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如不見似無情 他從來不是什麼好……(1 / 1)

他從來不是什麼好人,壞事做儘,人人喊打。被連著叫恩人也是開天辟地頭一次,也隻那一回。

記得那年已入深冬,寒氣滲著骨頭縫往裡頭擠,他與宰相府副總管武義淳出府辦事,一同乘轎回府,一上轎武義淳便用大氅將自己圍了個嚴嚴實實,一邊衝著衣衫單薄的何立直皺眉頭,心裡道老狐狸有皮毛,果真是不怕冷。

轎子忽然在宰相府門口被截停,轎外喧喧嚷嚷,哭泣爭吵聲混雜著,武義淳好奇地探頭去看,他隻是端坐轎中閉目養神,每天世上發生的事情那麼多,每一樣都有哭有笑,並不稀奇。

“喲,王彪打人呢。”武義淳小聲嘀咕著,“何大人,這王彪當親兵營統領這幾年脾氣見長啊,這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宰相都不敢當街打百姓呢,他倒好,鞭子抽得啪啪響。”

等了好一會子,喧嚷不減更甚,哭天喊地的,似是不肯罷休的意思,武義淳看得臉皺成了一團,逐漸不耐煩起來。何立終於睜眼,靜默了一會,伸手用折扇敲敲武義淳的肩膀。

“武大人。”

“哎?”

“你瞧什麼呢。”

武義淳以為他剛剛睡著了,隻好又解釋一遍:“何大人,王彪抽鞭子打人呢,攔著咱們的轎子回不了府……”

何立仿佛這才訝然:“喲,打的什麼人啊。”

“一個平民,像是腿讓馬踩斷了,家裡人正鬨著呢。”

“武大人昨日仿佛也打人了呢,還這般新奇,沒見過似的。”

“那怎麼能一樣,我是宰相府副總管,我那是宰相親命審……”

“這王彪也是宰相的人呢武大人,他當街打人,那就是宰相親命。”何立沉聲道:“這風波亭一事剛了結不久。”

武義淳哎喲一聲:“宰相最在乎清譽。”

“彆看戲了,下去攔攔吧,武大人。”他立身整整衣袖,便有人掀開轎簾。

天陰沉沉的,風灌進他的袖子和衣擺,獵獵作響,他緩步前進,氣定神閒,武義淳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剛脫了外頭衣服,走一步便要抖三抖,偏偏何立的身子細窄,擋不去什麼風。

“王統領,不至如此粗魯吧。”

王彪正舉著馬鞭要打,聽見聲音回頭,忙將鞭子收起,朝來人行了個禮,甲胄叮當作響:“何大人,武大人。”

他瞧見鞭子底下是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小腿血肉模糊的,正在那裡哀嚎,周圍圍了一圈竊竊私語的百姓。而男孩身旁的女子,瞧著也大不了多少,滿臉淚水,可能剛剛還在地上滾了幾遭撒潑,臉上沾了許多泥濘,黑乎乎的看不清麵容,一抬頭見此場景,打量了不多時,何立看她迅速地挑選了下,便前來端端正正跪在他麵前:“求大人做主。”

武義淳被這一跪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何立卻站定原地,隻微微側轉了身子麵向她,憋不住有些想笑,卻也真的嗬地笑了出來。

倒是個會見風使舵的,一打量王彪瞧見二人便氣勢弱了,就曉得高低地來找他們做主。眼看王彪就要發火,他不緊不慢地開口問她:“你要我做什麼主啊?”

那女子擦擦眼睛,哭得妝容儘花,神情卻倔強得很,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花臉貓兒:“這位軍爺手下的人在街上拉了一匹馬,那馬發性踩斷了我弟弟的腿,卻還要怪我弟弟傷了軍爺愛馬,要殺我弟弟泄憤,沒有這樣道理,求大人做主。”

他哦了一聲,似笑非笑看向王彪,王彪慌忙低頭施禮:“何大人,這小女子胡攪蠻纏,我明明說給幾兩銀子作為她弟弟醫治之用,她還是不依不饒,我氣急這才威脅幾句……”

跪在地上的女子還未等王彪說完,便開口道:“何大人,我弟弟不知是否傷到筋骨,日後可能行走,可要一直服藥,家裡隻有祖母年老病重,全靠我和弟弟謀生,這腿一傷自然是無法作工,我父親兄長,皆是為大宋戰死,我與弟弟也是大宋百姓,忠義之後,這位軍爺,身在大宋國土,大宋宰相府前,仗勢欺人,卻要拿幾兩銀子打發,不管我全家如何活下去,我實在不服。”

他安安靜靜地聽著,不置可否,隻在她開口跟著叫自己何大人時哼笑了一聲,打量著麵前的花臉貓兒。心想這小丫頭說話真是密不透風,不給人鑽半個空子,一口一個宰相、大宋,嘴裡恭敬,朝他們丟刀子呢。

王彪怒不可遏,雙目生火,舉鞭便要打,何立伸折扇去攔,將他的手按下:“王統領且慢,她說的有道理呀。”

王彪與武義淳俱是一愣,開始尋思這狐狸早起吃錯了什麼藥,怎麼還心慈手軟乾積起陰德了,怕將來下地獄油鍋多滾一遭嗎。

“當今聖上愛民如子,宰相大人與聖上同心,自然不忍王統領如此行事。”

王彪一聽此語搬出來宰相與聖上,連忙收鞭子拱手:“大人指教。”王彪一向看不慣何立一個滿身臭墨水味兒的陰險文人,表麵上說共事,實則包攬生殺大權,說話做事遠比他管用,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何立腦子確實好,有時候他不得不聽他一句。

何立看了一圈周圍憤憤又沉默的百姓,聲音高了些:“談不上指教,我隨王統領商量,就這麼辦,你弟弟既然摔在了宰相府,宰相大人知道定然心痛不已,合該宰相府照看負責,來人安置在後院,著人用好藥好用照料,治好了再走,至於你......”

那女子機靈得很,未等他把話說完就磕了個頭:“大人,我不放心弟弟一人在此,這位軍爺對我弟弟心懷怨恨,如果我弟弟一個人在這裡,要是到時拉了具屍首出府,對各位大人如死了個螞蟻一樣,我又找誰說去呢?”

“看看文書,領進來給後廚瞧瞧安排。”他不及聽完,便不耐煩地繞過眾人,走向府門,衣擺被風吹得掠起,背影挺拔閒雅,武義淳和王彪跟在後頭走著。

“多謝恩人!恩人大恩大德,我與弟弟沒齒難忘!”她在背後高聲叫著,頗有種鄉野村人的無禮與蠻橫。

他停了一步,回頭斜睨她,目光如刺,良久終是不辨情緒地笑笑,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