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魔女過於大意,忘記了魔女之間的燈下黑效應,本來可以規避的“規則”施加在我身上,我至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是完全沒有意識和反抗能力的。
所以我被綁架了。
睜開眼睛後,麵前是被裝飾得非常美麗的湖泊,湖麵像光潔的鏡子一樣,上麵懸浮著很多物品。
像是製作魔藥的坩堝,挖掘魔法石的鏟子,甚至還有早就絕版的魔女雜誌。
亂七八糟的。
而我的現狀和這些東西一樣,也是漂浮在湖麵上,被迫服從魔女的規則。
“呦,醒得真快。”
魔女堪佩斯從湖底浮上來,倚著凝結成實質的水麵,眼神非常溫柔地打量著我。
毫無疑問,作為掌握規則的異聞魔女,她擁有著強大的力量。
並且不隻是對於人,對於其他沒有生命力的物體也可以施加這樣“隔絕一切存在”的規則。
因為她之前隔絕了我周圍的空氣,所以才讓我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昏了過去。
但與之相反的,她也得接受“吸納一切存在”的規則。
長長卷發被湖水浸透,我注意到口紅擦去後她蒼白的嘴唇,她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妖冶。
但這也改變不了她是數量非常稀少的“正反”魔女的事實。我不清楚她有沒有認出我的身份,隻能催動魔力去觸發身上的規則限製。
很好,我的魔力不能接觸一切存在,她的規則還是有效的。
介於魔女與魔女的規則默認不會碰撞的原理,我知道她沒有發現我也是魔女。
“你和那個管家,誰的地位更高一點?”
“你的目標是查蒂永家族?”
巴裡在湖的另一邊,頭朝下麵朝湖泊的姿勢,顯然是還沒有蘇醒。
堪佩斯沒有正麵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像一條美人魚一樣靈活地遊到我身邊。
“應該是你更厲害吧?有查蒂永的逆骨,還是個女人。”
“雖然我不太相信姓查蒂永的男人的眼光,但就目前來說,你會對我很有用。”
堪佩斯召喚過來一隻斷手,我認出來這是亡靈術,曼珠沙華的紋路浮現在斷手上,看上去也不是亡靈術源頭的咒法。
這樣逆天而行的禁術非常複雜,隻能是一環扣著一環,而眼前的這個高序列魔女也隻是中間維係的一部分。
所以敵人要比我之前想的還要龐大。
我問堪佩斯:
“你是為了複仇嗎?”
規則通過斷手開始擴大範圍,對於正反魔女而言,這是非常危險的情況。
因為她們一般隻能小範圍利用自己的能力避免規則的限製避免反噬到自己。
但堪佩斯顯然是破罐子破摔,我能看到湖底的森森白骨,這大概就是她過去眷屬的屍骨。
“你很聰明,但聰明並不是好事。”
壓抑感傳導到我身上,堪佩斯的長指甲劃破自己的手臂,血液落到湖裡,在湖麵展開聚魔的咒法。
“你們來得比我預計得晚,所以得加快進程了。”
一堆黑色的小球圍繞在我身旁,之前對付能覆滅一座城市的芙婭,騎士團都才隻用了一顆球,對付我就需要一二三四五六顆球,顯然是對我很重視。
能拿出一個魔具我不會懷疑,隻要價錢到位,黑市就會想法設法為你提供。
但一下子能拿出這麼多專屬於騎士公會的魔具,就很值得深思了。
包括之前的魔女芙婭,魔女和騎士這兩個詞語放在一起,還真有點諷刺。
“我們在這裡等著,看是特級魔獸更喜歡你,還是查蒂永家的怪物更在乎你。”
堪佩斯很偏激,這不應該是一個不老不死的魔女為人處事的態度。
咒法是大範圍式的,能有支撐這樣大型咒法魔力的也隻能是魔女。
我對於她這樣做法不能理解,把“我就是魔女”這樣的信息留在原地,很容易招來各種勢力的絞殺。
但明顯還是她對於查蒂永家的恨意更占上風,她讓我拭目以待,但我覺得她不會成功。
威廉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魘山底下的地下城裡。
沒等鎮守莫伏棱底層監獄的查蒂永家的負責人彙報完情況,他就掰開了限製通行的結界門,高大的身影立刻展開瞬移能力來到我被綁架的地點。
之前我坐的地方充滿汙穢的殘留,原本躺著巴裡的地方也空空蕩蕩,徒留魔力痕跡古怪地流動成一個眼睛的圖樣。
十分具有嘲諷的意味。
威廉調動自己的魔力,或者說是調動了他身體裡融合了我的力量的魔力,然後左手手腕上顯現了一條深藍色光暈的細線。
過去這種東西被稱為魔女對眷屬的恩賜,而威廉還不是我的眷屬,這隻是我送給他的一點小禮物。
隻要他想,他就可以利用我的力量。
之前我們的魔力也經常貼貼,不過從來沒有融合得這麼徹底,所以這次威廉真的是急了。
他找到我的時候,我正被一具屍體扛在肩膀上。
因為完全是被迫的,所以我的姿勢不太雅觀,這個屍體也笨,經常走錯路,我也提出過讓巴裡扛著我的要求,但被堪佩斯拒絕了。
因為巴裡得用來承載她準備的“眼睛”。
我也沒想到邪神之眼這種東西還能批發,巴裡醒來之後就比我暴躁多了,即使被規則限製著不能接觸其他的東西,他憤怒的火焰幾乎都快把自己給點著了。
但是作用相當於沒有。
堪佩斯在他的身上種下眼睛,融合的過程很痛苦,特彆是巴裡的反抗精神還特彆強。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在巴裡自殺成功之前,我揪著屍體的腦袋迫使他改變方向,然後非常大力地把巴裡拍暈。
他的氣節是好的,但小命隻有一條。
人類隻能存活百年光陰,我覺得他還是更加愛惜一點自己比較好。
邪神之眼完全接管巴裡的身體。
眼睛的紋身從背部轉移到了正麵,人類身體的兩眼之間又開三眼,深深的黑色似乎是想吞噬一切。
這次的眼睛是更高級的東西,因為堪佩斯竟然可以和它交流。
雖然更像是她在自說自話,可堪佩斯一直在看著那隻眼睛,眼睛似乎有特殊的方法和她溝通。
我的長發因為被倒掛著,隨著行屍混亂的步伐起起伏伏,無人在意的角落,一束微小的魔力悄悄從發絲裡鑽了出來,像是感應到什麼,在我頭發裡躥來躥去。
湖底平靜得像是死水,因為堪佩斯的能力,整個湖泊隻有最頂上的一層水鏡隔絕,可以當做是結界,因為外麵被召喚過來的魔獸非常熱鬨,我仰著頭看,上麵是黑壓壓的一層。
咒法確實非常成功,我有了幾分想研究研究的念頭。
但我的秘術可以定位到威廉的位置,短短一小段時間裡,他已經從外圍達到了中央。
魔獸群很壯觀,但是相比久經戰場的威廉來說還是遙不可及。
堪佩斯也不意外,她經營了多年,當然不止是有這點手段。
湖底的一堆白骨變成數道魔術師的幻影,他們漸漸凝結成實體,衝破頭頂的湖鏡,手裡專屬於魔塔的咒法造出來千軍萬馬的氣勢。
這是魔塔覆滅的原因嗎?我不清楚。
但我覺得他們真是白費力氣。
白骨不是真正活著的魔術師,即使可以擬態,但魔術師的偉大之處從來都不是模仿可以塑就的。
我知道我無法說服堪佩斯,就像是魔女無法被定義的立場一樣。
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會永遠渴望,這樣的情況最容易磨損魔女的心智,況且她還溝通了邪神,已經是騎虎都難下的局麵了。
湖麵上有不少陌生的人,都是練家子,還全部都有同一個特征——戴著各種各樣野獸的麵具。
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查蒂永家的人。
而威廉的動作也很快,他瞬移著過來像飛一樣,強大的信息檢索能力讓他馬上就找到了我微小的魔力起伏所在。
戰場很混亂,但我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甚至有些迷亂,因為堪佩斯召喚幻影的咒法同樣也影響了我。
超強力的衝擊波直擊前方,一路樹木塌陷,幻影魔術師咒法形成的巨大的力量湮滅途徑的一切。
鐮刀割開了像是半弦月一樣的湖麵,目標直指我的方位。隨後我被屍體扔到石頭上,在威廉即將要接觸到我的那一刻變換了位置。
巨大的衝擊將我的意識震醒,然後轉頭就看到了睜著邪神之眼的巴裡。
他身上沒有任何魔力波動,但鱗甲上封印圖樣的紋身卻在不斷變化。
完全體。
比之前的管家厲害了不知道多少倍。
隨後邪眼擋住威廉,對上我的視線——
“同……類……”
聲音憑空出現在我的頭腦之中,巴裡眼睛四周湧出黑霧,卻不是由魔力組成。
我全身戒備,邪眼卻沒有攻擊我,而是轉身麵向了對麵的威廉。
“敢這樣對我的人,就算你是邪神,也得死。”
沒有對威廉的宣戰做出回應,邪神的眼睛一睜一閉,張開一個深黑色的大口,幾乎要將巴裡的整張臉撐裂,轉眼間從被黑霧遮蔽的通道裡冒出無數怨氣衝天的亡靈。
不同於之前的亡靈種,這是被邪眼禁錮又馴化的靈魂。
不過這對威廉來說不算什麼,再多的亡靈他都能解決,反而是我完整地看到了這個畫麵後,睜大了雙眼。
這是無數次在我噩夢裡發生的,我被虛無的靈魂吞噬的場景。
堪佩斯沒有認出我是魔女,但邪眼一定是發現了我。
我甚至有感覺,眼睛做這些,不是為了打敗威廉,而是告訴我認清自己的身份,讓我回到原來的位置。
“我們”是一樣的。
世界紛雜而奇妙,想要的永遠在渴望,憎恨的卻也無法擺脫。
心中的痛苦沒有人可以感同身受。
“再……見……”
巴裡身上的詛咒之眼睛閉合,不再留意和威廉的戰鬥,帶著堪佩斯從視線裡一下子消失。
“跑得倒是挺快。”
威廉看到我還站在原地不動,消滅了最後一隻魔獸,收起染血的鐮刀來到我身邊,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發現我沒有受傷的地方才罷休。
我剛剛回神。
但我發現他好像有點生氣。
不過反過來安慰我的還是威廉。
“不用擔心巴裡,查蒂永家的印令在他身上,無論他在哪裡我們都能找到。”
“我會保護好你的,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
威廉的手是滾燙的,可能是他血液的溫度。
我明白威廉是為了我的安危才沒有和邪眼動真格,因為不清楚它還有什麼能力,不同於他平常打鬥的風格,威廉關注的視線第一時間都是落在我身上。
他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人。
但我很卑劣。
明白了魔女與騎士公會聯合邪神的事,身為查蒂永家族一員的威廉也不能再被我當做單純的男人看待。
“威廉,巴裡被邪神詛咒的事,我很抱歉,不過現在能不能再答應我一個要求?”
“當然可以。”
一步,兩步,極小的步距,直到我們指尖相對。
我深吸一口氣,張開手臂貼近了威廉。
是一個極其短暫的擁抱。
從我心上張牙舞爪的咒法覆蓋掉堪佩斯布下的,慢慢以威廉為中心擴大。
“隻是這樣就可以嗎?”
威廉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頸肩,所以說我可以更進一步。
我伸出自己的手,放到威廉的手裡。
他蔚藍色的眼睛柔韌成露水,是澆灌我枯涸內心的甘露。
我認為自己還配不上這樣的溫柔,但這是威廉主動要求的,利好於我的事情,我自然不會拒絕。
過去從來沒有人教過我要怎麼得到情感的回饋,也許就是因為過去的人生完全缺失了被愛的機會,所以我才會在“教會”的魔女選拔裡得到了這麼怪異的能力。
我的規則是虛無。
因為我否定一切。
過去我不理解我自己,但我現在有些理解了。
是我想被愛,被真正地愛著。
也許明白我的糾結與壓力,威廉隻是輕輕地揉了揉我的腦袋,為我撫順淩亂的碎發。
最後他親吻我手背的時候,招攬眷屬的罪惡感也拋棄了我。
我隻有一個念頭:威廉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