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池閒花淡淡春(上) 沈待霜第一……(1 / 1)

斷雁叫西風 遠山青青 2475 字 2024-05-01

沈待霜第一次見到望潭,是在那座荒廢宮苑裡的井旁邊。

她當時沒做什麼特彆的事,不過扶著輪椅在水井旁邊打著轉,再努力撐起身子往水井口傾去,隻是一雙清炯炯的眼睛卻止不住地瞥向旁邊,那裡的玉蘭樹下坐著個人。她保持著這僵硬的姿勢許久,周邊針落可聞,輪椅與地麵摩擦的吱呀聲分外清晰,眼瞧著樹葉都被風吹的晃了幾晃,那人依舊入定似的巋然不動,沈待霜到底忍不住衝他喊了聲:“喂!我要跳井了!”

和話本子裡頭說的不一樣,失意的女子要尋死,總有人要來救她於水火的。

那人卻仿佛才發現了她,但依舊坐著不動,沈待霜看不清他的麵容神情,隻覺得他的語氣倒是頗為歉疚:“我打擾到你了?”

沈待霜歎了口氣,發現自己不能再挪動一步了,隻能是說了實話:“我等你半天了,你給我個台階,攔攔我,我也就不跳了,我怕死!”

樹下那人聽了,卻也真的一步步走過來,沈待霜扶著井口,看見他漸漸明朗的眉眼,溫潤柔和,又清清淡淡,那身青色的衣衫漿洗得泛白,好像竹根底下清白的筍。

等到他終於在她快支撐不住時扶正了她的輪椅。沈待霜心想這就對了,這才是一出好的話本子!這個時候她隻需要報上自己的名號:“謝謝小郎君相救!我會報答你的,我是......”

那人慢條斯理地搶了她的話:“公主,你是大寧的安和公主。”

沈待霜驚奇地仰頭看他,從這個視角她隻能看見小郎君倒著的臉,令人發笑:“你怎麼會知道?”

“這個宮裡錦衣華服的人不多,斷了腿的人更是不多。”

沈待霜覺得小郎君好看又聰明:“也是!”那人在她頭頂輕輕笑起來,似乎是被她逗樂了。沈待霜就這麼仰著脖子衝他招招手,那人心領神會地蹲下來附耳聽:“我也知道你,你是個小質子,你有個長長的姓氏,隻是他們不許你叫,嫌野裡野氣的,於是就隻叫你的名字,你叫望潭是不是?”

那人重重地點頭肯定她的說法,她卻不怎麼滿意:“你不好奇我怎麼知道?”

“因為這個宮裡男人不多,有閒心與公主一般在這個荒地亂逛的男人更是不多。”沈待霜笑眯眯地點頭。

望潭推著她的輪椅往那棵整個宮苑裡唯一顯得不是那麼寥落的花樹下坐,看著她高高興興地把衣裙擺成一隻小碗狀去接掉下來的花瓣,白嫩嫩的,散發著溫柔的香氣:“其實你剛剛說,他們隻叫我的名字,不叫我的姓氏,還有一個原因。”沈待霜的注意力成功被他吸引過來,聽他小聲編排著:“因為他們都笨得很,記不住我的姓氏。” 語罷他們都嗬嗬地笑起來。

那年他們也才十四五歲,結識了有緣有趣的人,自然要成天混在一起。沈待霜知道哪怕那天她真的消失在那口井裡頭,短時間內都不會有人發現,最早發現她的一定是這裡三五月才來一次的清掃宮女,她們罵罵咧咧地灑水之前,會把水桶往井裡頭一丟,硬邦邦地砸著自己,取不出水來,才會探頭往井裡一看,一定嘰嘰喳喳地叫起來,引來很多人瞧見自己。

望潭聽了沒有像那些宮女一樣罵她胡說,而是搖搖頭對她說,他才會是那個最早發現的,因為自己比清掃宮女來的勤,不過他嘰嘰喳喳地叫起來,應該不會有人理自己,他們會覺得他在發瘋。

沒有人理會,所以他們是宮裡兩個最自由的人。

隻是偶爾也會有麻煩。沈待霜被剛長成的安頤公主推翻輪椅在禦花園的牡丹花叢裡時,心裡想著一個黃毛丫頭哪來這麼大力氣,旁邊的宮女平時也會扶一把,今天安頤一聲大叫:“誰都不許扶她!”她就這麼歪在花叢裡沒人理會,她也不急,一直等到太陽也落山了,她渾渾噩噩想起來望潭好像在金魚池那邊等著自己,說要給自己包一包市井賣的杏仁酥,慌忙從側倒的輪椅裡滾到一旁,伸手把輪椅推了起來,撐著把手試著自己爬上去,不過沒成功反倒給自己又翻進了泥濘裡,剛想撲騰著起來,就被穩穩當當端起來放在了輪椅上。

“你來啦?”

望潭的眼睛低下來,沈待霜也能看出他不高興,望潭覺得她受了委屈,隻是她自己無所謂,她能理解安頤的囂張,誰有個寵妃的娘親,大將軍的舅舅不在宮裡橫著走?她也能理解安頤的仇恨,在宮裡所有人都說,自己冷宮裡吊死的母妃曾經差點害死了雲貴妃,這才被關進了冷宮。

沈待霜拍著望潭扶她時身上沾的灰土: “你彆不高興,我摔得不重。”

她說的是實話,安頤是個嬌氣又跋扈的小公主,隻是腦子還沒有長好,沒有把她扔進初春寒涼的池子裡頭,也沒有推在冷硬的青石小路上,隻是讓她摔進了花叢裡,比起她曾經在高高的冷宮牆上背朝地跌下來,癱瘓了雙腿要輕的多。

她記得那日是自己的生辰,安頤的生辰剛過,得了父皇賞的好漂亮的衣裙和雲貴妃縫的福壽紋香囊,她嘴上說果然是一掛子的俗氣,心裡卻羨慕極了。

她覺得冷宮裡的母妃也給自己準備了禮物,母妃是個簡雅大方的女子,準備的東西定然沒有雲貴妃那麼金銀小氣,淡淡衫兒薄薄羅都好,隻是很難送出來給自己,於是趁著夜她跑出來,直奔著被劃作冷宮的宜華宮,門口的侍衛們許是去哪裡喝酒了,宮門上了一重一重的鎖,縱使沒人看管,年紀尚小的她也打不開這道門,於是她想了想,轉而從宮苑旁邊那棵大樹往牆頭爬,掉了好些次,但她隻要爬到那個牆頭,探出頭去叫聲母親,母親就會接住她。

她好不容易扒上了牆頭,看見宮苑裡冷冷清清的,那棵她從前最喜歡的玉蘭樹的樹乾和樹葉與暮色融為一體,長出的簇簇白色的花卻亮眼的很,那樹下什麼東西懸在那裡,她起初以為那是一個秋千,等她看清了,她就從牆頭摔了下去。那夜她難聽刺耳的的嚎叫聲驚醒了偌大宮苑裡熟睡的人,侍衛,宮女,雲貴妃,還有她的父皇。

她生了一場大病。

像今日一樣,隻是不再沒有人管她,望潭把浸了水冰冰涼涼的布子放在她頭頂,把苦澀的藥混著糖丸子喂進她嘴裡,眼睛裡盛著些搖搖欲墜的東西看著她,讓她想起來詩裡的滄溟水,她想起來望潭要給她帶杏仁酥的原因,今天是她的生辰,那是她十幾年以來收到的第一份生辰禮物,她高興地給自己裝扮了一通,隻是不巧最後栽進了泥裡,還莫名其妙生起了病。

望潭不會問她為什麼,也不會怪她,望潭隻會心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