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華”倒吸一口涼氣,收拾好的行李落在地上也渾然不知。燭火倒映在她的眼裡,這張臉還是那樣貌若天仙,隻是臉上寫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原來自從鹹陽宮那間房的“罪證”曝光以來,楊啟誌第一時間就猜到這是“王春華”的傑作,由此也不難推測,西北“牧民案”“六萬大軍腹瀉案”也統統是她的傑作。隻是那些事件發生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是她乾的,直到鹹陽宮的“罪證”曝光,他才有所察覺。
“這些全都是你的推測而已。”她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暫居王府這些日子,她每次出門都是獨自行動,並確認沒有被跟蹤,所有的對接都沒有露出過破綻。
他聳聳肩,淡淡道:“那麼,介意查查你最近的賬目嗎?”
她仿佛當頭一棒。栽贓太子的那筆銀兩,是她將封縣君和郡主時的賞賜之物變賣所得,哪裡經得起查?
“‘作德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說出這句話,此時聽來無疑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為了圓一個謊,要編造多少謊言,機關算儘,卻越來越容易露出破綻。沒有什麼作惡是天衣無縫的,王春華,做人不能太自以為是,在你出手的那一刻,就種下了因果。”
她避過他審視的目光,拚命思考對策。
他在她身邊緩緩踱著步子,“製造戰爭後患無窮,於國於民影響深遠,你以為鏟除太子、北蔡王和我,就是給楊啟光鋪路了嗎?到時候,騎虎難下的你,治國無方的楊啟光,能不能接得住這個爛攤子,你考慮清楚了嗎?”
蓮兒渾身顫抖,前世的一幕幕又浮現在眼前。
她通過西北邊境的戰事鏟除太子,通過東北邊境的戰事鏟除了北蔡王楊啟昭,又用人為製造時疫的方式平定西南邊境的二國聯攻,用黃河決堤的方式消滅東北敵國,卻因作惡太甚,樹敵千萬,山河殘破、民不聊生,被趙鐸、王春華組織發起的“四國同盟會”夾擊,真正可謂四麵楚歌。後麵雖然又經曆了幾次重生,改寫了一定進程,卻始終未能改變國家覆滅的死局。
用製造戰亂的方式鏟除異黨,確實讓楊啟光權傾朝野,但楊啟光能不能接得住這個爛攤子,是蓮兒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眼下的她倒也顧不得考慮這個問題了——能不能看見明天的太陽還是個問題。
地上的行李都收拾妥當,隻差拎包走人,然後等著楊啟光將她迎娶進門,卻不曾想,還是逃不出這楊啟誌的牢籠,逃不出輪回的五指山。
他冷冰冰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明日,我會捅出此案全部始末,你和楊啟光也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不再囉嗦,調轉頭去,眼看就要叫來外麵的侍衛。
“不!”她絕望地喊出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晨曦初照,晨鐘敲響,宮門緩緩開啟,又是嶄新的一天。
身著朝服、頭戴官帽的文武百官按照品級排列得整整齊齊,神情莊重肅穆。朝堂中央,皇帝端坐龍椅,頭戴金冠,環視群臣,目光如炬。又一位身著獅紋織錦緋袍、虯須虎眉的臣子帶著焦急的口吻道:“陛下,臣有要事相奏。”
皇上定睛一瞧,此人是又一位將軍儲慎言,曾與將軍李敬亭多次聯手作戰,為保衛東北邊境立下汗馬功勞。
“陛下,近日西南地區的土國與濮國組建為‘土濮同盟’,對嶺南、滇南、黔南地區發動聯攻,來勢洶湧!”儲慎言急切道。
皇上頓感不妙,一陣頭暈眼花。他尚未從“六萬大軍案”的打擊中恢複過來,西南竟也開始陷於戰亂。
儲慎言急道:“土濮二國動用了大量火藥裝備,顯然是有備而來,就是要趁我們西北六萬大軍全軍覆沒、從各地調兵之際,乘虛而入啊!”
眾臣一片紛亂。
……
前世是因為蓮兒栽贓趙鐸、趙鐸叛逃,外加“雙簧夫妻檔”煽動皇上情緒,挑起戰事,從而導致了西北與西南邊境戰亂;今世雖然沒有栽贓成趙鐸,也沒有“雙簧夫妻檔”煽動皇上,但“六萬大軍覆滅事件”也還是直接誘發了西南邊境二國聯攻,又走入殊途同歸的輪回。
和前世一樣,眾臣就西南戰事出謀劃策,議論紛紛。
有人認為,以周國的實力不必懼怕這兩個小國家的騷亂,從江州地區調兵,將此二國直接鏟平便是。
有人認為,江州軍區地理位置位於周國正中,雖不是最重要的政治、經濟、軍事重地,但如果同時調兵支援西北與西南地區,會讓江州變成一個“空心地帶”,不太妥當。
有人認為,土國和濮國這兩個小國家也許不足為懼,但若東北地區的陳國和韋國也瞅準了機會,從另一頭發起聯攻,周國將陷入四麵夾擊的困頓之中。
有人認為,這些小國家加起來也不是周國的對手,確實很容易平定,然而戰爭帶來的其他負麵影響卻是深遠而不可控的。舉個例子,當下屯田製因豪強侵奪、徭役苛重、屯軍逃亡,軍士怨嗟,荒蕪強半,已經搖搖欲墜,名存實亡,如果再來幾場大型戰事,糧草問題無疑會把最根本的土地問題頂上風口浪尖。
皇上越聽越頭暈眼花。從政這些年來,朝中由內閣學士與司禮監互相牽製,票擬、批紅,一套流水,他這個皇帝倒也樂個清閒,不問政事,當了幾十年的“太平管事”,玩了幾十年的紫砂壺。這下好了,自從他最喜歡的那把“鈞定侯”摔碎,這個“太平管事”,看來也當不下去了。
那一摔,果真是摔碎了“國運”?
……
長春宮。
還是那麼富麗堂皇,可皇後久臥病榻,還是那樣病容不改,麵色蒼白。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跟她沒有關係了。
病床前坐著“王春華”,她身著一襲淺色衣裳,如同初綻的白蓮清雅脫俗。素雅的發髻,用幾根簪子固定,與服飾相映成趣,清新可人。她的臉上是淡雅的妝容,溫婉端莊,眉目之間卻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惆悵。
“之前光兒就跟本宮提起,不妨讓你嫁給三兄,不想竟然一語成真。”
皇後語氣帶著些許遺憾,卻也好像鬆了口氣——這甥外孫女“王春華”終於嫁出去了,也沒強求要做什麼正妻,省得皇後為難了。從此以後見麵,倒也不必再尷尬了。當然,嘴上是要惋惜一番的。
說著,皇後又歎了口氣,“說來也真是陰差陽錯,就在今日一早,光兒還跟皇上提起,請求納你為妾呢。”
蓮兒的心一陣刀絞般的疼痛。
終究是陰差陽錯,麵對心愛之人的求婚,她卻為了保命,也為了保住心愛之人的命,要去嫁給一個仇人。
昨晚,她把自己除了個精光,□□站在那“仇人”麵前,感覺自己好像一塊砧板上的肉,那麼賤,那麼惡心。從前世到今生,好像命中注定要承受這種屈辱。前世至少還是在後期才遭遇變數,今世,卻是連楊啟光的手都還沒來得及牽到。
她記得楊啟誌眼中恍然失神,知道事情有了轉機。是的,現在就連能用這“美人計”逃脫一死,也算是一種福氣。什麼惡心,什麼仇恨,在生存麵前,誰還顧得。大概,這也算是王春華的傾城容貌給她帶來的唯一“幸事”了吧?
事到如今,麵對皇後的惋惜,她也隻能扯出一個勉強得不能再勉強的笑容,心裡一邊滴血,嘴上一邊溫柔懂事地道:“春華一定會幸福的。”
走出長春宮,外頭燦爛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刺得她眼睛一陣痛。這天下道路千萬條,卻好像沒有一條是她的活路。究竟是命運的捉弄,還是前世,楊奇最後葬於她墓中那把“惡靈纏身”的詛咒?
昨夜,雖然楊啟誌並沒有真的對她“下手”,也如前世那樣饒過了她一命,但做出了一個對她來說“殺傷力十足”的決定——從今往後,沒有他的允許,她不得擅自離開府上,即便得到出行許可,在外也必須全程專人陪同。
眼下,西南戰事又起,依據前世軌跡,這是鏟除楊啟昭、李敬亭的好機會。可身處牢籠的她,若不能掙脫牢籠,就無法與楊啟光繼續合作;若不能與楊啟光繼續合作,則無法掙脫牢籠,如此一來,竟身處悖論之中。
這可如何是好?