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芭蕉葉點綴在建築得通體黢黑的魔力研究所裡,我腳下踩的地板都是黑曜石打造的,壕無人性,是隔絕魔力的物理裝置。
看上去是挺正規的,但我知道,他們真的不是一個正常的組織,被豢養的魔獸咆哮著,在合金製成的籠子裡作困獸之鬥。
數量很多,各種類型的都有。之前威廉捕捉到的那個觸手怪也被安置在專門的裝置裡,我見到了之前穿著製服的那個女人。
“卓瑪,你的課題不會被通過,世界上沒有可供研究的魔女。”
那身青色的袍子很貼身,能展示出她姣好的身影,卓瑪看到了我,衝我招招手,敷衍地應付著過來勸說她的同事。
“這是突破點,魔女教會都不會放棄的課題,我們為什麼要知難而退?”
卓瑪·霍特爾是貴族,沒有選擇嫁給另一個貴族,而是離經叛道成為了一名魔研所的科員,外界對於她的評價都是“霍特爾家族的小瘋子”,長年以來堅持著怪奇的研究。
“就算你堅持如此,最終也隻能以失敗告終,何苦呢?”
波普拉是和卓瑪同期進入研究所的同事,他雖然沒有對方那樣顯赫的家世,但一直跟著項目組穩紮穩打,也算是在學術界站穩了腳跟。
他十分不讚同卓瑪這樣冒進的做法。
卓瑪和同事的爭論當然沒產生什麼結果,最後他們還把這場論戰的矛頭扯到了魔女身上。
我聽了,覺得十句裡可能半句真的都沒有。不過也正常,魔女的信息被教會壟斷,外界的傳聞大多也是從民間興起的,還包括了人們對魔女的想象。
之前在“教會”裡組織給我的能力下的定義繁雜而冗長,幾乎都和正義不沾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是覺得卓瑪對於魔女的執著很可疑。
我們來到了會客室,這是經過威廉同意的。卓瑪向查蒂永公館連續寄了八封信件盛情邀請,信上說明了“需要蘭汀小姐的幫助,請與我見麵商議”。
回信寄出去後,我又鴿了卓瑪一周,才在家用采購的當天順路來到魔力研究所。
沒想到在這裡周末都不是休息日。卓瑪給我泡了一杯花茶,回答了我還沒有說出口的疑問:
“因為我們需要見麵。”
茶具竟然也是特殊魔力裝置,算是魔力研究所的產品,可以調節茶水入口的溫度,對於我來說正好也是最適宜的香度。
“威廉的異常,你應該也發現了吧。”
“這是你叫我來的原因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卓瑪關於威廉的研究,已經被那個名為“伊瑟羅”的男人否定了,並且那幾束小花也已經毀於一旦。也許她是好心,但我討厭她把威廉作為研究品的態度。
“你很聰明,所以我希望你能幫我。我的研究是極具可能性的,不應該就此放棄。”
“所以你是想策反我?”
她還真是劍走偏鋒,無所不用其極,我都有些佩服她了。
“隻是告訴你事實,如果你還想留在威廉身邊,最好給自己增添一點價值。”
“我覺得我挺有價值的。”
“是嗎?但威廉也沒告訴過你事實吧。從這個角度看,你似乎也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附屬品。”
卓瑪的話夾槍帶棒的,我知道她是在刺激我,但我覺得她還年輕,所以給了她一句忠告:
“看來你很相信自己,隻不過有時候這樣會給你招來災禍。”
卓瑪沉默了,她思索了片刻開口:
“你難道不是嗎?就這樣賴著不離開,也不比我好多少。”
如果我說出真相大概會打擊到她的自信心吧。因為我有這個能力去試驗,任何代價我都可以承受,我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一切事情,無論順利與否。
我不回答卓瑪的問題,反過去問她。
“常識性的東西往往也容易忽略,你知道這是因為什麼嗎?”
“當然,要是我連這點常識都沒有,也許到今天都無法順利結業。”
卓瑪還以為我在否定她的研究,但其實我不反對她的堅持,她應該再多想一想的,跳出世界給她設定的框架,去想一些真正能為她指明方向的東西。
我放下茶具,走到窗戶前麵,看著眼前茂盛的綠意。
但我的答案其實很簡單:
“如果你再問我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我會告訴你——”
“因為是威廉啊。”
是拒絕了。卓瑪感覺有點委屈,但也沒多說什麼,她已經感覺到了我的不信任,這對於她的研究計劃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還是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聽從命令也沒什麼錯,這也不會怎麼樣嘛。如果事事都和彆人作對,這樣活的太累了。”
波普拉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鑽出來,我合理懷疑他偷聽到了我們之間的對話。
而卓瑪是熟悉的無言以對,她顯然是熟知這個便宜同事的性子。波普拉又給我泡了一杯花茶,以一副“你既然可以嗆住她,你竟然能嗆著她”的眼神看著我,我有些受不了這樣的視線,仰著頭喝了就告彆。
我把和卓瑪發生的事回去之後就告訴了威廉,但他隻給我一句話:
“你自己決定就行。”
好吧,也不管會不會被做壞事,難怪會被彆人可勁兒造。威廉就像磐石般堅硬的棉花糖,極端的堅固與異端的柔軟,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能力,也沒有人能看透他的內心,但我早晚會讓這個定義產生動搖的。
“威廉,你這樣說,我應該是會變成最麻煩的那類人。”
我幽幽地評價。
“是嗎?”
威廉興味地說。
“難道你不相信嗎,我真的超級超級超級麻煩的。”
“你的意思是你會變得很厲害嗎?要在我手上過幾招嗎。”
“呃,這個就不必了。”
還是算了吧,我們之間不會有戰鬥的時候。好不容易逃掉折磨自己的教會,熬出頭終於到了可以“退休”的日子,感受感受美食過上普普通通的生活就是我的夙願,這些年雖然算不上幸福至少我過得很寧靜。
我的人生很長,擁有的時間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數不勝數。
還是美好的生活適合我,因為快樂的記憶我能記得很久,反之亦然。
……
經過幾次信件的角逐,卓瑪已經拍板好了和我的酒局。
越敵對越緊密的關係是正確的,巴裡十分不能理解我們這樣若即若離的表裡關係。但充分給對方埋坑之後,至少我發現了我們都有同一條底線:不會做傷害威廉的事。所以我判定這酒能去喝。
“你一個人可以嗎?”
威廉不喝酒,有一點點這樣的念頭都會被巴裡阻止,我不想半夜被巴裡敲門威脅,所以這次的行程是我一個人計劃的。
“沒關係。”
酒館周圍有人巡邏,除了流落街頭的醉鬼,執勤的人就算是裝裝樣子也不時攔下人盤問。完全是毫無意義的重複性工作,哪有可疑人士會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
不對,除了我這個可疑的魔女。
但我是有查蒂永公館的身份證明的正規人士,現在就算盤查到我也不需要溜了。是周末用來放鬆的夜晚,果不其然,一個高頭大馬的光明騎士把我攔下了。我感慨於他對於聖殿的衷心,覺得騎士公會奴役人類的本事還挺強的。
靠著微薄的一點支出就能擁有無數衷心耿耿的騎士,這不比魔女費勁吧啦地招攬眷屬強?
看來資本主義也有可取之處,隨叫隨到是每個光明騎士必備的修養,畢竟對於他們來說,命令高於一切。
“可以走了。”
對方把我隨身的小挎包交還給我,攔下我的騎士在機械性的重複操作過程中並沒有任何多餘的想法,當然也不能去旁邊的酒館玩耍,就怪可憐的。
數以萬計的光明騎士維持了人類社會秩序的表麵平靜,但實際上三大帝國可謂風波四起。從每天奔波不斷在外解決麻煩的魔導師和高級騎士身上就知道,他們的工作強度真的不利於保持長壽。
而我得當一個長壽的魔女,所以這兩項職業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風聲輕哮的夜晚。
除了跟在卓瑪旁邊的波普拉,今天也是我第二次見到伊瑟羅先生。
“這種事還需要討論嗎?按一開始說好的做。”
進入包廂之前伊瑟羅先生對一個疑似魔導師的人說話。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生氣,但這樣的情緒馬上就被收斂起來,他靠著波普拉落座。
卓瑪不愧是貴族,一張波玉製成的大桌,桌子上五花八門的食物讓人眼花繚亂,我也狠狠地奢侈了一把。
吃飽之後我就和卓瑪拚酒,我的酒量並不差,隻是一直都沒有什麼機會喝,今天倒是放縱了一把。
波普拉抱著一杯飲料和大家說笑,和他看上去很顯成熟的外表不同,在莫伏崚這個二十歲才算成年的國家,還有一個月才滿二十的波普拉是需要禁酒的。
他被卓瑪狠狠嘲笑,但還是心甘情願地為她倒酒。我和卓瑪說的胡話的內容大多數沒什麼營養,笑笑就過去了,但裡麵也有真正讓我感興趣的東西——威廉製作的“查蒂永甜品”。
也許是喝了太多的酒,也許是因為我的引誘,總之卓瑪沒有自覺地說話也大膽了起來。
“威廉做的甜品很好吃的!他十歲的時候就會下廚房,伯爵家的廚娘都害怕失業。”
威廉竟然會做飯?我以為他隻在武道方麵有成就。
“我的表親,也就是騎士團團長赫德,他和威廉一樣大的時候,根本扛不住老師的劍招,但威廉卻能在劍聖的劍下接下好幾個回合,那個時候他才十六歲。”
威廉竟然會用劍?我以為他的武器隻有那把鐮刀。
“我們在光明聖殿上學的時候,威廉總是缺課,我沒認識他之前還以為他是什麼病秧子,但之後我的想法完全變了。隻不過……”
“到底還是我能做的太少了。”
酒杯裡冰塊和烈酒碰撞的聲音清脆,我腦袋有點發昏,但非常非常非常在意卓瑪的話。
我們不停地喝酒。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公然不去管家裡門禁的時間,和卓瑪在一起抱頭痛喝。
本來我不應該有像卓瑪這樣既憂慮又壓力山大的感受,酒精對我來說不是發泄,倒像是我主動要求的解脫。
總之我喝醉了,正要吹第十三瓶酒的時候,威廉找過來了。
卓瑪看見他哈哈大笑,嘴裡嘟囔著“說你壞話呢,你還真就過來了”。她酒量不如我,我可以一直喝,她得邊吐邊喝。
波普拉求救的眼神投向威廉,得到同意後扒拉開八爪魚一樣粘著酒桌的卓瑪,儘心儘力地為她清理衣服上糟糕的狀況。
伊瑟羅出去抽煙,威廉不知道什麼時候換到了卓瑪的位置,坐在我的旁邊聽我侃大山——“小精靈的一百種做法”“論觸手係魔獸與涼拌啵啵草的適配性”“矮人國王與神秘力量二三說”,都是些怪奇愛好者千奇百怪的論斷。
我還沉浸在這種興奮裡無法自拔。
印象裡威廉好像說了什麼。
我撲倒在包間的沙發上,心裡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被酒精與快感糊住,剩下百分之十的理智一直在不安,告訴自己“清醒過來一定會後悔”。
但終究是自己的自製力不夠強大。
姍姍來遲的巴裡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分明滴酒未沾的威廉也像喝了假酒,除了提前離開的伊瑟羅先生,剩下的人東倒西歪,特彆是我,扒著一個空的酒瓶子不放手,威廉在努力和我的手做鬥爭。
“你們還真是臭味相投。”
最後大掌一揮,威廉結清了長長一張附加的酒水賬單,並附贈高檔旅館套餐。
而在我強存模糊的模糊意識裡,自己似乎還做了一件多餘的事。
不是似乎,是一定。
我們身處一座漂亮小橋,夜晚的燈光照在河麵上,路上幾乎沒有什麼人。
橋段雖然有些老套,但我是真的崴了腳。隻是眼睛一睜一閉的功夫,我的身體輕飄飄地落到了威廉懷裡。
不是十分標準的一個公主抱。
但我反過來抱住了他。
他一開始拒絕了我,不過力氣還沒達到能把我推開的程度,沒有讓我有不舒服的感覺,反而帶著幾分隱秘的關心。
威廉的手觸碰到我露出來的一截腰,像是觸電一般瞬間僵住了身體。
觸感的變換讓我腦子一下子清明,身體的虛無感消耗一空,有一種久違的舒暢的感覺,我的手不自覺地攬緊對方的腰腹,兩人相貼的地方傳來了不一樣的溫度。
這樣的認識讓我嚇得從威廉身上跳下來,他的身體好像有些僵硬,衣服上粘上了幾片紅粉色的花瓣,是這個季節特有的無憂花。
明個明已經到了零落的時候,卻還是這麼美麗,我想我會把現在這個場景記很長很長的時間。
不過不太符合這個浪漫氛圍的是,身後的卓瑪被波普拉背著,醉得不像樣,卻由衷地大罵了一句:
“命裡野獸的詛咒啊——”
“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