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鎮的北邊是公爵府，公爵府的北邊是查蒂永公館，而查蒂永公館的東邊，是比青花鎮要大得多得多的一個城市。因為這裡盛產波玉和鎏金，所以被命名為波鎏城，從屬性上分析，大概就是這個帝國裡富商的聚集地吧。

我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出門了。

不為彆的，隻是因為威廉覺得我應該擁有一個假期。

他總是很忙，沒有陪我一起，但他給了我三枚銀幣，雖然我覺得我這幾周做的事值不上這三枚銀幣，但還是臉不紅心不跳地收下了。

畢竟銀幣這種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我沒有搭乘馬車，這是青花鎮這種鄉下才會出現的事物。進入波鎏城之後，一切出行都可以用公共交通來解決。

出於性價比的考慮，比起昂貴的魔術艇，我還是選擇了更加平價的火車。

列車上是光明聖殿的標誌，五芒星的形狀，金光閃閃的，鎏金製品，這個東西在我的生活裡幾乎隨處可見。

畢竟是被官方蓋章應征的組織，之前藥材鋪的老板，就以自己的女兒是光明聖殿的一份子為榮。

即便要一個人撫養孫子的生活，光明聖殿在他的心裡依然就是一個不可磨滅的象征，就算孩子對自己不管不顧，也沒有任何怨言。

反正我是不太能理解這種事。

一切權利結構走到最後都是異端分子，這點在我長達千年的人生裡可是深有體會。

所以我不信任任何東西。

車站建設得很有秩序感，中世紀審美的建築羅列在不同的街區裡，洋洋大觀。而路上行人步履匆匆，進行著快節奏的生活，我也覺得波鎏城確實發達，隻是這裡的生活壓力要比青花鎮高太多了，不適合我這種渾水摸魚的魔女。

我走上站台，聽見背後有人驚呼。

尖叫聲很刺耳，很快就有穿著製服的光明騎士前來維持秩序。

我被很多人擠著，有些呼吸不暢，被長.槍長劍的騎士限製在一個站台的範圍之內。

前麵素不相識的人被一個一個叫住審查，我覺得自己有點倒黴，隻恨自己溜得不夠快，但好在還沒有來得及審查到我，那幾個戴著頭甲的騎士就被他們的長官叫走，去處理堪稱命案現場的列車軌道。

有人臥軌了。

死亡的氣息很明顯，我可以感受得很清楚。列車被迫停滯，車頭有新鮮的血，還在慢慢順著光明聖殿的五芒星標誌流動。

“芙婭大人，真抱歉讓您看到了不好的場麵，我們會立刻派出魔術艇接您回去，請您原諒我的失職。”

為首的光明騎士是這個片區的管轄者，他拔..出自己的劍，插在堅..硬的水泥地麵上，以騎士的最高禮儀向站在他對麵的一個女人致敬。

女人是很少見的紅發，在波鎏城以棕發藍眼為主的人種裡，可以說是萬裡挑一。

我儘可能地退到人群裡，隱藏住自己的身形。

這是一位低位列的魔女，毋庸置疑。

她的眼睛也是紅色的，身上的氣息讓我可以判斷，她是異聞魔女其一，『烈焰』魔女下的分支。

隻是她看上去很不好的樣子。

臉色慘白，襯得她的頭發更紅了，嘴唇上塗了非常誇張的黑色口脂，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很致命的女人。

我也覺得她確實“致命”。

因為咒法在她身上的作用太破碎了。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烈焰』魔女係列的約束規則是魔火吧？如果控製不好的話，不止這一個站台的人，估計整個波鎏城車站都會毀於一旦。

光明聖殿的人當然沒有那麼傻，不可能不知道魔女的危險。

唯一的可能隻有靈骨。

因為他們有這個魔女的靈骨，可以把她當槍使。

這下我有點不高興了，雖然我也沒有什麼身為魔女的自我認同感，但看到同類正在經曆我曾經經曆過的事，就覺得這個世界兜兜轉轉真還就是一個輪回。

無論是哪個草台班子搭的戲台，這種事情總是在上演。我再三考量，覺得還是提醒她一下比較好。

我可能已經有四五十年沒有在除了召喚活動之外的地方使用『虛無』的咒法了。

那些複雜的咒語被我拚湊得完全不像樣，但好在還是能作用在她身上的。

“你為什麼在幫騎士團做事？”

【魔女咒法基本應用之魔力感應，作用於特定魔力對象，可產生互通語言的效果。】

我想她已經猜到和她講話的人也是魔女了，因為車站裡瞬間升騰起來的碎石打在我的身上，感覺有點痛。

鋼筋鐵骨的水泥架構被掀翻，幾乎是無差彆的攻擊，要不是車站防護魔獸侵.犯的魔力結界及時作用，估計大部分人都會被倒黴催地壓.在碎石之下，哭爹喊娘了。

我沒想到她這麼應激，難道她無法控製自己的能力嗎？以一名魔女的身份而言，即使是低序列魔女，這也太不應該了。

“報告長官，三號城區的車站出現緊急情況，預計死亡一人，受傷數人，並且芙婭大人的魔力暴..動，請求您的下一步指示！”

我周圍的路人在逃竄，看到這個名為“芙婭”的魔女的情況，我沒敢對她再做什麼。

她看起來快要碎掉了，我知道她在承受【魔火】的灼燒，我覺得她應該不是一個壞人，一般站在邪神那方的異聞魔女，遭受這種狀況，隨手燒掉一整個村莊都是小事，而她還在堅持著。

紅發汗涔涔地，虛弱的眼睛聚焦在人群裡，似乎是在尋找什麼。

而我當然不會讓她找到，這時候就體現了魔女序列的重要性。『虛無』在所有異聞裡都算前排了，隻要我不想暴露，就算是『烈焰』始祖魔女都沒有辦法輕易找到我。

“確定要這樣做嗎？最後要怎麼和教團那邊交代？”

“抱歉，好的，我明白了。”

“是，我不該多話。我會立刻執行您的命令。”

坎巴拉·路易斯是一名光榮的高級騎士，胸..前的光明勳章是用無數劍下的魔獸換來的。

他年事已高，好不容易退到後線，又遇到了這樣令人兩難的事，剛才他還對著芙婭說恭敬的話，現在就要拔起劍對著她，眾所周知，魔女都是很記仇的。

但是命令是高於一切的。

他無法抗命。

“基於長官的指示，我現在對你進行束縛。”

金色的勳章下的口袋裡是一個黑色的球體，我覺得它有點眼熟，但坎巴拉將其打開的一瞬間，芙婭的身體立刻被一種暗色的物質纏..繞。

魔力停止了。

我見過很多魔術道具，不過大多數都是不倫不類的，當個小玩具玩玩還行，真用起來就不怎麼夠看的。

不過這個可以“束縛”的小圓球倒是挺有意思，我不是魔具師，無法立刻看透它的原理，想到上次送去伯爵府的那個圓形物體，我這下感覺心裡的疑問有點重要了。

芙婭被束縛著，魔力沒有暴..動，不過我的咒法依然可以作用在她身上。

“你能告訴我除了靈骨，還能約束你的那個是什麼東西嗎？”

不過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走了。

魔術艇發出轟鳴聲，一下就消失不見。我再次感慨這是金錢的魔術，使用一次就要支付三枚金幣。

三枚金幣的話，我在青花鎮醉生夢死半年都是足夠的。

不過我覺得芙婭有些可惜，因為她要是待見我的話，我不介意幫她做點什麼。

但魔女和魔女之間的關係又很難說，閨蜜還是敵蜜，往往隻是以為和被以為的關係。

從很早開始，我就很難再建立起什麼親密關係了，收獲和付出不對等。就像我曾經的父母，他們都是普通人，接受不了身為魔女的我，榨乾我對他們的作用，五個銅幣就把我賣了，不過這已經是很多個世紀以前的事情，我已經不會再為此傷心了。

因為我了解人性。

人是普通又貪.婪的動物，魔女的詛咒能在人類身上無限放大，也有他們自身惡念的原因。

當然這裡麵也有另類，至純至善的聖子或聖女，就是格外令魔女討厭的生物。

我們立場不同，得到的評價也截然不同，這都是各種現實原因造成的。

我也不想再解釋什麼。

最後我用那三枚銀幣買了一身新衣服，一雙新鞋子，在繁華的商業街上逛了一整個下午，光顧了理發店，美容店和飾品店。

我把頭發剪短到鎖骨，樣子十分時髦，換了一身行頭，終於不再像是上個世紀的人，加上在美容過程中我偷偷解開的咒法。

我整個人都看起來煥然一新了。

其實想生活得快樂也很簡單，隻要有錢就好了。三枚銀幣不多也不少，但著實是讓我放縱了一把，我覺得我今天過得很開心，唯一的缺憾就是，威廉沒有和我一起。

我有些想“家”了。

那裡應該暫時可以稱作是我的“家”吧？

反正我沒臉沒皮的，我說是就是了。

外麵的世界雖然迷..人眼，但潛伏的危險卻讓我不太舒心。

我想過不用動腦子的生活，果然這個願望還是太遠大了嗎？再過幾百年可以實現嗎？

我不知道。

但我明白，身為魔女，本身就是一種罪惡。我瞞不了周圍的人一輩子，我的謊言終究會被戳穿，但在此之前——

讓我更開心一點吧……

從波鎏城回到查蒂永公館，需要花費三個小時，所以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我遠遠地就能看到威廉的身影，心裡雀躍極了。

我向他招手，他沒作聲，不過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我看清楚他夜色下的藍眼睛，就覺得我今天疑慮的事都不算什麼了。

“謝謝你來接我，托你的福，我今天很開心。”

我沒有任何負擔地靠到威廉身邊，將自己的步伐調整到和他一致的狀態。我甚至都能聞到他身上特殊的鬆木香味，沾染著夜晚的寒涼，溫柔又繾倦。

這樣的人會守護著什麼秘密呢？

我已經猜到了一點東西，但還是想尊重他，就像他尊重我那樣。

他大概是那種“與天鬥其樂無窮”的人吧。我們其實很像，好勝，沉悶，但又對自己的生活有著明確的規劃。

都是不怎麼需要被人理解的那種類型。

“以後不要回來這麼晚，最近還是不太平，邊境的獸潮會有遺漏，有可能跑到這裡來。”

這是威廉對我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但我關注的重點不是他為什麼會知道邊境的事，而是加上語氣停頓的標點，這句話足足有三十七個字。

哇，好嚴肅啊，我好喜歡。

我可能是有點飄，發現從心尖剛剛想探出頭來的咒紋後就馬上掐斷。

因為我不想威廉成為我的眷屬，把自己的欲..望強加給彆人是不道德的事。

我是一名道德的魔女。

不過我也心裡演算過，要是真的對上威廉的話，我那半吊子咒法的機會不甚明確，甚至十分渺茫，麵對能幾下就能殺死兩隻魔獸的威廉，我還不夠強大。

肌肉的數量，完敗。

身體的強度，完敗。

魔力的多少，勉勉強強吧。

實戰的能力，不太好對比。

因為我上一次打仗，已經是光明聖殿的掌權人都更迭了三代之前的事了。

“不要再靠過來了。”

威廉終於對我的行為忍無可忍，因為我正試圖舉起他的臂膀，用自己胳膊上的二兩肉和他強壯的肱二頭肌進行對比。

雖然有些不自量力，不過我曾經也是很強大的，隻是用進廢退，這麼多年過去後，現在已經退化得差不多了。

“我控製不了啊，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看，你沒有躲開我。”

我把自己的胳膊貼了上去，透過兩層衣服，我感受到他身體的熱量。

也許沒有人會發現，但我隱形的魔力確實完完全全地覆蓋了他，這種感覺很美..妙，我的身體有些不受控製地鬆弛，氣味，聲音，越過邊界的觸碰，竟然都是我所渴望的。

強悍的五感在這種情況下像是甜蜜的折磨，兩個人的心跳聲無限放大，也漸漸重合，震得我的胸腔微微起伏。

原來魔女也會這樣啊。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這讓我有了一種抓住了什麼的感覺，心也漸漸充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