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
羅立成正坐在辦公室裡,端著茶水口若懸河地給新人科普田野調查注意事項,下一秒就看見他那逆徒破窗而入,辦公桌上濺滿了玻璃碎片。
“……你最近是和玻璃有什麼仇嗎?”羅立成忍不住問道。
宓遙顧不上理會,三兩步上去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卻見走廊外空空蕩蕩。
“跑了。”宓遙壓低了眉角,沉聲道。
宿離又變換回了人形,扭頭問道:“羅老師,你們剛才有看見什麼嗎?”
“看見一個砸我玻璃的搗蛋學生。”羅立成誠懇道。
宿離嘻嘻笑道:“哎呀羅老師,老大也是為了人類的和平事業添磚加瓦嘛,您就彆跟她計較了。”
宓遙剛準備說些什麼,羅立成卻擺了擺手,道:“發生什麼事了?”
羅立成理論知識再豐富,也隻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宓遙慣常報喜不報憂,聞言隻是道:“沒什麼,一個低階魔物在我手底下跑了,有點丟臉,所以氣急敗壞了一下。”
少女空靈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一個低階魔物就能讓宓族長狼狽成這個樣子,看來這個魔物有兩把刷子啊。”
不是?她的神秘身份已經成大街上的爛白菜了嗎?
宓遙這才打量起從剛才就一直在場的少女來,落入眼簾的首先是少女眼睛上蒙著的白紗,以及她手上牽著的那隻黃色拉布拉多犬。
盲人?宓遙疑惑地想著。
“唔,既然來了,那就介紹一下吧,小宓啊,這是你的新學妹,才十五歲就考上了大學的天才少女呦。阿真,這是你師姐宓遙,如你所見,主業是學生,副業是驅魔師。”
麵前的少女落落大方地伸出了手,“師姐您好,我叫阿真,是民俗學係的大一新生。”
宓遙笑著跟她握了握手,“才剛開學就聯係上了羅老師,未來可期啊。”
“哪裡,不過是不拖師姐的後腿而已。”阿真笑吟吟地答道。
整個係裡都知道,宓遙當初是在大一剛開學的時候,因為在《民俗學概論》課上公然駁斥羅立成有關宓族的錯誤傳聞才被羅立成看上的。而眼前的這位少女,據八卦小達人宿離說,也是在上完了《民俗學概論》課後被羅立成相中從而成為關門弟子的,隻不過人家做事更圓滑,是在上完了課後才跑到教授辦公室裡一點一點指出羅立成課上錯誤的。
“羅老師從不無緣無故地收人。”宓遙吊兒郎當道,“小師妹,你有什麼看家本領,麻溜地使出來吧。”
“我會為人相麵。”阿真認真答道。
相麵?盲人相麵?宓遙正打算出言譏諷,辦公室的門卻突然被撞開了。
“羅老師,宓遙,你們沒事吧?”邱正氣喘籲籲道,身後還背後靈一樣地跟了個成原。
“有宓遙在,我們當然沒事,小邱處長,你們這麼火急火燎地趕來,是出了什麼大事嗎?”
邱正與宓遙對視一眼,刹那間心有靈犀地嗐了一聲,“沒什麼大事,昨晚抓的那隻低階魔物跑了而已。”
成原不動聲色地掃了宓遙一眼,看樣子剛才的打鬥並沒有讓她再受什麼傷,胳膊上的傷口用不知道哪裡扯來的布條裹著,好在並未有血再洇出。
宿離走了過來,掏出邱正褲兜裡的那把槍掂了掂,然後拆掉彈夾,從裡麵掏出了幾枚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子彈。
“從剛才我就覺得不對了,原來是玩的一出空城計啊。”
宓遙定睛一看,那火噌地一下就冒上來了,“對付成了形的魔物,你們驅魔司就拿完全沒用的驅魔彈來糊弄差事?”
邱正也惱了,“你以為鳳凰真火是大街上的爛白菜啊隨便撿?本來剩的庫存就不多,想調鳳凰火我得往上打八層報告,宿離那傻丫頭還要求我們五分鐘之內趕到,我哪兒來的時間給你弄真火?”
兩廂對峙中,羅立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哦,原來是化形魔物啊。”
宓遙:“……”
邱正:“……”
卻在這時,阿真手裡那隻導盲犬突然朝著邱正吠了起來,邱正莫名其妙,阿真忙蹲下身,安撫性地摸了摸拉布拉多背上的毛,狗的腦袋在阿真手上蹭了兩下,瞬間就不叫了。
“你這狗挺聽話的啊。”邱正在旁邊奇道。
阿真點點頭,“阿清剛從訓練基地出來的時候就跟著我了,到現在已經十多年了。”
邱正身為三十二歲的大齡單身男青年一枚,非常不理解現在年輕女孩子這種把狗當家人給狗起名字的奇怪癖好,聞言不過腦子道:“那它壽命快到了啊。”
立馬招致了一人一狗的怒視。
邱正咽咽口水,實在怕被狗咬,忍不住往在座唯一靠譜的成年男性身後躲了躲。
宓遙終於賞了個眼神給成原,卻是對著邱正道:“你帶他來乾嘛?”
“哦,他是……”邱正還沒來得及介紹,成原就已經彬彬有禮地上前一步,道:“聽說貴係多年來一直堅持到傳統村落開展田野調查,我雖是個市井俗人,卻也想為弘揚我國傳統文化儘一份心力,我是來投資的。”
宓遙剛想張口說不需要,羅立成卻已經老淚縱橫地握住了成原的手。
天可憐見,身為文科教授,爹(教育部)不疼娘(學校)不愛,每年都為了幾萬塊的研究經費打嘴皮官司,如今的成原在他眼中已經不是那個擅闖他辦公室的無禮人士了,而是一個散發著純金色光芒的地主家傻兒子。
到手的肥肉不要白不要,羅立成很快談妥了資助項目,又要來了負責人的微信,才慈眉善目道:“成總,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實驗室最出色的學生,宓遙,旁邊是她的寵物鳥宿離。”
“宓族長。”成原微笑道,“貴係這邊還缺一位聯絡人,羅老師身為教授諸事繁忙,恐怕是顧不上的,我看不如由宓族長來擔任?”
羅立成在旁邊笑嗬嗬地不說話不表態,宓遙簡單和成原握了個手,皮笑肉不笑道:“沒問題。”
“這是我今年剛招收的學生,關門弟子,阿真。”羅立成又道。
“阿真,你沒有姓?”成原道。
少女神色淡然,“我是個孤兒。”
成原一愣,忙說了句抱歉。
他又看了麵前的少女一眼,除了眼睛看不見外,少女生得其實不錯,眉目恬靜,膚白唇紅,她年紀太小,還未開始發育,身高也沒長起來,隻能仰著臉看人。儘管眼盲,但她盯著你的時候,總給你一種專注而認真的感覺。
成原看著眼前的少女,心中的怪異感揮之不去。
“既然這麼多人在,阿真啊,你不如給大家都相一下麵,讓我們也見識見識你的本事。”羅立成道。
相麵?成原的腦海中浮現和宓遙同樣的困惑,聽說過盲人摸骨,還真沒聽過盲人相麵。
阿真點了點頭,坦然接受了在場所有人質疑不解的目光,在導盲犬的引領下來到第一個人的麵前,輕聲道:“向死而生,不是一件容易事。”
宓遙側眸聽著,隻覺少女的聲音如同空穀中的回音般飄渺澄澈。
當事人宿離卻莫名其妙,“是說我年初換了次毛嗎?”
阿真微微一笑,沒有理會宿離的嘲諷,又踱步來到了另一個人跟前,仰頭看了幾秒後,調侃道:“兩世情劫,師姐,男人隻會影響你拔劍的速度啊。”
宓遙一挑眉梢,笑著看她,臉上的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成原正在那裡想著宓遙的情劫,卻見少女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人生有八苦,而你之苦,在於不得已。”
成原愕然,愣生生地道:“姑娘,我順風順水地長這麼大,不知道什麼叫做不得已。”
阿真一笑置之,最終來到邱正麵前,在他期待的眼光中慢悠悠道:“你四十歲之前都結不了婚。”
邱正怒:“你其實就是在報剛才的仇對吧?”
宿離興致勃勃地發問:“你一不靠眼,二不靠摸,到底是憑的什麼給我們相麵?”
阿真淡淡答道:“相由心生,我雖看不見你們的臉,但卻能看得見你們的心。”
“那你看見羅老……師什麼了?”宿離險些又說成羅老頭,不由朝宓遙吐了個舌頭。
羅立成欲言又止,阿真雲淡風輕道:“哦,那倒沒什麼,我隻是看見老師去年基金虧了十個點而已。”
宓遙:“……”
怪不得給資本家的大餅一騙就走。
宓遙心裡惦記著那個化了形的魔物,人既然見過了,便沒心思再繼續嘮嗑,跟新師妹囑咐了幾句有事儘管來找她的場麵話,便帶著宿離匆匆離開了羅立成的辦公室。
成原下午還有高管會議,看宓遙走了,他也告辭離去。
“師姐、師姐!”
剛剛出了辦公樓的大門,便聽見身後催命似的叫喊,宓遙大感頭疼,心說這姑娘怎麼就聽不出來客套話呢?
然而一扭頭,就看見阿真在導盲犬的牽引下兩步並作一步地從台階上跳了下來,她不由心驚肉跳,忍不住道:“你慢些!”
這姑娘眼睛真看不見嗎,怎麼腳下這麼利索呢?
阿真氣喘籲籲,“師姐,我可追上你了。”
宓遙:“……本科的期末考試題我全都忘了,但課堂展示的PPT我都留著,之後打包發給你。”
阿真失笑,“我不是為的這些小事來打擾師姐,我隻是想借師姐一樣東西一用,三天後務必歸還。”
“什麼東西?”宓遙好奇道。
阿真答得坦然,“因緣鏡。”
一旁的宿離笑了,“小姑娘,因緣鏡可照前世緣,是天底下無數癡心人夢寐以求的寶貝,這種東西上下嘴唇一碰便要借,你胃口可不小啊。”
宓遙不像宿離一般刻薄,耐心解釋道:“阿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因緣鏡是我從地府討來的,你年紀尚輕,這種沾染黃泉水的東西不適合你用,會損傷你的壽元。”
十幾歲的小姑娘聽不出好賴話,聞言直愣愣地道:“我不在乎。”
宓遙:“……”
“你有什麼必須要借的理由嗎?”宓遙終於道,“不要說什麼你夢見了上輩子和一個男人糾纏不清卿卿我我,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皆如過眼雲煙,沒有任何想起來的必要。”
阿真搖搖頭,“我沒有做過那樣的夢,我隻是……從出生時起,就一直被不知名的東西侵纏,想看看是不是因為自己前世得罪了什麼人。”
宓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人有三魂七魄,而你少了一魂一魄,的確是容易被妖魔鬼怪盯上的體質。”
阿真一愣,“怎麼會這樣?那我可有辦法找回丟失的魂魄?”
“那你得去找地府,生老病死、往生輪回,都歸他們管,來找我可沒用。”宓遙答完,撇下了獨自在原地愣神的阿真,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老大,尋常人丟失了魂魄,可活不到她這麼大,而且她身上乾淨得很,聞不出來一點妖怪的味道。”宿離道。
“所以說,這丫頭背後指不定是什麼人,我才不去趟這不明不白的渾水。”
宿離無語片刻,緩緩豎起了大拇指,“老大,你可真是明哲保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