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寧安公主姬真,幼時流離失所,……(1 / 1)

建元二十年,丹陽城。

口渴、胃痛,她在一片漆黑的柴房中醒來,恍惚間想起自己已經三天沒有吃過飯了。冬天的丹陽城濕冷浸骨,她卻渾身上下僅有一件難以敝體的麻衣,瘦小的胳膊上滿是淤青。

那是新年當天,她因頂撞嫡母被罰,大多數的責打都由撲到她身上的侍從承受了,但仍有一小部分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一片漆黑中怔愣愣地坐了許久,慢慢地有陽光透過狹小的窗戶照射進來。

天徹底大亮時,柴房的門打開了。

她勉強睜開眼睛去看,旋即害怕地往角落裡縮,將自己埋在了乾草垛下。

十幾名衛兵分列門口兩側,她認得衛兵的鐵麵上,那個大大的字。

秦。

十年前,秦國發兵百萬,秦軍鐵騎踏碎了丹陽城的醉生夢死、花紅柳綠,楚國覆滅,所有皇室成員皆被斬殺,城中燒、殺、淫、掠整整十日,大半的丹陽城百姓喪命於秦軍的屠刀之下,城中血光衝天,秦軍用鮮血洗刷了這座城池曾經帶給他們的恥辱。

那一年,她降生了。

她瑟瑟地躲在雜草中,王家曾是楚國豪族,卻早已在這十年間隨著丹陽城的衰敗而沒落,如今是又犯了什麼事,竟會招惹上這樣的禍患?

她睜大眼睛,透過雜草的縫隙,她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一步步在衛兵的護衛下走來,頭戴玉冠,腳踩雲靴,身穿墨黑鑲金邊長袍,尊貴威嚴。

一隻有力的大手撥開了她身上的乾草,她看著男人蹲下身,擦掉她眼中的淚珠,竭力偽裝出良善的麵孔,朝她笑了笑。

“彆怕,阿真,我是來帶你回家的。”

建元二十一年,灃安城,秦宮。

寬敞的宣德殿內空無一人,她抱著身子蜷縮在角落,穿著綾羅綢緞、戴著珠翠金釵,胃裡卻傳來陣陣絞痛。

昏沉間她想起一年前剛來時宮人們的閒話,分明是賤婢違抗聖命偷偷生下的賤種,卻偏偏得了帝王的寵愛,整日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就連掌管六宮的賢妃娘娘親自前來表示會將小公主視如己出、懇請帝王將公主交予自己撫養時,也被帝王一口回絕。

她與帝王同衣同食,夜裡宿在帝王寢居宣德殿的偏閣,她享受著其餘皇子公主們或豔羨、或嫉妒的目光,天真地認為這是她的父親在彌補過去十年間對她不聞不問的錯誤。

後來,她在國子監內,學會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也明白了帝王的寵愛不過是鏡花水月,在這冷冰冰的秦宮中無法護佑她分毫。

這是她獨自一人被關在宣德殿的第三天,沒有飯、沒有水,宮人們告訴她,皇帝很生氣,命她好好反省。

她嘲諷地扯起了嘴角。

王家小姐也好,秦國公主也罷,無論表麵的身份多麼尊貴,手中沒有籌碼、沒有權力,都不過是任人宰割欺淩的下場。

吱喳一聲,厚重的宮門被內侍打開,男人一身未來得及褪去的冕冠朝服,一步步地向她走近。

她懼怕地抓緊了袖中暗藏的刀,看著這個征伐天下、坐擁四海的男人走到她的麵前,神情冰冷地睥睨著她,“大庭廣眾之下一刀殺了禦史大夫之子,姬真,你好大的能耐。”

她沉默不語,男人看她半晌,又道:“朕聽老六說,那日你動手之前,說了一句話。姬真,你說的是什麼,再說一遍給朕聽聽。”

自她來秦宮,從未開口說過話,宮人們以為她是個啞巴,兄姊也為此時常奚落她,但她卻從未在意過。

於是她照舊沉默著,男人冷冷地看她半晌,許久之後,蹲下身,拽出她藏在袖中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開她握緊了刀的手指。

她一顫,終於張口,沙啞地發出幾聲不成文的嘶吼。

“不……不要。”

長久不使用的語言係統早已退化,說完短短幾個字,她就感到喉嚨中刀割似的疼痛,然而她顧不上這些,死死拽住了帝王的衣擺,“父親,求您……”

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一件東西。在這冷冰冰的秦宮內,隻有這把刀,能夠真正地保護她。

兩行眼淚蜿蜒而下,她死死地握著刀,卻無法抗衡一個成年男人的力道。

男人無動於衷,硬生生從他最寵愛的小女兒手上奪走了這把刀,刀身上還殘留著早已乾涸了的血跡。

姬真跌倒在大殿中,失聲痛哭。

“等你及笄那天,朕會把它還給你。”帝王終於道。

情緒激蕩中的姬真並沒有聽到帝王的這句許諾,在那一天她隻明白了一件事,丹陽城王宅不是她的家,灃安城秦宮也不是她的家。

她從來都沒有家。

“我靠,寧安公主!阿真,你上輩子混的可以啊。”成原邊咂摸手裡的爆米花邊指著大屏幕道。

宓遙死死地皺著眉,不發一言。

宿離左手羊肉串、右手牛肉串地啃得正歡,聞言茫然抬頭,“寧安公主是誰?很牛逼嗎?”

成原正看宿離不順眼,立馬譏諷道:“寧安公主是誰都不知道,雜鳥,你這北河大學的學位該不會是買來的吧?”

宿離聳聳肩,“我頂替了一個高考完狂打三天三夜遊戲機猝死的倒黴鬼進來的,不然你還真指望我考啊?有法術不用偏要靠實力的純屬腦子有問題好吧?”

腦子有問題的宓遙製止了兩人無意義的爭吵,耐心給宿離說明:“寧安公主是秦國曆史上最著名的一位公主,一生極具傳奇色彩。史書記載她是秦宮一位得寵妃子的侍女所生,流落民間十年後才被秦皇姬沅帶回宮中,就是我們看到的這段。寧安公主是秦皇最小的一個女兒,備受秦皇的寵愛嗬護。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她在及笄的當天離宮出走並去了軍營,此後南征北戰、立功無數,在平定了楚國餘孽叛亂後受封寧王,奪嫡之爭中,她一路扶持了年僅八歲的皇孫登基,就此權傾朝野,然後……”

“然後就被長大後的小皇帝搞死了?”宿離問道。

宓遙點點頭。

宿離哎呦了幾聲,拍拍阿真的肩,“安安生生當你的富貴公主有什麼不好,政鬥那玩意兒是你想碰就能碰的嘛?”

成原興致勃勃地補充,“其實寧安公主黑化也是有原因的吧,她的第一任駙馬是平陽侯世子趙應白,風流倜儻一表人才,被譽為灃安城中第一美男子,當年他被派往漠北監軍,與同在漠北的寧安公主日久生情。寧安公主在漠北之戰中立下大功,衣錦還朝後什麼也沒要,就單要了這個趙應白做駙馬,奈何雖郎有情妾有意,天公卻不作美,兩人成婚沒幾年,平陽侯因謀反伏誅,駙馬被牽連入獄,一個月不到就在獄中含恨自儘,兩人剛剛出生的孩子也因染病而去世,公主悲痛欲絕,此後再無意男女之情,專心搞事業去了。”

“趙應白……”阿真喃喃念道,胸中卻突然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恨與怨悔。

是因為在那場災禍中,我沒能保護他,所以他才恨我以至於糾纏我如此之久的嗎?阿真怔怔地想著。

“話說回來,曆史書上大名鼎鼎的秦皇姬沅,怎麼在你這個破鏡子裡連個正臉都沒有啊?”成原問道。

阿真正往手指上纏創可貼,她看不見,隻能靠眾人七嘴八舌的描述拚湊出因緣鏡內呈現的景象,聞言疑惑抬頭。

“正常,人間的帝王總是自詡天子,向天供奉、受天庇佑,而地府受製於天,一切和上邊有關的東西,它都顯不出來。”宿離隨口道。

宓遙皺眉,不滿地看了宿離一眼,山雀精今晚話太多了。

“天……”成原摩挲著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宓遙將因緣鏡拿了過來擺弄半晌,確定這玩意兒又罷了工,無奈朝阿真一笑,“你前世的記憶隻顯出來這麼多,不過好在身份確定了,剩下的,恐怕要靠你自己去悟了。”

阿真點點頭。

成原看看表,折騰這麼半天已經兩點多了,地鐵早已停運,他心頭一動,咳了聲後道:“今天太晚了,不如你們就在我這兒湊合睡一覺,明天再回學校。”

宓遙點點頭,打了個哈欠,“順便幫我放個熱水,我要洗澡。”

成原:“……”

宓遙絲毫沒有客隨主便的自覺,趁成原屁顛屁顛放熱水的間隙,將一整個小彆墅逛了一圈,並自作主張地給阿真與宿離分配好了房間。

宿離身為妖精,風餐露宿慣了,有個地方就能睡。宓遙不大放心的隻有阿真,這姑娘今晚上剛在生死線上走一遭,又知道了自己上輩子的身份,即使如此,她表情仍是淡淡的,像是今晚的一切都不能在她心底激起一絲漣漪。

她在乎什麼呢?宓遙無端地想。

察覺到宓遙的視線,阿真淡淡一笑,“今晚多謝師姐了,師姐早些休息吧。”

小姑娘下了逐客令,宓遙不好再賴著不走,囑托了人幾句不要多想,便離開了阿真的房間。

一刻鐘後,確定人已離開的阿真從床上起身,摸索著每一處宓遙駐足過的地方,最終在床墊下摸到了一張符紙。

她麵無表情地,將符紙一寸寸撕碎。

宓遙回到房間,看見宿離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拎起枕頭就砸了過去。

“彆睡了,今晚咱倆輪番守夜。”

宿離朦朧地睜開眼睛,欲哭無淚,“老大,我不是夜行動物啊。”

“你整夜泡吧玩男人的時候怎麼不說自己不是夜行動物?”宓遙反問。

宿離一噎,罵罵咧咧地起了床,還沒問到底什麼事,就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阿遙,你睡了嗎?”

起床氣終於找到了宣泄口,宿離一把拉開房門,“阿遙阿遙,叫得這麼親密,我家老大跟你有什麼關係啊?”

成原沒說話,略顯委屈地看向房間內的宓遙。

宓遙咳了一口,“成總,我家宿離一貫沒個規矩,成總勿怪。隻是深更半夜的,成總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成原心知這對主仆巴不得把自己趕緊支走,他想了想,道:“你給阿真選的房間裡有一對古董花瓶,是清朝乾隆年間的轉心瓶,也沒多少錢,就幾個小目標吧。當年拍賣的憑證我還留著,待會兒宓族長驅魔時不小心打碎了的話,記得找人給我報銷一下。”

宓遙:“……”

“我可以進來了嗎?”成原彬彬有禮地問道。

五分鐘後,成原靠著“無論今晚你們損壞多少物品我都不索賠”的不平等條約,如願進了自家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