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落木蕭蕭下 阿聆從家中回來後……(1 / 1)

阿聆從家中回來後幾日,何立突然空閒下來,她又重新成為了何立的影子,每日隨他在層樓累榭裡傳來過去,隻是笑容少了許多,總是心不在焉的,何立並未多加苛責,也看起來沒意願去問。

她隨著何立去藏書閣拿書,藏書閣從屋頂懸了許多絹布簾子,上麵畫山水禽鳥,一層層地把她和何立隔開來,她遠遠地站在重重簾子外安靜等著,發著呆,不似尋常話多。恍惚間她聽見何立的聲音:“你回去了一趟,似乎不安心起來。”

阿聆怔了一瞬,他沒有說傷心,有沒有說擔憂,卻說自己不安心。

她想了想,說可能是擔心祖母年老了,總是思念死去的兒孫,病越來越重,所以不安心。話音落了兩人似乎又沒什麼話可說,兩相沉默,阿聆轉而又問他: “大人,你會有為了什麼不安心嗎?”

何立仿佛從來沒人問過他這話,拿書的動作僵住,可是思索了半晌又搖搖頭:“並不曾為過什麼。”

阿聆似乎心情很不好,說的話也不像平日有分寸:“大人為宰相鞍前馬後,殺了那麼多人,也從來不會不安心嗎?”

何立撥開一層一層的簾子,站定在那,卻沒有出來,隻是與阿聆站近了許多。

她隻能隱隱窺見他的身影,看不分明。麵前那麵簾子上畫的是朦朧遠山,飄渺雲煙,何立整個人,都像被籠罩雲霧之中,影影綽綽,好像長在山林裡的青綠修竹。

她聽見他淡淡開口:“我聽久了你講的故事,辨不了真假,今天還你一個,你也當假的聽。”

“我阿娘是與高門大戶公子私通的下等婢女,生下了我,連妾室還未掙到,就被那戶人家的正妻打一通趕了出來,她帶我四處流浪賣唱為生,我八歲時她憂思成疾,支撐不住去了,我終日食不果腹,好不容易得了張餅,路邊乞丐叫的人頭疼,我分他半張,他卻夥同人牙子抓住我,要拐賣我至彆處,將我腿打斷上街幫他們乞討賺錢,我趁著夜裡他喝醉酒,拿我阿娘留給我的琴弦,勒死了那個人牙子,然後把那根琴弦塞到了門口打盹的乞丐手裡。”

“我孤身一人,為了活著什麼都乾過,十四歲那年,我被一個官兵的馬撞到,他下馬抽了我幾鞭子,便急著要走,我爬起來轉身拿刀割了馬的後腿,他磕在那頭石獅子上,摔得頭破血流,我很開心。”

“就是這個時候,秦檜看見了我,他覺得我有膽識、夠狠毒,讓我進了宰相府為他所用。”

“你不知道我是怎麼爬到今天的位置上的,我踩著很多人的屍體和鮮血,成為宰相的心腹。我要為他足夠不要命,宰相那麼多疑的人,才會信我兩分。”

“我發誓我要做秦檜手裡讓人望而生畏的那把詭刃,我要他們都怕我,我要踩著秦檜大權在握,勢傾朝野,有朝一日,我還要握著秦檜的把柄,讓他也沒膽子動我。”

“沒有人教過我對錯是非,我從不會因為臟事做儘而不安,我隻要握著所有人的命,我就最是安心。”

阿聆拿手指輕碰那麵簾子,心裡酸澀,何立站的遙遠,隻有一個影子落在上麵,阿聆想起很久之前和哥哥弟弟一起去水井裡浸西瓜,在水裡摸天上的月亮。

她看見何立落在簾子上的影子越來越實,知他靠近了自己,忙撤回了手。

“我從前覺得,我不需要一些東西,比如相信,那些隻會成為我的絆腳石,讓馬發性太容易,要一份乾淨的身世也簡單,我想放過的都可以放過。”

“這些事情,我隻對你一人說過,你聽了,從耳朵裡溜出去還是放下來,都算是坦誠相對了,你要不要也想想,你騙過我嗎。”

阿聆呆在那裡,腦子裡忽然出現那日回到家的場景。她在床邊看著服過藥安然睡過去的祖母,伸手捂著她有些冰涼的手,放在嘴邊哈氣,餘光看見那人走過來。

“你急著叫我出來,究竟什麼事?”

“和議定了,阿聆。”那人深沉的聲音擊在她心上,震得她五臟六腑都疼。“那麼多人,你我的親人,全白死了。”

她覺得悲痛又無奈,卻隻能調整情緒開口:“眼下,我們也隻能……”

“我說過,我和你不同,阿聆,你還有阿祺,還有祖母,我什麼都沒有。”

“什麼意思?”

“秦檜不死,無以祭我大宋千萬戰士,如今定了這和議,我們退這一步,就隻能步步退,退到大宋所有百姓都像你我這般國破家亡。”

“如今時機還不成熟……僅憑我們的力量訓練,我們根本做不成功什麼……”

“我等不了,要幾年呢?一年,還是十年,我沒有一天不在恨,讓我試一次,阿聆。我沒有親人了,我豁的出去的。”

阿聆背對著他,隻是搖著頭,眼淚不斷地湧出來。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刃遞給阿聆,阿聆沒有接過,他就放在了麵前的被褥上:“阿聆,我兩個兄長葬在邊關,將來有機會,帶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