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前一天酒喝多了的緣故,今日文棲剛有了點意識,就覺得頭皮扯著疼。
不過等他徹底醒來,很快發現這事和酒沒有半點關係,和人倒是關係匪淺——那隻小木頭人不知怎得又溜到他床上,一副結實的木頭身子正好枕在他頭發上,看那抻著小胳膊小腿的模樣,睡得估計還挺香。
文棲一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他那個死鬼老爸,一想到連先生就忍不住暴躁——自從他揍過這人幾輪之後,發現這就是個“不打一頓非君子”的王八蛋,就覺得掩飾自己本性這件小事變得格外困難。
此刻他用舌尖逐個捋過後槽牙,發現自己實在忍不了,於是一指戳醒便宜兒子,然後居高臨下地控告他:“你壓著我頭發了。”
沒曾想這小木頭人僅僅是繼承了連先生的外觀,長得濃眉大眼,卻並沒有繼承他的厚臉皮,聞言一下子羞愧地低下頭,用那種孩子語小聲呐呐道:“對不起,媽媽,痛痛,吹吹。”
說著,甚至真的朝那幾根秀發吹了幾口輕飄飄的孩子氣,再一臉珍重地把他還到文棲手上。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文棲,他還不會眨眼,便宜老爸沒給他做眨眼這種功能,眼睛又黑又空,像兩個被戳穿的大洞。
文棲:“……”
真是怪可憐的。
他雖然脾氣爛了點,但向來沒有欺負幼崽的愛好。更何況古人都說子不教乃父之過,非崽隻過,他還能拿這小木頭人怎麼辦呢?
他隻能捏著眉心把小木頭人一放,心裡把他那便宜爹罵了八百遍,然後鎮壓下一身脾氣,仙氣飄飄地往外走了。
心道:遲早弄死那個禿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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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他打算犒勞一下自己,蒸一份水晶蝦餃做早餐。
蝦餃是前一天包好,放進冰箱裡凍著的。這道點心講究的就是一個皮白如雪,薄如紙,半透明,蒸熟後能隱約看見裡麵粉紅色的肉餡。而肉餡則由新鮮的大明蝦組成,有的地方喜歡往裡頭加芹菜或者筍片,但文棲更偏好純蝦肉的味道,便直接將蝦切丁打泥,包了進去。
這皮薄餡大的蝦餃,隻需上鍋六分鐘便可出鍋。
不一會兒,隻見滿滿一盆蝦餃被端出廚房,放在大廳最靠裡頭的桌子上,立馬吸引了一串饞蟲。
王北其最先偷吃,一邊嚼一邊口齒不清地誇道:“老大怎麼什麼都會做?而且做什麼好吃!”
小二稍微比他矜持些,先誇了,才敢伸手拿:“三哥是自學的做菜嗎?這擱以前都能當國宴大廚了吧?也太厲害了。”
饒是文棲臉皮頗厚,時長自認天下第一,這會兒遭受連環攻擊,也得生出那麼一點不好意思,隻好捋一捋耳邊的碎發,眼尾撩出一抹淡粉:“沒有的事,隻是碰巧有位故人很喜歡做飯,便跟他學了幾招,算不上厲害。”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就見小二猛地被被嗆到,一邊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一邊卻又十分堅強地眼神閃爍,瞄瞄他又瞄瞄連先生,一副“雖然我知道好兄弟你一次談八個,但是你也要小點聲說”的模樣。
這人實在太欠揍了,文棲沒忍住踢了他一下:“吃吧你,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小二捂著腿嗷嗷叫著,麻利地端著自己的飯碗退後了半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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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今天的工作也要進入正題了。文棲前些天把隔壁店鋪也盤了下來,正準備裝修一下,擴建餐廳。正好喬桐這個專業人士也在,他便帶著她直接往隔壁去。
火鍋店生意好,文棲手頭也寬裕了不少,在他的計劃裡,這個店麵雖然依然走簡單樸素的風格,但可以增加好幾個布置,比如小型妖遊樂園。店裡經常有一些貓妖兔子妖光顧,難免有鑽一鑽箱子,磨一磨爪子的需求,他們可以專門開辟一片區域,放上貓爬架和漂亮的小屋子。
既然店名都叫“人妖和諧火鍋店”了,那他總要為人妖和諧獻出一份力,他就不信有人類能在毛茸茸麵前保持住矜持,不去擼一擼那剛出生幾個月、走路都走不穩的小老虎。
這樣下去,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慢慢的,或許人類也會發現妖族並不都凶神惡煞,妖族也會發現人類並非的心機深沉、滿心陰謀。
除此之外,他還想專門建一個飲料吧台。先前在店裡賣過的酸梅湯、檸檬水、瑪格麗特和馬天尼都廣受好評,做起來也不複雜,乾脆讓顧客無限量購買,甚至可以打包帶走。
最後的最後,他想在大廳裡做一麵照片牆,記錄這麼長時間以來光顧過這家店的顧客。
文棲的人生總是充滿了意外,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如果明天店突然因為某些原因不能開了,那他至少能夠留下一些痕跡。
他對連先生有多彪悍,對喬桐就有多溫和,娓娓道來這些話語簡直像在灌一碗又香又甜的迷魂湯。
喬桐不懂這些花花公子們爭當翩翩君子的愛好,隻覺得一腦袋高精尖人才的智商被這柔情似水硬生生攪和成一團漿糊,半天才搞明白老板的需求,然後十分痛心地表示,自己一天之內就能完工,唯一的要求是請老板離開裝修區域,男人,尤其是長得過於好看的男人,影響她工作的效率。
文棲走到哪都備受歡迎,還是頭一回感受到被驅逐的感覺,就像破天荒染了一身銀白色的貓毛一樣,頗為新奇,於是興致勃勃就走了。
剛走到門口,卻又撞上了匆匆趕來的連先生。
這人常年端著一副眾生皆苦的淡漠臉,彆人吃喝玩樂也好,沉鬱崩潰也罷,引不起他老人家一點波瀾,他仿佛天生就是那種對萬事萬物都缺乏興趣,因此一旦著急起來,整個人看著都不對勁了,仿佛屹立千年的佛祖突然掉了塊金漆,又像是篤信神佛的老人家突然高舉起科學的大旗,連先生看著簡直像是被人奪了舍。
文棲見狀,詫異遠遠大過了要刺他幾句的陳年舊怨,先是按捺住心裡揍他的衝動,然後好聲好氣地問:“發生了什麼?怎麼這麼著急?”
卻沒想到這人根本不遵循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道理,一伸手摟住了文棲,而且用力之大,文棲兩臂都施展不開。
這會兒心大如文棲,也不得不感覺到不對勁。和尚死要麵子,平白無故,哪會乾這等撒潑甩賴要人疼的事?又不是小孩子。
“到底怎麼了?”大概是最近和小木頭人待久了,他一邊問,一邊像安撫小孩一樣拍著連先生的背。
許久,連先生才朝他比劃道:我的那份蝦餃裡有毒,我以為你出事了。
來不及糾正這裡麵奇怪的邏輯,文棲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來先前暗鴉告訴他,敵人不是在深海龍宮,就是在他們自己店內。
他一直不願去想,人活得太久就容易接受眼裡的沙子,明白再好的人也有陰暗麵,但此刻似乎不得不想了。
究竟是誰?
為什麼?
他想怎麼樣?
每一個問題,都很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