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
我醒來的時候,眼前蒙蒙一片黑。
粗糙的黑布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的雙手被麻繩死死困在身後。
我倒在地上,臉頰底下是冰涼涼的地麵,渾身都是酸麻疼痛的感覺。
是綁架?
沒曾想,這一段時間,我每時每刻都在防著蘇家那群打手,安排了無數人手保護殷嘯。
可我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不綁殷嘯,改綁我了。
可是綁我乾嘛?就算我死了,殷嘯照樣可以穩坐太子之位。
我對綁匪的思路不太讚成。
231、
我靜靜等了一會,聽見周圍隔了好幾道牆的方向,遠遠傳來模糊的聲音。
聽他們急促的語氣,似乎是在爭吵著什麼。
我支棱著耳朵想聽,卻突然有人闖進房間,一把將我粗暴地撈了起來,往屋外拖去。
那人架著我衝出門去,一瞬間,慌亂混雜的跑步聲人聲同時闖入了我的耳朵裡。
四麵八方都是馬匹嘶鳴的聲音,地麵傳來微微的震動。
“怎麼隻剩這麼幾匹馬了?!誰把馬放走了!!”
“彆擠了!讓我先上去!”
嘈雜的動靜此起彼伏,我在綁匪肩上顛上顛去,像坐船似的。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彆管他了!快走!”
接著,我就被扔到了旁邊——後腦勺險些磕在一塊硬邦邦的東西上。
我齜著牙擺正酸痛的身體,麵前一陣馬蹄揚起的塵灰,嗆的我咳嗽了好一陣。
那些不長眼的馬蹄幾乎快踢到我麵上了,突然間,有人把我拉到一邊。
我嗆了一嘴的灰,快把肺都咳出來了。
那人居然還好心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無力地咧嘴一笑,用疲憊的聲音說了聲:“謝謝。”
那人沉默,沒有回答我。
很快,那個好心人也走了。
綁匪們騎馬的騎馬,跑步的跑步,逃的乾乾淨淨。
我有點震撼。
不是,等等。
好不容易把我綁過來,就丟下我不管了?
好歹逃命之前先幫我鬆個綁呢?
232、
急急的馬蹄聲傳來時,我剛剛蹭著牆壁,找到大門的位置。
我雙手捆在後麵,眼前這條黑繩在我腦後打了個死結,想解開都不行。
還好我幾乎沒受傷,走路輕鬆自如,眼看就要逃出去了——一大片嘈雜的馬蹄聲就奔襲到麵前不遠處的位置。
我猶豫著要不要藏起來的時候,麵前“嘭”的一聲巨響。
脆弱的木門就這麼被什麼東西撞碎了。
我下意識退後幾步,不確定來者到底是敵是友。
直到我被一個硬朗熟悉的胸膛,狠狠抱進了懷裡,力道幾乎快要把我糅碎了。
他這副樣子,讓我嘴邊的“我沒事”都沒機會說了。
周圍有旁人的聲音:“二殿下,您彆著急,先讓紀大人出去……”
我嚇一跳,原來旁邊還有彆人。
我手背在身後動彈不得,隻得用身體拱了拱殷嘯,生怕旁人看出我們之間有什麼不對勁來。
可惜力量懸殊,蚍蜉撼樹似的,推也推不動。
也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我的緊張與不安,低沉著聲音讓那人先退下,說是有話要與我單獨談談。
那人聽到殷嘯凶狠強硬的語氣,害怕的慌忙退下去了。
可是殷嘯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微微的顫抖。
我的手被鬆開後,第一件事就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233、
當晚的事情,我自己並不知道多少。
隻知道:那夥人綁我,不是為了殷舒爭取,而是出於仇恨,想立即撕票的。
可是殷嘯一黨眼線遍布京城,他們幾乎是立刻就被追到了行蹤。
事情能這麼簡單地解決,倒也挺好。
殷嘯馬上要被立為太子,這種時候,是是非非越少越好。
可是殷嘯卻沒有輕饒的意思。
我養病躺了幾天,殷嘯除了每晚風塵仆仆地回來探望一次,其餘時間都不在攬月殿。
我向錦蘭問起外麵的事,錦蘭一臉為難。
我疑惑:“怎麼?他不讓你說?”
錦蘭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臉色有些不好的樣子。
我下意識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錦蘭跟殷嘯的時間比我都久,也是這皇宮裡有資曆的老人了。
宮裡那些事情,她見得多了;宮外的打打殺殺,一樣司空見慣。
她很少露出這樣——害怕被我發現什麼的表情。
我把藥碗放到一旁,說要出去一趟。
我告訴錦蘭,如果二殿下怪罪下來,全都是我不是,和她無關。
錦蘭追我追到殿門口,終究還是沒有攔住我。
234、
那天,我是親眼看著李室行刑的。
京城西麵的菜市口,來來往往都是車馬與路人,我與一群人駐足在此,望著犯人們一個個走上去。
其中就有李室。
多年不見,他已經全然變了樣子。
曾經穿著官袍和我跪在百官之間的人,現在卻被厚重的枷鎖困住了頭顱與雙手。
他蓄了胡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了很多。我聽見他拖行腳鏈的沉重的聲音,注視他一步步走向劊子手的方向。
到了地方,他呆呆站在那裡,直到劊子手把他摁倒。
他踉蹌著跪下了,睜開眼的一瞬間,我們對上了雙眼。
我們就那樣怔怔地望著彼此,我們曾是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
我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劊子手落刀落的很快,李室的腦袋滾落到一旁。
“……”
我突然想吐。
235、
那天,那五大三粗的劊子手一共砍了十五個腦袋。
不止是蘇家打手,還有許多與殷舒同黨者。
他們全都參與了那起綁架,沒有一個人無辜。
那群行刑的劊子手告訴我,他們也是按規矩辦事,沒辦法通融。要是少砍一個腦袋,就得拿他們的腦袋補上。
從刑場離開後,我在宮門口站了很久,終於還是一腳邁了進去。
來到攬月殿時,殷嘯正在寢殿裡等我。
看我終於回來了,殷嘯猛的站起身:“老師!”
他快步走來,想要拉我過去,我卻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他愣住,臉色旋即冷了下來。
我垂了垂眸。
他沉默幾秒,忽然捏起我的下頜,逼我和他對視:“老師看到了,是嗎?”
236、
殷嘯冷著臉,坦然強硬的語氣:“一個李室,不值得老師傷神。”
他似乎迫切想要得到我的肯定,可我沒有。
我不太想談李室的事。
我放他離開以後,或多或少也注意到了,這些年我認識的那個李室,和真實的他相差甚遠。
如果李室真參與了綁架,確實難逃一死。
我不難過,道理我都懂。
我沒有指責殷嘯也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隻說自己想靜靜。
我離開攬月殿,回到了很久沒有回過的紀家。
紀大老爺正在院子裡醉的東倒西歪,嬉笑著和姨娘們玩著不堪入目的遊戲。
我回到房間,床鋪都積灰了。
家仆匆忙收拾出一張還算整潔的床。
我將就著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清晨,我就被驚慌失措的家仆叫醒了。
他們神色慌張地告訴我,二殿下來府上了。
我恍恍惚惚地看了一眼天邊隻有半邊的太陽。
“……”
殷嘯是不是聽不懂“想靜靜”三個字是什麼意思?
237、
我是真想靜靜。
殷嘯來找我,我不見,讓家仆帶話給他,告訴他暫時彆來了。
過幾天我自然會回去,不必浪費時間在我這兒。
我很好,我就是想休息幾天。
然而。
第二天,第三天,殷嘯每天都來紀府坐上幾輪。
我不打算見他,直到家仆哭訴,說二殿下實在太嚇人,他不敢去傳話了……
好吧,我很理解。
238、
我終於同意見殷嘯。
我跟著心驚膽戰的小家仆來到會客室,剛一走進門,殷嘯就帶著雷霆怒火看了過來。
看見是我,這怒火瞬間又散的乾乾淨淨了。
我支退了家仆,也不說多餘的話,告訴殷嘯:“我們回去吧。”
殷嘯似是沒想到我會這樣說,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
我早說了,我確實沒什麼事。
回到攬月殿,錦蘭看我終於回來,神色寫滿了驚喜。
我朝她笑了笑。
239、
人殺完了,事情卻沒結束。
我知道殷嘯仍然在查那一日綁架我的幕後主使。
他依舊隻在深夜回宮,有時我半夜醒來,會發現自己床頭影影綽綽坐著一個人。
今夜也是。
殷嘯翻過手背碰了碰我的臉頰,涼涼的。
他幽幽說了一句:“老師瘦了。”
我睜不開眼,隨口應道:“是嗎。”
他的手背不經意向下滑去,掠過我的脖頸,絲絲癢意。
我微皺起眉,拍開了他的手。
“我困了。”
如果是前幾日,殷嘯隻會摸一摸我,再離開。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他重新將手放了回來,輕輕環住我的脖頸。
“那日的事情,老師還在記掛著吧。”
我淡道:“我沒……”
“我方才回來的路上,一直在想,”
殷嘯打斷我的話:“一個李室都能讓老師傷心,倘若我一不小心罰了皇兄的話,老師豈不是更難過了?”
我睜開眼,看著殷嘯在月色裡格外清明的眼睛。
他是認真的。
從前,殷嘯從未真正動過殷舒。
或許是因為他們間不太深厚的兄弟情,又或許是德貴妃當年短暫地予以過一些善意。
他們兄弟二人,一直貫徹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係。
可是現在不同了。
我熟悉殷嘯的每一個反應,無比確信,他真的動了殺意。
殷嘯注視著我驚訝的神情,絲毫也不意外。
他伸手觸碰我的臉頰,輕撫上來。
我下意識躲避,被他緊貼著摸了上來,一點縫隙也不剩。
殷嘯像撫摸一樽神像般,近乎虔誠地一遍遍碰上我臉頰與脖頸的皮膚。
我冷的戰栗,感覺渾身的溫度都被他裹挾著奪走。
他陰惻惻的聲音,透著藏不住的恨意:“德貴妃日日忌憚著我們,可惜皇兄不動手,她隻能親自出馬,先從老師你開始下手……”
殷嘯的聲音不知何時到了我耳邊,我想躲,卻被他抱著臉逼回來。
“德貴妃‘仁厚’,經驗不足,第一步就栽了跟頭。”
“老師覺得,這件事,皇兄就完全無辜嗎?”
240、
殷嘯動了疑心,這是最可怕的。
疑心比完全的恨意更可怕,殷嘯要權力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一絲絲的疑心,都會對他造成莫大的威脅。
“你不能動殷舒。”我努力撐起一個命令的語氣,聽起來卻像是在懇求:“他好歹是你皇兄,是你血脈相連的親兄弟。”
殷舒要是在這個節骨眼出了事,即便不是殷嘯做的,他也會被懷疑。
如今倒還好,將來呢?史官會如何寫?民間又會如何議論?
他有他的考慮,我也有我的擔憂。
我憂心忡忡時,殷嘯忽然將我抱住。
今日不是滿月夜,我卻在他眼中窺見一分異常的灼熱。
“老師,皇兄也好,德貴妃或是我母妃也好,亦或是我父皇……其實我並不在意他們的死活。”
仿佛是嗅探著獵物氣息的肉食動物,他一下下啃著我的脖頸,力道越發狠厲。
我推不開他,頸前反而刺痛了一下,被他留下一個血淋淋的齒痕。
“老師,他們想傷你,我實在容不下。”
他撒嬌似的話語,語氣卻是水火不容的強硬,抱著我,還想咬的更深入。
我沒有說話,沉默的這幾秒,他的手已經慢慢下移,想要去解我的衣服。
我靜靜閉了閉眼。
“你如果做了,以後就彆再喊我一句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