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向他行禮：“大人。”是個女子的聲音，莫名熟悉，他仍按著腰間的刀刃，步步走近，瞧了半晌才辨認出是那日宰相府前的張牙舞爪的花臉貓兒。
“是你，你叫......”他鬆開扶著刀刃的手，突然想到讓武義淳辦的事，他拖了這麼許久，竟還沒有辦好，實在該罵。
“大人，我叫阿聆。”與上次的胡攪蠻纏不同，她認真溫和的樣子他倒沒見過，或許是覺得自己上回幫了她。
他身上乏的很，麵對著這個來路不明又尚未查清底細的人，當時隻是想看看他想做什麼，此刻卻隻覺得更加頭昏腦脹，實在不想與人多說，揮揮手說：“從哪裡來的就在哪裡好好待著，你可知這是宰相居處，莫要四處亂走，小心你項上人頭。”說罷便要錯身走開。
可阿聆怯生生地叫住他：“大人，阿聆是來找你的。”他疑惑地回頭，阿聆一直背在身後的手遞過來一個食盒。
“今早後廚做菜，阿婆偷給了我一隻果子，叫櫻桃。”
“我從前沒見過，但大人一定比我見識多，我拿它做了份櫻桃酪給大人送過來，想著報答大人救我和弟弟之恩，如果沒有大人，我弟弟就沒命了。”阿聆把食盒打開給他看，他雙手背在身後，沒有要接的意思。
食盒中酥酪甜膩的氣息盈盈鼻尖，一顆鮮紅的櫻桃盛在一灣雪白霧氣間，令人頓生食欲。
他冷眼審視著阿聆，又漸漸笑得眉眼彎彎，他覺得她實在是聰明：“一顆櫻桃抵一條人命，你算的好一手便宜賬。”
“我的廚藝好，何大人，肯定比外頭好吃，你嘗一嘗。”
他低頭瞧著櫻桃酪不語。阿聆似有所感，從頭上拔了個銀簪子撥了撥櫻桃酪，一並呈給他看，銀簪子乾乾淨淨，並未發黑。他靜了半晌，接過食盒，拿起簪子思考了下，用絹帕擦拭了，重還給她。
阿聆這才高興起來，衝他甜笑：“大人，我猜你會收的，我在這裡等你許久了，從你進去我就在這，你定是還沒有用飯，我做的櫻桃酪這麼好看，你一定拒絕不了。”
她笑聲脆生生的，讓人聽了開心，他這才好好打量她，她身形纖弱，長得秀氣，隻一雙眼睛像是星子一般亮燦燦的，實在不算什麼美人，但卻讓他想起那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
她看著著實純良，如果他不是何立，他會相信她的純良。
突然遠處一束煙花升騰，如同一朵花朵盛開在天上，他和阿聆都驚了一下，轉頭去看，璀璨奪目，花火四濺，如星如雨。
他幽深的瞳孔也映著光影萬千。
阿聆探頭去看：“大人，你放過煙火嗎？我小時候和弟弟，還有鄰家大哥，一到上元節，就去街市上看煙火，當時我和弟弟小，一到晚上就犯困，到了夜裡都是要大哥抱一個背一個，磕磕碰碰地回家去。”
他聽著她太過於熟稔的閒聊，不發一言，今日他的思緒實在混亂，想不起來什麼你來我往的試探，權當她是真的喜歡這一捧煙花，過了會他伸手蓋上食盒，提起衝她搖了搖：“我收下了，你日後不要再思考怎麼報答了，和你弟弟好好在後院待著，如果你不另有所圖，等他的腿好了，就從這裡離開。”
“我記住了，大人，我們每天都在後院待著的，那裡的劉喜伯伯對我們很好，他給我弟弟做了隻木拐，阿祺天天練習走路，走不好就喪氣，想著自己站不起來，想著祖母在家，人都瘦了很多，我天天給他變著花樣做東西吃，他總吃不下，晚上也睡不著。”阿聆仍是嘰嘰喳喳個不停，像個小麻雀，哪怕他已經開始往回走了。
“所以我想大人也是終日想著事情，就會吃不下睡不著，沒有人催大人就寢用飯，所以也和阿祺一樣瘦了許多，那大人自己要記得。”
他步履不停穿過門洞。
阿聆就站在原地，漸漸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看著何立沒入黑暗，孤身隻影，直到最後一點也不見了。
外頭煙花依舊熱鬨，人聲鼎沸，與這個陰暗龐大，如同臟汙地獄的宰相府無關。
彩蛋：
晚上武義淳看燈回來，果然提著一盒茶點敲了何立的門。過了好一會兒，無人應答，武義淳便高呼著：“何大人，您沒睡吧，我進來咯。”
武義淳推門進來，看見何立端坐桌後，滿眼無奈地看著他。他嘿嘿笑著上前，把食盒放在了何立桌上。
“何大人，忙了一下午還沒用飯吧，我給你帶了……哎？大人，你這是用過了啊。”武義淳看見桌上端正擺放的另一個食盒，掀開一看，嘖嘖稱歎著：“這碗東西做的漂亮，看著就有食欲，比我今日吃的杏仁酪還好看，誰送來的，何大人怎麼不吃？”
“這是那日王彪手下救下的那個丫頭送的，我的飯菜都有人先嘗，來路不明我不用，你我這樣的人，多少人惦記著要咱們的命，還是小心為上。”
“怎會這麼麻煩，一根銀針不就能探出來了，我來替何大人試試。”武義淳不以為意，說著便伸手去端，何立拿折扇撥開他的手，又敲敲食盒：“武大人，這世上有千百種毒，若有心殺人，一根銀針測不出的。”
“那放著乾嘛，扔了吧。”武義淳拎著食盒就要帶出去，被何立一折扇敲了腦袋。
“武大人，你來到底做什麼啊。”
“給你送吃的呀。”
“那你放下，出去。”
武義淳噎了一下，心裡問候了一整個狐狸洞。轉身走到門口，又轉回身要說什麼，何立未等他開口，立馬飛過去一記眼刀：“我自己扔。”
武義淳走後，何立倚靠在椅背上，他向來睡不安穩，今夜實在太累，不一會便閉上了眼睛。
月光透過窗子，正好映在那碗打開的櫻桃酪上，瑩白溫潤，嫣紅奪目，隱隱有香氣彌漫，一會子整個屋子都甜膩起來。
何立突然覺得今夜也不失為一個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