,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被玩弄的男人,本來隻有午夜時分能翻窗進屋和那瞧不上自己的情人幽會一陣,結果猛一下得到了對方認可,霎時間欣喜得不知怎麼辦,隻好把自己自己驕傲得像貓一樣的戀人吻了又吻,吻得驚慌失措,手指都收緊起來泛粉。
他的吻順著文棲的眼睛往下,掠過鼻梁,觸摸嘴唇。
隱隱的,文棲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刺了他一下。他先是憑借慣性驚慌地躲了一下,然後一股濃濃的莫名其妙湧了上來——剛剛那是什麼感覺?唇舌不都是軟的嗎?
短短的一瞬間,好奇心在和“不好意思”的戰鬥中占據上風,把剛剛建起來的一張會臉紅的薄麵皮推得轟然倒地,裡頭被塵俗醃出汁水的皮肉挑開連先生的嘴,在他舌頭上纏了好一會兒,終於認出來了那應該是個舌釘。
他著實是沒想到,這人一副無謂外物的外表,內在居然如此跟得上潮流。
震驚了半天,他故意地鬨連先生:“你的舌釘刺著我了。”
連先生了然,比劃道:這樣的話,每個吻都可以記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