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形容王北其的心情呢?那就像是在以為所有人都忘記自己生日的時候,突然發現天空炸開了一簇煙花,緊接著四五個損友捧著奶油蛋糕把他的臉當籃筐扣。
又激動,又惶恐,又有點想破口大罵。
老媽怎麼這樣啊?總是騙人眼淚。
王北其吸一吸鼻子,小聲嘟囔道:“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們了。”
誰知文棲聽了,半點愧疚也沒有,居然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而且還喪儘天良地一手抬起他的臉,仔仔細細地嘲笑:“哭鼻子啦?”
王北其:……
哭你大爺,這輩子都不可能哭!
好在惡人自有惡人磨,文棲這威風沒逞多久,手就被那和尚捉了去。
和尚都是紅塵紛擾我自安定的怪物,此刻難得從萬丈深淵裡取了一瓢飲,便是認了,定了,私許終身。甭管文棲舌燦蓮花多麼厲害,下場——嘖,怎一個吃乾抹淨了得?
想通了這點,王北其這點久離彆初重逢的愁緒“嗖”一下如雲煙不見,一時間竟是有些幸災樂禍起來。
心裡得意道:叫你浪,叫你瀟灑,總有人治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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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關店以後,文棲在樓上收拾了個房間給王北其,然後就和往常那般回房間,打算舒舒服服洗個熱水澡。
沒想到剛一推門,他發現裡麵居然站了個人。
那人不僅臉色平靜,理所當然,甚至還反客為主地和他比劃了一句:請進。
文棲:“……”
他臉色相當複雜地看著眼前的連先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人對他是越來越不見外了,甚至有點要長出頭發來回歸凡塵的意思。
這就有點細思極恐了。文棲隻想偷人家的心,並不想對著偌大一具肉身負責。他們這種感情騙子流行的是偶爾回頭看一下岸上風景,並不主張放棄汪洋大海。
況且這年頭談戀愛都要調查祖上三代的發際線了,他何苦要生啃一顆白茫茫的蛋——帥的蛋也不行。
他清了清嗓子,拿捏著三分愁緒,兩分不諳世事,眨巴眨巴眼問:“先生這是何意?”
隻見連先生一路閒庭信步,走到那浴室門邊,方才轉身比劃道:上輩子的事,還聽嗎?
文棲聽了,心裡隻道:又來這招?
他對上輩子的鶯鶯燕燕還算是聞色起意,對一隻狗卻可以說是一世事一世畢,上輩子的情可礙不著這輩子的浪了。
因此他笑眯眯道:“不勞煩先生回憶,我行走這一世,便隻管這世事。”
本以為這能堵住那假和尚的嘴,不料和尚春風化雨地點點頭,目光居然像是在讚賞文棲:不錯,你開悟了。
文棲:……
他簡直像是誤食了過期貓糧,一口噎在喉嚨裡,吐出來不文雅,吞下去又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行走江湖多年,他的確是很久沒遇到這種能強行把“冷心冷臉”理解為“熱屁股”的高手了,當即牙癢癢,十分想長出兩隻爪子把對方撓成個姹紫嫣紅的大花臉。
這時隻見假和尚再次比劃:那好。
文棲:……好什麼?
假和尚靜靜看著文棲,一雙眼睛像一對和風細雨的菩提子,文棲疑心他要普渡掉這間充滿煙火氣的店子,甚至有些憂心起自己創業未半而中道失業。
沒想到那和尚居然微微低了低頭,伸出手像是想觸碰一下文棲,末了卻不知怎的又收了回去,一字一句道:這一世,我心悅你。
饒是文棲見多識廣,旁觀過從大西洋彼岸一路喊回祖國的表白,此刻也被這無聲的一句話震聾了耳。他自認自身表麵功夫雖然做的相當到位,可這樣撩過的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還沒見誰真信了他有“真心”的。
他內心甚至還冒出個疑問:這假和尚是不是瘋了?
文棲可不會覺得自己有錯,萬事萬物都自有彆人的責任,如此才可瀟灑百年,百年瀟灑。可即便這樣,麵對眼前這一腔深情,他還是有些頭暈腦脹。
“慢著,我可以假裝沒聽見。”他扶額道。
可假和尚卻隻是又一次比劃道:我喜歡你。
文棲:“……”
他很想用個文雅的詞來表達一下此刻的心情,可原諒他內心現在遍布尖叫雞,甭管哪條血管,隻要一跳,腦袋裡必定會響亮地“嗶”一聲。
他忍了一會,實在忍無可忍,喊出了一句:“放肆!”
這話通常用於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斥責,不用於調情,旁人調情隻會說“你壞”。可不知那和尚腦袋是怎麼長的,接過這話頭,半點也不惱,半點也不著急,甚至輕輕提起那仿佛生來就是條直線的嘴角,比劃道:還有更放肆的,文棲接過吻嗎?
接吻,這可太看得起文棲了。這人空有一身本事,活了小半輩子卻連摸小臉都都沒機會和誰施展過,因此一見這挑釁,簡直惱羞成怒,認為這和尚是上天派來嘲笑他的。
我沒接過,難道你接過不成?
他不平得義正辭嚴,甚至對著和尚這濃眉大眼心細如發地打量起來,勢要找出“他也沒接過吻”的證據來。
——至於和尚到底為什麼要接吻,他沒細想。
反正……那和尚很快就比劃道:我接過。
霎時間,文棲的腦子就像被火山衝過,被車子碾過,被門夾過,他先是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嘴角,然後發現自己居然有股衝動——把這臭和尚打一頓的衝動。
千鈞一發之時,他稍稍改了下路線,揪過那和尚的袍子,朝他的嘴撞了過去。
打架不現實,但他就不信,自己要節操沒節操,比這玩意他還能輸給和尚?
——結果卻大大給了他一巴掌。
他隻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奇怪的地方,每一塊皮膚都被觸摸著,對方的身體過於灼熱、靈活以及柔軟,好一陣都讓他不知今夕何夕。
“唔——”
嘴上的掙紮被堵了回去,隻有齒縫間能偷溜出幾聲細碎而短促的哼唧。本就時靈時不靈的底線步步後退,他從前竟不知道這虛無的腳步也能發飄。僅僅幾瞬光景,他不僅不掙紮了,甚至還有點舒服,等一切結束,甚至還有點悵然若失。
遊戲人間的文公子頭一回覺得,原來小黃文裡的故事也不完全沒有道理,這玩意的確讓人上癮。
然而就在他有心二戰之時,隻聽玻璃窗被“咚咚”敲響,一顆沉浸在□□的裡心就像抽一鞭子的陀螺,立馬回歸正軌。
他甚至顧不得擦一擦嘴,張腿就朝窗外走去。暗鴉作為他的死忠粉,和他聯係多年,一直很懂他事逼的性子,非火燒眉毛了絕不敲窗,哪怕天塌了一角,隻要不砸到他們這,估計都會乖乖在窗外等那個臭美的貓大人洗完他一身烏黑發亮的寶貝長毛。
然而暗鴉這回不僅敲窗,還敲得很急,一推開窗子,就跟機關槍似的突突道:“大人,G市北邊剛剛發生了一起案件,死了個老頭,是天災09號‘鋼鐵操縱者’,現場有一個留下的簡筆畫就和當年您遇上的一模一樣!”
忽然像是地板陷了一塊,文棲感覺自己的心臟好像往下掉了一下。
他扶著夏日燥熱的窗框,卻不知怎得好像忽然覺得冷,頭一回覺得自己有點聽不懂人話。
“慢著,你再說一遍。”
可等暗鴉開口,他卻又抬手,讓他停下。
他先是打開手機,在顧客的微信群裡通知了一聲“明日店休”,然後冷靜地告訴暗鴉:“地址是什麼,我要去看看。”
有那麼一瞬間,他心裡冒出一個毫無由頭的想法:是我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