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池閒花淡淡春(下) 沈君佑第一……(1 / 1)

斷雁叫西風 遠山青青 2197 字 2024-05-01

沈君佑第一次見到沈待霜,是在禦花園裡頭。

她當時坐在輪椅上,就在他身前,單薄的衣裙和低矮的姿態,卻分明像個戰場上衝鋒的兵衛,衝著對麵的安頤和沈君稷說著什麼“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他還沒有進過尚書房,尚且不知道這話的意思,卻隻看見安頤怒起來,伸手便抓向了沈待霜的輪椅,掙紮打鬨間她頭上的簪子、鏈子叮當作響,有些還讓花枝纏去了,安頤向來愛美又驕矜,一舉一動都注意儀態端莊,此時如此不顧形象,看上去該是生了好大的氣,沈君稷助力似的拍著掌叫起來,又看見一旁的自己,連忙搡了搡小內監:“那還有一個呢,抓住他!”

他聽見了,嚇得撒腿就跑,期間聽到哐當一聲,他一愣神,本能地回頭去看時,發現沈待霜倒在花叢裡頭撲騰,旁邊的安頤頤指氣使地對宮女說著什麼。他還想繼續看發生了什麼,但小內監撲將過來,他隻好努力地跑,跑得遠遠的,衣裳也亂了,鞋也丟了,一邊跑一邊哭,覺得自己實在難堪。明明沈待霜是為了自己出頭,可是他全無能力報答,反倒置人於險境。可是他得罪不起驕橫的安頤,也得罪不起大寧未來的太子,他也受過白眼與不公,隻是他不是什麼爭強的性子,從來也不會正麵起爭執,今日卻有人替他說話。

沈君佑沒見過她,可是滿宮裡都知道一個跛腿的公主。

他躲在流殤亭裡,才躲開了那個內監,他心如鹿跳,蹲下身大氣也不敢喘,篩糠一樣抖起來,直直磕在地上,狼狽不堪。

待到落日熔金,晚霞從那邊點色,一點一點暈染過來,吵鬨喧嚷的一切都回歸靜寂,他往前爬了幾步,從柱子間往外看去,發現那個輪椅和那個公主仍然睡在花叢裡頭,被色案如傾的花雲籠罩著,他害怕極了,擔心她死了,又或是暈過去了,但是他不敢動,沈君稷睚眥必報的很,雖然自己走了,但說不定讓小內監隱在什麼地方,就等著抓住自己。

直到有個人走過來,他看見他朝著沈待霜的方向走去,一時間怕得站立起來。

他看見那人從慢走到急行,再到跑起來,直到扶起了倒在那裡的沈待霜,聽見沈待霜發出了聲音,又鬆了口氣。

可沈待霜好像真的又暈了過去,那個人把沈待霜背了起來,消失在小路的儘頭。

他看了一會,扶著柱子的手心都出了汗,這才鼓起勇氣從亭子裡走出來,撿起來了跑丟的鞋子給自己穿上,到花叢旁邊把輪椅從小道上推了出來,突然一陣風拂來,那個小內監果然閃在自己身前。

沈君佑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兒了,隻是他不再跑了,一個斷了腿的公主都能和他們鬥上一鬥,把他們氣得吹胡子瞪眼,這樣的紙老虎們他有什麼可躲的。他抬起頭,神情冷漠地看著比他高了半個頭的小內監的眼睛,將嘴唇向下撇著,臉上是濃鬱化不開的戾氣:“安頤公主和二皇子不在,這裡隻有我,你抓到我,是指望能在這裡將我教訓一頓嗎,也不看看這是誰的皇宮?”

小內監跟著沈君稷橫行霸道慣了,沒見過沈君佑這些人擺出主子姿態來,倒真的忘了自己是奴才,眼下隻愣愣地撒下手來。

沈君佑推著輪椅從他身邊走過,沒走幾步就偷偷按住了胸口,說出那話來廢了他不小的力氣和勇氣。

他跟著那個人離開的路,到了一處地方,他知道這是配給質子住的地方,他在門口徘徊許久,那人卻急切地走了出來,看見他手上的輪椅和躲閃的神情,頃刻間明白了什麼:“多謝你好心。”

沈君佑問他:“你要去哪裡?”

“安和公主生了病,我要去請個太醫給她抓藥。”他思索了會,接過沈君佑手上的輪椅,“她幫六皇子是因為本來世間就是這樣的道理,對是對,不對是不對,不用覺得自責。”

沈君佑看著他深邃黑亮的眼睛,辰星一般真誠又疏遠,他好像不費工夫,輕易能看透他的一切,還能穿過他的身形看透他內裡的狼狽和卑劣,隻是不願說出來,讓他覺得羞愧得無處遁形,可是又莫名被吸引,於是他大膽地問: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今天……她說了一句話……什麼叫,君子周......什麼小人?”他指了指裡屋,尚且重複不出來沈待霜的話來,所幸那人聰敏得很,替他重複了一遍,又娓娓道來: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比如二皇子和安頤公主一母所生,仗著雲貴妃位高權重,拉著五皇子欺負不受寵的皇子公主,可以說是小人,六皇子你將他們都視為兄長皇姐,寬和、容忍以待,並不有所偏差,是君子。”

沈君佑覺得他懂得很多,卻並不以此自矜。

“我好像沒在尚書房見過你。”那人幽幽開口,但似乎沒有什麼詢問意味,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沈君佑低下頭,掌心又開始出汗,他總是陷在緊張和自慚形穢裡:“我……還沒有去讀書,其實我年紀到了,我已經八歲了。”

那人明明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歲,卻成熟知理,並不嘲笑他的怯弱,隻是耐心說道:“如果想要得到什麼,彆人不主動給,是因為與他無關,但與你有關,你可以要。”

“進去看看她吧,她也是你的姐姐。”

那人步履匆匆地離開了,沈君佑卻走進了這個小屋子,迎麵看見沈待霜在床上躺著,臉頰紅紅的,應該是在發燒,嘴裡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麼,他也分辨不清。那人的話回響在沈君佑耳邊,他回想起她把輪椅推在自己身前,仰著頭天不怕地不怕地替他擋住來自安頤和沈君稷的風雨時,心底生出的除了畏懼之外的些許暖意。

“她也是你的姐姐。”

他把冰涼的手搓了搓,感覺不至於冰到人,也可以降溫的時候,小心翼翼地放在沈待霜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