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風波亭之事剛過去不久,朝中民間都義憤難平,秦檜每日惶惶不已,生怕一個不小心烏紗帽不保,致使一乾鷹犬事務眾多,何立更是無暇分身,有時候連寢食也顧不上,武義淳知道秦檜此時陰晴不定,疑心病更甚,狡猾地撒手讓何立包攬一切,自己樂得自在,終日在府內見不著人影。不管是何立叫著吃茶,還是秦檜叫著議事,他不是心悸就是腹痛,生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大病,他知道無論秦檜是否相信,何立總歸是不信的,隻是沒空管自己。
可一日何立沒打提前招呼就來看武義淳,他正與底下人鬥著買來的蛐蛐兒,喜笑顏開,抬眼瞧見何立悄無聲息地進了門,急匆匆什麼都揚了,手忙腳亂地迎上去:
“何大人怎麼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去接您去呀。”
“武大人這是在乾什麼呐,身體可大好了?”何立裝作看不見滿地滿桌亂飛亂叫的蛐蛐兒,滿臉關切地問候著,眼看著武義淳支支吾吾說不出個什麼,他這才低頭看向那些東西:“武大人得了心悸病,又好疑心,不信我撥來的人,想必自己看了病,自己抓了藥回來吃呢。”
武義淳已經沒有腦子想何立話裡的彎彎繞,隻一味堆起笑臉:“是呢是呢,生病要吃藥。”一邊悄悄把手往後擺著讓底下人去收拾這滿地殘局。
何立在人畏畏縮縮往自己腳邊摸時,冷不丁伸腳踩死一隻,裝模作樣伸頭去看:“哎喲,對不住,武大人博聞強識,知道這活物能入藥,藥要新鮮才好,所以叫人捉來這許多東西,這隻剛死,武大人嘗嘗呢,不要過了藥性?”
武義淳頓時臉抽搐了起來,賠笑著:“多著呢多著呢,不差這隻。”
“早治早好,早起我才在宰相跟前幫武大人推了議事,武大人不是心悸嗎?”
這話威脅之意顯而易見。
武義淳知道他不是來看什麼病人,就是要懲戒自己一番,這隻蛐蛐兒他是必定得隨他的意吞進去才算了事。可是從撿起來那東西到齜牙咧嘴塞進嘴裡花費了不少時間,何立就這麼平靜地看著,嘴角漾著不到眼底的笑,等到武義淳臉都綠了,他才仿佛想起什麼:“哎喲,我忘了,這蛐蛐兒仿佛不治心悸病,倒治陽衰呢。”
武義淳瞪大眼睛看著何立,鼓著嘴說不出話。
何立仿佛惡趣味得到了滿足,甩甩袖子就要走:“武大人好好治吧,抽空還是看看我撥的人,少又自己買錯了藥。”話間已退出了武義淳的屋子,眼見那抹綠色飄了出去,武義淳才忍不住哇一口吐了出來,又跳又蹦地叫人拿水。
這次戲弄之後,何立卻也沒再找過他的麻煩,也沒有在秦檜麵前告什麼狀,某日叫他派人查那次溜進府的姐弟二人的底細,武義淳知道他暫時是沒有時間看的,也沒當回事,白白偷了不少好日子。
到了上元節那日,他們在府中碰見了,二人都是步伐匆匆,武義淳是急匆匆去趕著約個什麼人去吃飯看花燈,而何立是被秦檜傳喚急著麵見。
兩人相對行禮,何立皮笑肉不笑地道:“武大人好清閒啊。”武義淳打了個顫,拱了拱手:“不比何大人忙碌。”看何立沒什麼反應,便從小心翼翼繞過他想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叫他。
“何大人?”
何立麵無表情地回頭看去,隻見武義淳訕笑著問:“何大人喜歡什麼吃食,我看完燈會給你帶啊。”
一陣針落可聞的沉默。
最後武義淳在何立開始在腰間摸詭刃的時候一溜煙跑開了。上元節大好日子,歌舞升平,他可不要蹲在地上選什麼紅藍瑪瑙。
一個多時辰後,綠珠把何立從宰相房內送出來,打了句手語,何立點點頭,轉身順著樓梯往下走。
天已漸晚,太陽裹著粉紅雲團往下墜,遙聞煙花聲漸生,此起彼伏,熱熱鬨鬨的,宰相府裡仿佛有個大屏障,這些熱鬨都聽不真切,塞了團棉花一般傳進腦子,他走下閣樓,身心俱疲,沿長廊慢行,心裡想著晚飯也不必吃了,今夜宰相不會叫人,回去好好躺一躺,又想著要鎖上門,武義淳看完花燈定要來煩他。
走過曲折的長廊,才隱隱看見不遠處美人靠上倚坐著一個人,頓時警覺起來,他摸著詭刃走近,語氣平靜:“何人在那,宰相居處,不可擅自接近。”
那人聞聲站起身來,夜色漸濃,他看不清麵容,那人穿著素淡的衣衫,從黑暗裡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